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代”更需提倡“社会—历史”批评

2016-06-17 19:25李钧
粤海风 2016年3期
关键词:评论者文学评论文学批评

李钧

当前文学评论界提振乏力,乱相丛生,亟须反思:曾经活跃于20世纪的“锋线队员”撤出现场,转向行政或文化研究了;新生代评论者或趋附形势或自我边缘化,甚至沦为商场帮闲清客;更多的学院派评论者著述只为稻粱谋,把文学评论当作评职晋升的工具……这也就难怪人们“看不起”当代文学批评,认为“这个军团已整体溃败,失去轰动效应”。

“人必自轻而后人轻之”。我作为一个当代文学评论者虽然感到愤懑,却不能不承认:一切诟病都缘于文学评论者的“自轻自贱”。——是时候进行自我把脉了。

一、文学创作中的轻文学化与后殖民化

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一体两面。文学评论界的乱相,与“小时代”的“轻文学”创作转型密切相关。

中国内地1990年以后的文学创作进入新写实、元叙事、意识流、后现代等手法的实验期;玄幻、穿越、新历史和网络生活,则成为新千年“小时代”文学主流题材。这种变化一方面极大地解放了文学想象力,使之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之轻;另一方面,由于20世纪90年代的“思想淡出”、朱文和韩东的“断裂宣言”、郭敬明以及网络文学的财富神话,也使文学走向了眼球经济、话题经济、物质主义和下半身写作。这种“纯文学”或“轻文学”趋向固然对一元话语有某种消解作用,但更大的伤害则是对文学意义的消解,文学不仅失去了“新启蒙”时代的轰动效应,而且越来越趋近于消费读物和小资身份装饰。文学批评也相应出现了轻薄化、媚俗化倾向。

与此同时,中国内地文学创作的后殖民化倾向日益凸显。“唯新唯西”,追求“国际化”,已成为一种严重的身份焦虑;作家多以拿到布克奖、国际书展奖、诺贝尔奖等国际奖项为荣耀。事实上,比起这种“后殖民化”倾向,更可怕的是“自我殖民”心理。很多作家有意识地猜想西方人的中国趣味,然后刻意迎合西方人的“中国想象”,甚至高行健、哈金、严歌苓和莫言的创作中都存在某种程度的“自我殖民”意识。电影人似乎走得更远些,像《霸王别姬》《金陵十三钗》等都是这方面的典型案例。相应的,文学批评也大面积套用西方话语而匮乏原创精神,整体上出现“失语”状态而浑然不觉、缺少反省。

二、文学批评中的学院派与洋八股

当前文学批评最显著的怪现状,就是令人气闷、让人“看不懂”的“学院化”倾向。“学院化”是“祛政治化”的一种策略,有利于学术独立。但是,现在的“学院派”批评论文一般发表在学报、C刊上,主要用于评职、晋级和考核。这些论文与文学创作者和读者基本不发生关系,读者要么看不到,要么看不懂。这样的文学评论根本“不接地气”,于是就成了体制内的文字游戏。学院派评论者忙于完成各种课题,却很少进行调查研究,因而与社会文学生活实际是脱节的,不知道读者想读什么。于是学院派评论就成了“自说自话”,对读者起不到引导作用。在此情形下,大众传媒和传媒知识分子反而起了更多的包装、促销与引领作用。可以说,这是当代中国学术堕落的一种表征。

中国文学批评界越来越像西方文论的实验场,评论者越来越像理论贩子,论著中袭用西方理论而少有“中国创造”;这样的著述“看上去很美”,很“高大上”,实际上根本不契合中国文学实际。它们形成了这样的洋八股模式:挪用一段西方文学理论,拼贴几个中国作品案例,再凑上几句“胶水浆糊”式的说明;行文一定要充满术语和符号,注释最好是外文的;句子一定要长,要使用巨型的复合结构,最好让人一口气读不下来……这样的文章似乎祛政治化而学术化了,但也异化了。其结果要么是削足适履,要么是强制诠释。而读者也只能集中精力对付那些理论术语,很难关注文学艺术和评论本身,这就很难使文学发生“熏浸刺提”的作用。

