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的爱情,永恒的梦想
——通过《梦十夜》中第一夜的文本分析探究夏目漱石的爱情观

2016-03-17 06:29陈歆馨广东工贸职业技术学院广东广州510510
广东职业技术教育与研究 2016年3期
关键词:夏目漱石乌黑百合

陈歆馨(广东工贸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广州 510510)



百年的爱情,永恒的梦想
——通过《梦十夜》中第一夜的文本分析探究夏目漱石的爱情观

陈歆馨
(广东工贸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广州 510510)

[摘要]明治时期的文豪夏目漱石在明治41年(1908年)发表了短篇异色小说《梦十夜》。这部作品以梦的形式记叙了十个短小的故事,反映出作者对亲情、爱情、人生、社会的深刻感悟,在其文学创作中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奠定了其后的长篇小说的基础。本文通过对文中第一夜的梦进行文本分析,借此探究作者的爱情观。

[关键词]梦爱情观百合

《梦十夜》作于明治四十一年(1908年,在距今正好一百年之际被搬上银幕),是夏目漱石创作生涯中的中期作品。这部作品散发着与《我是猫》、《哥儿》等作品风格相迥异的魅力,少了《我是猫》的尖锐、讽刺,更为平和深沉,却也使读者不时品出作者仍然困就于现实生活带来的愁苦与生死离别的凄哀。

《梦十夜》的内容是作者的想象创作还是作者真正的梦境一直是很多学者讨论研究的课题。如弗洛伊德所言,梦是一种愿望的达成,梦也有可能受儿时记忆的影响,把一些“绝对记不起来的小事”拼凑在一起。如此一来,那么其细节和真实性也会因为时日推移被遗失不少,剩下的可能只是些断章残片,当作者提笔创作时也难免混合了平日流水般的心思。而且夏目漱石打小就相信妖魔的存在,对幽灵也深信不疑,所以哪怕是在平日里也会有些幻象和灵异发现冲入他的脑海。这从其同期作品《永日小品》中也可看出。因此,这部作品可以看成是他的梦境与想象(或者幻想)结合的产物。通过这十个梦,能窥见更多的恐怕还是作者的精神世界以及对生活对世界的思考在文中被放大变幻了姿态重新演绎了一番。每一个故事都不问原委,没有严密的转合,随性而变,有着“梦”的特质。而拨开那些云雾的是贯穿始终的情感脉络。这一点在第一夜的梦中尤其突出。

1 概述——第一夜:百年爱情之“梦”

如果说《梦十夜》中的十个故事有七八个都是以阴暗的基调来描绘光怪陆离的情景诡异奇特的“噩梦”的话,第一夜可以称得上是最为瑰丽浪漫的爱情故事,而且有个可以说是美丽的结局。梦的甫一开篇就是一位姣美女子的濒死并要求丈夫在自己死后一直等待,用百年的等待考验他对爱的坚毅。她让他用珍珠贝壳挖墓,捡来星辰碎片作装饰。丈夫坐在青苔上看着日头升起又坠到海的另一边,等待百年的到来,嗅着墓前生长出的百合,迎接与妻子的再次相遇。延续百年的爱情无论从现代人的哪个视角来看都如同童话一般,但却是几乎所有人的憧憬包括作者本身。

夏目漱石幼年被生父厌弃,寄养于他人家,但不久养父母就离异。回到本家后,生母过早辞世。夏目漱石辗转于两个家庭之间,离家后还要纠缠于两家的矛盾中,苦不堪言。他在29岁结婚,婚后夫妻关系一直不和,两年后就开始有神经衰弱症状。33岁,公派赴英留学,期间却由于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使其十分苦恼,神经衰弱更加严重。这段期间与妻子镜子夫人的书信来往中,夏目漱石的苦恼和从妻子那里没有得到应有的包容理解的埋怨也清晰可见。他一直渴望得到来自他人的爱,却无法得到。如弗洛伊德所言,“与外部世界的脱离”虽然是梦生活最明显特点的因素,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梦的基本性质”是“愿望满足”这一点也是得到普遍承认的。因此,大部分学者认为第一夜中描绘的不仅是作者酣睡之间的“梦”,而且也是因现实中不如意的感情生活而产生的“梦”——追求全面包容全面接受自己的理想女性以及纯洁高尚而忠贞的爱情。

2 文本分析——细节描写与色彩语言

2.1夏目漱石心中的理想女性

2.1.1“真黒な眸(乌黑的眼眸)”第一夜在《梦十夜》中色彩最为艳丽,描写手法最为浪漫。全文可分为两个场景:室内女子的死亡和室外的葬礼和等待。

场景一中,作者极细致地描绘了女子的外貌:“長い髪を枕に敷い(铺在枕上的长发)”、“輪郭の柔らかな瓜実顔(轮廓柔和的瓜子脸)”、“真っ白な頬の底に温かい血の色が程よく差し(白皙的脸颊上泛着恰到好处的温暖的红色)”、“唇の色は無論赤い(嘴唇自然是红色的)”、“大きな潤のある眼(润泽而乌黑的眼睛)”、“長い睫(长睫毛)”、“真黒な眸(乌黑的眼眸)”等等。

