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演员的二次体验

2016-08-02 10:38王文华
戏剧之家 2016年14期
关键词:况味体验生活

王文华

【摘 要】戏曲的人物创造,是在诗与画的意境中实现艺术创作者与外在世界互动所产生的审美信息和精神意向,而不是照搬现实生活。演员“代言”舞台作品,本能地要通过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和嗅觉来体验情感,与自然生活产生互动,在心境上相对应。从艺术家丰富的生活阅历基础上产生出第二次体验成果是一种艺术境界。超乎角色之外,有着人生况味,也具有广泛的意义,同时也能给观众带来审美体验和艺术享受。

【关键词】生活;体验;况味

中图分类号:J8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7-0020-02

一、艺术的生活

艺术是生活的客观反映,生活是艺术的创作源泉,但艺术生活并不等于照搬现实生活,而是经过参照、借鉴、审美提炼,进行丰富与充实所呈现出的精神物相。因此,对于生活的形态做到逼真、还原于自然,是远远不够的。相对于我们戏曲人物的创造,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也不是最高要求,而是要以此为基础,将感性的形式上升为理性的内容,在诗与画的意境中实现艺术创作者与外在世界互动所产生的审美信息和精神意向。

1935年马叙伦在“肠回意惨,悲从中来”的坏情绪下,“听”息影数年为赈灾而出演的“余叔岩歌”(《打棍出箱》),尽管彼时的余叔岩已体力不支,是为“强弩之末”,仍谓其“尚得谭鑫培遗风余韵”、“如食橄榄,可数日味矣”①。马叙伦听出的“味”,正是从余叔岩的声腔中品出的人生况味,这是艺术家通过借助剧目、人物、服饰、化妆、道具、嗓音、旋律等特殊的物质材料与工具,运用一定的审美能力和技巧,在个人感悟的精神与物质材料、心灵与审美对象的相互作用下,进行的充满激情与活力的创造。使得欣赏者游离于可触可感的现实物质世界,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感情,揭开了自己内心生活的奥秘,在艺术家满足于自身审美创作的同时,体会到戏曲艺术的魅力。因此,对于直接呈现戏曲艺术魅力的演员而言,在艺术创作中,存在着二次体验。第一次,抑或只是对一度文学创作(剧本)、二度导演艺术及戏曲程式等规范进行思维与舞台行动的基本体验,第二次创作体验,则是表演艺术家通过对现实生活的理性思考与个人灵动的感受,借助舞台的特定环境,与自然生活碰撞所激发出的主观情感表现。

“文”学余(叔岩),“武”学杨(小楼)的李少春,主演京剧《野猪林·风雪山神庙》②,在乐曲伴奏的【慢长锤】中出场,一头蓬发、一项草帽圈,肩上长枪挑着一只酒葫芦,落魄却不掩英姿。色彩的反差,映照出人物内心的孤独。酒能御寒,也透出难以消磨的愁肠。起唱“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13个字分4个句逗唱完,前面3个句逗为“334”结构,仅用形体、眼神与声腔,悄然将人们带入了大雪纷飞的旷野之中;尾逗句“透骨寒”,“骨”字上爬3度音,由脑后音转入鼻音吟唱,略行短腔后作停顿,将“寒”字吐出,是唱也似哀叹。人物林冲是何等威风的80万禁军教头,妻子却遭到“官二代”高衙内的调戏,由此被诱买刀,引发误入白虎节堂,遭毒打被充军,途经野猪林又险丢性命等一系列遭遇。一波三折,祸不单行,他哀叹地唱出最后一个字时,已将演员与角色的无奈和身心之“寒”气迸出,几要冻碎人心。这表演似在映照李少春曲折的人生境遇,又在试问谁的人生一帆风顺。如此经典的表演,为什么后学来者就缺少那点“味”呢?笔者以为,原创者李少春正是因为有着对生活的第二次体验,才能超越现实,与观者的心理产生长久的共鸣。