对于读者“看不懂”文学批评的现象,有三件事促我反思:一是2012年11月10日参加山东大学“莫言文学创作学术研讨会”时,莫言长兄管谟贤说,现在很多文学评论他“看不懂”。要知道管谟贤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也是“文学圈”里的专业人士,如果他也看不懂当下的文学评论,那么这里一定出问题了。二是2013年我与正在读高二的孩子一起读《少年Pi的奇幻漂流》,有个“父子对话”发表在《博览群书》2013年第6期上;我的孩子对我说:“你们评论儿童文学、少年文学时,应该化繁为简、深入浅出,要让少年读者读懂,这样才能起到‘导读作用。”他让我明白,真正的学者,不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而是把复杂问题简洁化;文学评论应当明白晓畅,“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话怎样说就怎样说”,要用自己的话语来表达思想。三是胡适1931年3月5日与徐志摩谈艾略特、乔伊斯和卡明斯等西方现代主义诗歌,“连志摩也承认不很懂得了。……志摩说,这些新诗人有些经验是我们没有的,所以我们不能用平常标准来评判他们的作品。我想,他们也许有他们的特殊经验,到底他们不曾把他们的经验写出来。” 胡适看不懂现代派作品,绝不装懂,并以孔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自勉。——我想,评论者援引西方新理论却不知其产生的背景,盲目套用,很容易造成“错位”和“误读”,实在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糊涂做法,远不如说一点实实在在的、读者“看得懂”的话。

更值得警惕的是,很多评论者忘记了“批评”职责。批评,就是实事求是地“好便说好,坏便说坏”。但当下的文学批评者已经“失职”,评论者变成了广告员和吹鼓手。作品研讨会简直变成了吹捧大会,拿了人家一点“车马费”,就得说好话,于是天花乱坠,一口好活,拿着肉麻当有趣,边拍马屁边看人家脸色,看给人家挠痒痒的力度合适否,一副下九流的嘴脸直比文娼、文丐。胡适1930年给梁漱溟的信中感慨说:“今日文治势力所以失其作用者,文治势力大都已走狗化,自身已失掉其依据。” 那么,当今文学批评界之所以失其作用,全在于精神侏儒化。长此以往,作家们根本瞧不起你,也不可能尊重你的批评。人们称知识分子是“社会良心”,那么知识分子得时时扪心自问还有没有良心!批评家,至少要说真话、说实话,要对得起良心。——忘记了“批评”职责,失去了“问题”意识,甚至自轻自贱,那么文学批评这个圈子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三、仍须提倡“社会—历史”批评

我个人认为,在“小时代”更须提倡“社会—历史”批评。

从“启蒙”立场出发,无论从哪个角度、层面来谈启蒙,文学批评者的著述首先都应让人读懂听懂。如果读者读不懂听不懂,那主要是因为评论者自己没有看明白、想明白、说明白。而“社会—历史”批评,特别强调知人论世:对于评论对象要听其言、读其书、观其行、知其义,更要把作家作品放到历史当中,站在“百年”的单位时间中去评价他。比如,对于莫言、阎连科这类作家,寻找他们的语病、论述他们的技法、评价他们的“狂欢化”,实在是舍本逐末、偏离大义、见木而不见林。从社会—历史的角度看,我们更应关注他们的思想,关注他们整体性的史诗意图,这样才能理解他们对某些细节、某段历史的“重复”,这样才能明白他们的“重复”绝不是黔驴技穷而是有意反复,是一种刻意的强调……

这是一个转型的时代,充满机遇和挑战,也充满社会矛盾与精神危机。按照世界文学史经验,这应是中国文学的“黄金时代”,也是“社会—历史”文学批评的用武之时。但由于前面所说的种种原因,中国文学界正在自我边缘化、自我矮化,文学批评界也在精巧化、犬儒化,评论家变得油头滑脑、油嘴滑舌,正在蜕变为消费市场的掮客。这即使不算可耻,也足以说可悲。——我们应当饮流怀源,回到现代文学的发生期,重新从胡适、鲁迅、胡风那里寻找思想资源,让文学评论真正对社会发声,与作者互动,与读者对话,与现实发生关系。

文学和文学批评,在所有时代都不可能存在于真空状态,不可能与政治、社会、历史分离。“小时代”固然是“个人”的时代,但不应沦为“小人”的时代、无特操的时代。文学,固然是“抒情言志”的,但所抒之情,所言之志,总离不开历史、时代和社会环境,否则就不可能“以诗证史”。批评,源于不满足,源于知识分子的天性;知识分子应当与时代“逆向而动”,反其道而行之,因此,在这样的“小时代”,我们正应思考书写“大历史”,更加重视提倡“社会—历史”批评。

现在,有些人对“社会—历史”批评存有误解甚至认为这种方法已经“过时”,这一来是由于他们的趋新心理,二是因为“社会—历史”批评曾在很长时期内被曲解利用、被庸俗化了。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恢复“社会—历史”批评的本义,为之正名,正如我们现在应明白“现实主义”只有一个“批判”的本义,而不能被“革命化”“浪漫化”“无边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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