其中,对女子眼睛的描写最为繁复,而且大都是“真黒な眸(乌黑的眼眸)”。在第一夜全文1 938个字符中,如“真黒(深黑的)”、“真黒な眸(深黑的眸子)”、“黒眼(黑眼睛)”、“黒い眼(黑眼睛)”这样的类似词语就使用了5次。同时,在夏目漱石的其他作品中,这个“湿んだ黒い眸(湿润乌黑的眼眸)”也屡屡出现。

如在《从此以后》『それから』中有关女子三千代的描写:……大助は是を黒眼の働きと判断してゐた……三千代の顔を頭の中に浮べやうとすると、顔の輪郭が、まだ出来上らないうちに、此黒い、潤んだ様に暈かされた眼がぽっと出てくる。(……大助就根据那颗黑眼睛的转动来判断她的想法……后来,每当在脑海中回想千代子的样子,她的脸的轮廓还没浮现,那双朦胧、乌黑而润泽的眸子就会一下子跳出来。)

还有《过了春分时节》『彼岸過迄』中对千代子的描写:……彼女も黒い大きな瞳を僕の上に凝と据えてゐた。……僕は其刹那既に涙の溢れさうな黒い大きな眼を自分の前に想像したのである。(……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也从我的上方凝视着那幅画。……那一霎那,我似乎看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那双已经盈满了泪水的乌黑的大眼睛。)

另外,还有《行人》『行人』中对三沢的女子的描写:其の娘さんは蒼い色の美人だった。さうして黒い眉毛と黒い大きな眸を有ってゐた。其黒い眸は始終遠くの方の夢を眺めてゐるやうに恍惚と潤って、……其娘さんは玄関に膝を突いたなり恰も自分の孤独を訴へるやうに、其黒い眸を僕に向けた。……其眼がだよ。其黒い大きな眸が僕にさう訴へるのだよ。(那位小姐是以为脸色苍白的美人。她有着一对黑眉毛和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那双黑眸子总是像想要眺望远方梦想一样的恍惚而润泽……那位小姐那双膝跪在玄关的姿势也像是要倾诉自己的孤独一样,而那双黑眸子看向了我。……就是那双眼睛啊。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在向我这样地诉说啊。)

在上述作品中的这些“潤んだような大きな黒い眸(润泽的乌黑眼眸)”的细节描写正是被通用在全面的包容自己所爱男性的女性身上。“黑色”是吸收所有的光线后呈现出来的色彩。所以第一夜的女子“真黒な眸の奥に自分の姿が鮮に浮かんでいる(在那深黑的眼眸深处,清晰的映照着我的身影)”可以看成“我”是被女子完全包容的,被接受一切,全身心投入所深爱着的意思。综合这几点来看,“黒い眸”可以理解为夏目漱石心中“全面包容并完全接受对方一切”的理想女性的象征之一。

2.1.2“瓜実顔(瓜子脸)”瓜子脸是夏目漱石所喜好的女性脸型。在其夫人口述的《有关漱石的回忆》中也提到,“他的口头禅总是:我喜欢的是那种背的线条流畅且长着鹅蛋儿脸型的美女。”这句话经常被引用。而且他笔下的美丽女子也大都具有这个外貌特征。如《永日小品·温暖的梦》末尾,蠕动的人群消失,雾霭散去,明亮的海边坐着一个拖曳着紫色衣袖的美丽女子,让整个梦有了一个温情蜜意的结局。而在《永日小品·心》中,作者对于理想女性的刻画更加明朗。欣然散步的傍晚,他望见了一个女子,只凭着那张脸,就认定“那是一张专为我打造而成的脸,是百年前就已矗立在那里,眉目、鼻子和嘴都在等待着我的到来的一张脸。也是百年之后,就是天涯海角,也让我不舍追随的一张脸。”

作为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女性,有着包容的气度和符合其审美观的美貌是必然的。夏目漱石在留英期间曾多次写信给妻子倾诉孤独,抱怨无法从对方那里得到关心。他所渴望的来自妻子的理解、包容与接受在现实中都无法实现。因此在他的笔下在他的梦境中都会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端坐在他心底一直未曾见过的爱情上,温柔而包容。

2.2唯美的葬礼

场景二的葬礼也是唯美瑰丽的。女子要求自己死后:“用大珍珠的贝壳”来挖坟墓,用“天上坠落的星星碎片”来做自己的墓碑,然后坐在旁边等待自己百年。女子死后,“我”也确实这样做了,而且对珍珠贝壳进行了细节描写:“真珠貝は大きな滑かな縁の鋭い貝であった(硕大的珍珠贝壳边缘圆滑而锐利)”、“貝の裏に月の光が差してきらきらした(贝壳的内侧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真珠貝の裏に月の光が差した(月光在贝壳的内侧闪烁)”。而对星星碎片则是“星の破片は丸かった(星星的碎片呈圆形)”、“角が取れて滑かになった(棱角已经磨得光滑)”、“丸い墓石(圆形的墓碑)”、“丸い墓石(圆形的墓石)”。用珍贵的珍珠贝壳挖墓穴,在柔和的月光下工作,再以天上掉下的星星碎片来做墓碑。一系列的细节描写将本来阴气沉沉的葬礼披上了美好而浪漫的外套。