二、意境中的个体感知

个人灵动的感受是抽取的动力和方式,表现是个人的情感体验。

楚剧《杨乃武与小白菜》中,夏同善为查明真凶,特意安排一个暗室假场面,由著名演员李雅樵扮杨乃武。这一天,也是散戏后李雅樵将被“控制”的日子。舞台上灯光昏暗,一桌一酒两酒杯,杨乃武想不到还有小白菜来做“陪客”,还听了“到明天,我就恭喜你了”的话——要杀头,心里不觉一惊——“仓!”我们无法知道此时李雅樵的内心究竟有多复杂,但瞬间由事业巅峰跌入人生谷底的心状肯定是与戏相契合的。小白菜一声哭喊:“二少爷,我对不起你呀!”跪倒在他面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忍痛轻轻地叫她起来。小白菜又说:“二少爷,是我冤枉了你啊!”这一句,却触动了“杨乃武”。等了三年,挨了那么多打,熬过那么多难,那么多状也告不下来,就为等她说这句话,却在精神都崩塌了的时候讲出来了。他“嘿嘿……”凄惨地笑了,笑得人哽咽,直疼到心底。缓奏的过门后,就是这段脍炙人口的“今夜不谈冤枉事”唱腔:

“今夜不谈冤枉事,且叙衷肠离别的情呐。想当年你我相爱举杯对饮,今日里我们更应该呀尽醉谈心……”

角色一饮而尽,百感交集,演员何尝不是!

“人生在世如梦境,生死又何必挂在心呐。我杨乃武啊,幼读诗书苦发奋,实指望会试进皇城。又谁知大祸平地起,皇城未进我进了监门。顶子不戴戴枷锁啊,新科举人呐,我成了犯人!功名被革去,罪衣穿在身,囚车成了坐轿,周身受毒刑。反被那千人骂来万人恨呐,有苦难诉啊,有冤也难伸!想不到你我今天还能同饮一杯断头酒……”③

如述如叹,人生结局,毁如崩塌。超越了剧本唱词,超越了精心设计的音乐,超越了当场的角色“杨乃武”,在感悟中研磨出细腻的情感与思绪,才能创造出楚剧这一段唱腔经典,这不是凭嗓子和音准就能唱出的味道。舞台作品毕竟要演员来“代言”,演员作为创作者与自然生活的互动,潜意识是为了满足强烈的艺术需求。在交互时除了心境的对应,还本能地通过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和嗅觉体验的情感,这种情感不是平面的文字或设计所能替代的,它只属于演员。如果演员只是在一般生活层面找“套路”,而不是像“杨乃武”这样对人生进行大彻大悟的二次体验,“第三度创作”——演员的临场发挥便是妄论!

三、感知与体现

与李雅樵先生同台饰“小白菜”的艺术家是姜翠兰,她天生一副好嗓,观众十分喜欢。艺术上一帆风顺的她退休后,生活中却遇到了许多令之窘迫的事情。当再次特邀演出拿手戏《秦香莲》时,唱至“包大人突然变了脸”,姜翠兰无论是声音、气口、节奏,还是抑扬顿挫的处理,都发生了变化。以往再平常不过的腔,却使在场的观众受到了较大的震撼,几乎分不清这声音究竟是从角色“秦香莲”口中还是从演员姜翠兰口中发出来的。笔者以为,这是从艺术家心底而来的,是在丰富的生活阅历基础上产生出第二次体验的成果,是一种艺术境界。“林冲”、“杨乃武”、“秦香莲”这三个戏曲人物,都有着丰富的情感和强烈、曲折的命运感,展示出了角色无穷的魅力,然而这种审美感染力仅依靠平面的提示和对生活的初次体验,是无法达到的。艺术家只有将个人的独特感悟和人生体验融进艺术作品中,方能借角色之体传递出来,完成二次体验。

无论演者还是观者,所崇尚的情感仍是与生俱来、真实感受的,它是艺术创作的基础、灵感的源泉和发挥的动力。自然生活不是单一的色调,艺术创作也不只是给人们带来审美愉悦,临场的情绪冲动。艺术的生活与自然的生活在互动中产生美,通过视听打动内心,并与心智结合,朴素而非噱头地游走于感性和理性之间,既合乎社会主流意识,也用特有的方式清晰地表现时代,呈现出美的存在。

艺术与生活,如鱼如水。有水有鱼,只是“初次”存在。只有“二次”融合,才会显出精彩。每个艺术从业人都有潜在的创造力,就看你是否肯倾心到生活中去激活。

注释:

①仲品.马叙伦“听余叔岩歌”[J].艺坛,1995(4).

②该剧原由杨小楼首演,经过改编,成为了李少春的代表作。该剧于1962年由大鹏影业公司拍成电影,片名《林冲雪夜歼仇记》。

③楚剧学会.湖北戏曲丛书(第22辑)[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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