浅析威廉·荷加斯的形式美学思想

梁骏

（南昌航空大学　艺术与设计学院，江西　南昌　330063）

浅析威廉·荷加斯的形式美学思想

梁骏

（南昌航空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江西南昌330063）

在《美的分析》一书中，荷加斯对形式美的规律进行了系统研究和总结，对其心理机制进行了基于直观经验的初步分析，并得出了“蛇形线是最美的线条”这一著名论断。荷加斯形式美学思想是对新古典主义美学的一次背叛，为西方形式美学从枯燥的哲学思辨走向科学的心理学、美学方向打开了通道。

《美的分析》威廉·荷加斯经验主义形式美学格式塔心理学

威廉·荷加斯（WilliamHogartn，1697—1764）所外的时代，正值经验主义哲学风行于英国。经验主义者认为，没有与生俱来的真理，一切知识来源于感官知觉或经验［1］。这无疑对他的美学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荷加斯反对欧陆艺术领域当时流行的新古典主义，对于同时代画家因循守旧、奉古典规则为圭臬的做法，他表示了明显的不屑。1753年，荷加斯发表了形式美学著作 《美的分析》（TheAnalysisof Beauty），在自然观察和实践经验的基础上，系统总结了形式美的基本规律，提出了“蛇形线是最美的线条”这一著名观点，并对美的心理机制进行了初步探索。荷加斯形式美学的很多观点与今天的心理学、美学研究结果相印证，为西方形式美学突破玄学思辨的桎梏，迈向更科学的心理学、美学打开了一条通路。

一、形式美的规律

（一）多样与复杂

荷加斯将多样与复杂视为美感产生的最重要因素。当新古典主义画家将对称、庄严视为艺术的金科玉律，荷加斯则认为这种流行的看法很快就会失去依据。“人的全部感觉都喜欢多样，而且讨厌单调”［2］49。他举例说，一面光秃秃的墙面是令人厌倦的；女性的头饰如羽毛、宝石等，通常都别在一边；侧倾的透视头像总是比左右对称的正面像显得优美；而正如人们读小说的兴致会随着情节的复杂化而增加，打猎、钓鱼等活动因为过程中的意外才更有乐趣，曲折的林间小径、蜿蜒的河流也因形状的复杂而让人觉得满足。在这里，荷加斯敏锐地意识到，“审美经验的根源不在于对平静心理的抽象视觉偏爱，而在于与激烈的生命活动有关的视觉倾向”［3］40。荷加斯将人偏爱复杂的倾向归于人与动物爱追逐、好动的天性，尽管是从直观经验出发，但大致与现代心理学的研究成果指向一致。实验研究表明，不但动物需要刺激、变化才能生存，人类在幼儿襁褓时期就偏爱复杂的视觉刺激，甚至连生下来3周的婴儿也对一些刺激不足的事物不屑一顾［4］177。感觉上的刺激不足和生理上的饥渴一样难以忍受，它驱使个人饥不择食地到环境中去寻求刺激，如在室内随手翻阅，到户外信步浏览，东张西望等［4］82。

（二）稳定与均衡

荷加斯贬斥了“对称”这一古典原则在形式美法则中的地位，却并没有忘记稳定、平衡是人的基本心理需要，只不过这种平衡是一种不对称的、多样的均衡。“只有整体的站立、行动、浮游、飞翔等不失平衡之后，视觉才会高兴看到打破单调的某种移动或变化”［2］51。在荷加斯对美的描述中，可以看到多样性与稳定性同时参与了美的构建，如三条腿而不是四条腿支撑的立灯、桌子给视觉造成的稳定感更令人愉悦。关于多样与平衡，弗洛伊德曾说，每个心理事件的发动都是由不愉快的张力刺激引起的，而一旦开始之后，便朝着减少这种刺激的方向发展［5］38。依据物理学中熵的原理，格式塔心理学家也得出类似的推论：整个宇宙，包括物理和心理活动，都在趋向一种终极的平衡，在这种平衡中，一切不对称的分布状态都将消失［5］37。遗憾的是，荷加斯察觉到“平衡”在形式美中的不可或缺，却没有对其进行深入的探讨。

（三）单纯与整体

荷加斯认识到多样性是需要节制的，多样性与“单纯”的结合便是这种节制方法之一。“艺术作品总是在追求单纯，因为它能使优雅的形式不显得混乱”［2］62。椭圆拥有长短轴，比所有方向上一样的圆形更具有多样性，金字塔从顶端到基底一直发生着形式的变化，但是这两种形状的轮廓都是单纯的。古希腊雕塑群像“拉奥孔”宁可改变人物身材的真实大小，也要将其塞入一个金字塔式的构图。荷加斯理解的“单纯”与格式塔心理学“简洁律”的要求是一致的，即人的视知觉具有将对象简化的倾向，以使其形成一个整体加以认知。

（四）秩序与清晰

尽管没有单独成章，荷加斯在书中强调了秩序的重要。他指出，多样性应该建立在有组织的基础上，“杂乱无章的和没有意图的多样性，本身就是混乱和丑”［2］50。被弄乱的头发很难看，如果能像女士们时髦的方法那样，先将小股头发编成盘卷的蛇形，再把它们别在大股的头发上，就会显得很美。荷加斯又指出：“永远要注意构图的单纯和各个部分的清晰。”［2］100在整体构图的单纯之外，每个局部也应该具有独立性，部分与部分之间通过对比，明确区分彼此，从而使得结构具有清晰性。例如，香芹菜就由清晰的三部分组成，每部分又可各自分成更小的奇数部分。从格式塔心理学的角度来解读：秩序、层级及其清晰性使得知觉对象成为组织良好、特征明确的结构整体，更易为视觉所感知，这是美感形成的前提条件。

