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民间”回到民间

谭运长

对于广东的文艺家与文化人而言，“民间”这个词的含义，大概是无需特别说明的。这块土地由于长期远离中原政治中心与文化中心，人们对于那种堂而皇之的所谓经典文化，似乎并不特别热衷，而心目中真正关注的，恰恰就是老百姓的生产与生活。人们不愿作许多无谓的打算，只愿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红红火火、美轮美奂。这，就生发出了异常宏富的民间文化宝藏。许多有为的艺术家，就从这些宝藏中，吸取无尽的营养，由此成就了自己严肃、高尚，到今天已经堪称经典的艺术。例如，今天人们在谈论广东的艺术时，一般总要提及广东音乐，广东音乐最为原始的形式，就是从酒楼、茶肆的小调以及民间婚丧嫁娶的音乐中脱胎而来的。而在广东当代一批最著名的美术家之中，来自潮汕地区的画家，是一个引人瞩目的群体。他们的艺术营养是从何而来的呢？如果你拿这个问题去访问林墉、林丰俗，去访问方楚雄、许钦松以及其他知名或不知名的画家，甚至别的艺术门类的艺术家，他们大概都会有一个共同的答案：来自潮汕民间的工艺美术传统。在粤东大地上，几乎每一个普通百姓都是生活艺术家，他们总会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异常精致、美丽、生动、丰富。这里的工匠，例如木匠、石匠、油漆匠、泥水匠，从来就是把自己的手艺活当作最严肃的艺术来追求的，真所谓是精雕细刻，精益求精，所以这里才有那么富丽堂皇、精巧繁复的木雕、石雕、漆画、潮绣等等令人目不暇给的工艺美术。正是由于有着这样一种民俗文化的根，潮汕艺术家从事自己的艺术活动的时候，总是那么从容不迫，比别人少了许多浮躁气。另一方面，他们的作品从不深奥，总是充满了某种人间烟火味。他们也从不把自己看成是高高在上的“艺术家”，他们把自己的艺术看成是一门手艺，而其本人，不过就是一个“会画画的大叔”。在潮汕人那里，生活的艺术化和艺术的生活化，是一个最明显的文化标记。

有人说“广东文化在民间”，这话显然是有道理的。这不仅是说，这里存在着异常宏富的民间文艺、民俗文化的宝藏，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严肃文化、经典文化，甚至是主旋律的庙堂文化，大多数情形下都是从民间文化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的。而正因为有了这种来自民间的源头活水，他们的艺术显得自然、生动，发育得较为健康。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民间文化，并不仅仅是指那种历史遗存，来自民间的文化创造力，可以说一刻也没有停止。“民间”这个词，其时态不是过去时，而是正在进行时。民间任何时候都在创造新的文化，而且，这种民间的创造，依然在为当下成熟的经典文化艺术，提供无尽的营养。

保护民间文艺与民俗文化的真正有效的力量，还是在民间。以各种名义，所进行的保护，实际上常常都是一种发掘、利用，对其破坏性必须要有充分的意识。只有民间，才能以其独有的经验，真正理解“民间”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