在“我”的心中,“角が取れて滑かになった(棱角已经磨得光滑)”的碎片已经和“輪郭の柔らかな瓜実顔(轮廓柔和的瓜子脸)”的形象重合,成为了女子的替身。所以“我”怀抱着星星碎片,放置到土坟上的时候,“自分の胸と手が少し暖かくなった(胸部和双手变得暖和起来)”。细节描写中多次强调贝壳和星星碎片的“圆”,那暗示的是“我”与女子的美满的爱情,也预示着百年之后两人的“团圆”。所以葬礼上闪烁的月光正是“我”心中希望与期待的体现:希望美满爱情的延续,期待与爱人的再次团圆。

2.3死亡与则天去私

在第一夜全文中出现次数最多的词语是“死”,一共出现了十二次。女子在开篇就预言自己必死,虽然“我”完全看不出她要死的迹象,还反复追问,但是女子安静而坚定的回答也使“我”相信了。然后,“清晰地倒映在漆黑眸子里的我的身影,便一下子土崩瓦解了,就像映在平静水面上的倒影被人搅动后星散流走了似的。我刚察觉到这一点,女人的眼便阖上了,眼泪从长长睫毛间滑落到脸颊——她死了。”

作为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女性为什么会死去,这大概也与现实生活中作者的感情挫折有关。在现实生活中遍寻不着理想的女性就是存在于梦中也是会“死亡”,是作者的无奈,也是作者心底的想法。但是也因为女子死了也愿意等待百年,这份爱也持续一生,正可以看出她是“我”的理想女性,是“我”向往的完美爱情的寄托与想念。若是对方死去便相忘,那就不是“理想女性”了。

另外,在文中,无论是和女子的对话还是等待女子的时候,“我”的姿势总是“腕組をし(抱着胳膊)”。在心理学上,这个姿势往往暗示的是自我保护,不愿插手以及抗拒的心理意识。在此同时也暗示了夏目漱石“则天去私”的文学观点和人生座右铭。因此他的作品虽描写细致入微却鲜少怀着柔情和关怀,大多时候难掩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即使细细品来,那种入微的观察本就是属于笔者关切体贴的方式,似乎他从来都不善于通过柔和的言语慰藉他人。所以即使是面对自己深爱的女子的死亡,也是坦然自若,顺其自然——不管阻拦是否有效。百年的安静等待也是如此。从某些角度看,这并非积极的生活态度。可见,虽然“梦”中透露了作者的渴望与追求,但是也反映了作者的真实心态。

3 小结——等待百年的爱情,宛如百合的爱情

在第一夜文末,百年的等待过去,女子的墓前长出了一枝百合。那“真白な百合(洁白的百合)”宛如逝去女子“真っ白な頬(白皙的脸颊)”,那“遥の上から、ぽたりと露が落ちたので、花は自分の重みでふらふらと動いた(从遥远的空中落下一滴露珠,百合不禁颤动起来)”也和前文“女の眼がぱちりと閉じた。長い睫の間から涙が頬へ垂れた(女人的眼便阖上了,眼泪从长长的睫毛间滑落到脸颊)”遥相呼应,可见百合与女子之间关系匪浅。

百合象征纯洁,自古在日本便用于形容美丽女子:“立てば芍薬座れば牡丹歩く姿が百合の花(立如芍药,坐似牡丹,行若百合)”。在西方,其由来的传说极为凄凉。据闻,夏娃和亚当受到蛇的诱惑吃下禁果,因而被逐出伊甸园。夏娃悔恨之余不禁流下悲伤的泪珠,泪水落地后即化成洁白芬芳的百合花,后来往往象征着百年好合以及伟大的爱情。

文中百合长出之际,“暁の星がたった一つ瞬いていた(黎明前的空中只有一颗星星在闪烁)”。黎明前闪烁的星星是启明星,预示着光明的到来,暗示着希望的实现。同时,启明星也是金星,古希腊人称之为“阿佛洛狄忒”即维纳斯,是代表爱与美的女神之星。在此,可以意会为“我”的心愿已经达成,与女子的爱情可以延续了。换言之,百合就是女子的化身。在日语中,百年后相遇译为“『百』年後に『合(逢)』う”,中间已经隐含了“百合”二字。百年一梦已是一生。

通过剖析这个绚丽浪漫的梦,我们可以明确:夏目漱石追求的是如此般等待百年、忠贞不渝、纯洁高尚的爱情,是对自己绝对包容和理解的理想女性并且处于苦苦寻找而不可得的痛苦之中。事实上,这样的爱情观过于完美,以至于放在哪个时代都是难以实现的,就像这个绚丽唯美的梦一样——大概,这也只能是一个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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