（五）统一与适应

荷加斯认为，物体的每个局部细节都应与其目的、意图相适应，形式与内容、功能相统一，才能体现出整体的美感。例如，赛马身上的所有部分，包括比例、尺寸都适应于飞速奔跑这一目的，所以整体显得优美协调。而如果将力量型的战马的局部强加给赛马，就会显得不伦不类。如果给猴子穿上人的衣服，就会非常可笑，因为猴子的形体和动作都像人，但却不具备人的内涵和品质，形式与内容不统一。荷加斯关于“适应”的论述与二十世纪现代主义建筑“形式服从功能”，强调结构逻辑的观点是一致的。此外，荷加斯指出，如果部分能够适应整体，形式符合目的，一个物体纵使从某个角度来看不美，整体却依然是令人愉快的。这便契合了格式塔心理学整体论的观点：视觉观察物象，并不是将各个部分机械相加，而是首先就将其作为一个整体来感知。整体优先于局部，局部也不含有整体的特征。因此，局部不美并不意味着整体也不美。

二、美的形式

在经过对各种线型及组合的对比分析之后，荷加斯得出了其著名的结论——蛇形线是最美的线条。荷加斯认为，直线只有长度上的变化，最为单调。曲线在曲度和长度上都可以不同，较之直线更具装饰性。曲线与直线的结合增强了复杂性和多样性，装饰效果又强过单纯的曲线。蛇形线之所以最具魅力，是因为它具有两个方向上的旋转变化、凹凸对比，从而引导视觉追逐其无限的多样性。这些阐述是自然而有说服力的。直到今天，荷加斯总结的美的线型及组合，也常作为一种整体构型，一再出现于建筑大师们的经典作品中，其审美价值得到证实。现代心理学研究证实了人对曲线的偏爱，呈现出曲线的一般都是有机物，如动物、植物，包括人自身，它们更关乎于人类的生存。而折线往往与矿物等无机世界相关联，且常常暗示着凶险，如荆棘或牙齿［3］42。

三、知觉原理

尽管流于经验描述，在荷加斯的美学分析中，已经触及美感产生的知觉心理、生理机制。

（一）知觉的能动性

荷加斯举例说，人们从远外看落在玻璃窗上的一只苍蝇，有时会将它看成一只乌鸦或其他更大的鸟，“直到什么情况修正了错误，并且使我们知道了它的真正的大小和姿势”［2］186。这表明他意识到，知觉所辨认出的物象，并不是对物象的忠实记录，而是视觉对感知到的物象进行修订过后的结果。意识的形成会受人们经验的影响。格式塔心理学指出，一个知觉印象的得出，是知觉将眼前的物象刺激与记忆中关于此物的经验图式进行比对后得出的。例如，当人们看见苹果，并不是只看见一个色块或轮廓，而是知觉调出经验中关于苹果的概念图式，与眼前的物象进行对照，从而确认这是一个苹果。

（二）图底分离

荷加斯意识到绘画中分清主次的重要性。要表现引人注目的对象，就应该以背景对它进行对比映衬，因此，远景应该逐渐减弱。若用大片的阴影作为背景，还可以使对比更加明显。如果对比着的明暗以琐碎色块的形式出现，眼睛便会因为分不清主次而外于不安状态。从进化论的观点看，知觉最根本的目的之一是迅速识别周遭环境状态，确认自己是否安全。因此，知觉总是有选择地感知环境中的特征要素，将其剥离出来，这些要素成为备受关注的焦点或图，另一些要素则向后退隐，成为不太重要的背景或底。图形对于背景具有支配地位，使得整个构图呈现主次、层级和秩序。不清晰的图的关系则会造成视觉的混淆、暧昧，引发心理上的不安。

（三）异质同构

出于铜版画家的职业敏感，荷加斯似乎在一切生命的和非生命的运动中都能发现线的存在。箭与子弹画出了直线。奔跑的阿拉伯马体现着跳跃的波状线。小步舞之所以迷人，因为其中蕴含着大量蛇形线的动作。甚至绘画色彩中明度的渐变也可用蛇形线的情态来比拟。在荷加斯的描述中，可以发现线的运动感是通过不同媒介表现出来的，却造成了共通的心理感受。格式塔心理学称之为“异质同构”。它也适用于解释形式同内容、目的之间的关系。例如，荷加斯认为，用螺旋形的柱子来承受巨大、沉重的建筑是不美的，这是由于螺旋形给人轻快优美之感，而人们感觉上认为沉重的墙体需要粗壮的结构来支持。它们之间形式上是异质，心理上不同构。

四、结语

荷加斯反对新古典主义美学对艺术家的思想束缚，提倡在自然物象、生活经验、艺术实践中发现美、观察美，总结美的规律。正是由于其经验主义的研究方法及其在艺术理论中取得的成果，荷加斯形式美学成为从古典形式美学到经验主义美学、心理学美学的历史转变中的重要节点。

［1］周卓.荷加斯承袭经验主义的观察方法：“壳”［J］.美术教育研究，2012（17）：45.

［2］［英］威廉·荷加斯，著.杨成寅，译.美的分析［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3］［英］约翰·奥尼恩斯（John，Ons），著.梅娜芳，译.威廉·荷加斯的神经元［J］.画刊，2015.

［4］林玉莲，胡正凡.环境心理学［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

［5］［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著.滕守尧，朱疆源，译.艺术与视知觉［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