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洗尘:新作十首

2016-12-08 01:01潘洗尘
大家 2016年5期
关键词:诗选电话诗歌

潘洗尘,当代诗人。1963年生于黑龙江,1986年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

20世纪8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饮九月初九的酒》《六月我们看海去》等诗作入选普通高中语文课本和大学语文教材,作品曾被译为英、法、俄等多种文字,先后出版诗集、随笔集七部。曾主编《中国当代大学生诗选》《读诗——中国当代诗歌100首》《诗探索丛书》《生于六十年代——两岸诗选》《生于六十年代——中国当代诗人诗选》《诗歌EMS·60首诗丛》《读诗库》等书系。曾任《星星》诗歌理论月刊《诗探索·作品卷》及《中国诗人》等刊物执行主编、主编。2009年以来先后创办《诗歌EMS》《读诗》《译诗》《评诗》等多种诗歌刊物。曾获“绿风奔马奖”“柔刚诗歌奖”“上海文学奖”“新世纪诗典李白诗歌奖成就奖”等多种诗歌奖项。现居大理。

父爱

女儿越来越大

老爸越来越老

面对这满世界的流氓

有没有哪家整形医院

可以把我这副老骨头

整成钢的

——哪怕就一只拳头

2016年4月16日

辩护

童年的乡野 广袤的夜空与

无遮拦的大地

要为云辩护为风辩护

面对无时不在的饥饿

还要为贫困

辩护

穿越城市宽敞的大道

要为乡下泥泞的小路辩护

在命运的曲曲折折里屡挫屡战

必须学会为可怜的自尊

辩护

偶尔有恨袭扰心头

要为爱辩护

与蝇营狗苟和小肚鸡肠擦肩

还要为胸怀与胸襟

辩护

讨厌这个世界的混杂

就要为简单而直接的抒写辩护

而对着满目欺世盗名的黑

就不能不为破釜沉舟的白

辩护

只有在真理面前

我会放弃为谬误辩护

就像面对即将到来的末日审判

我绝不会为今天

辩护

2016年4月17日

负重

他给自己 准备了一个

巨大的行囊

里面盛满了水和干粮

很多人从他身边经过

他们目标明确——走出这荒漠

至于这荒漠的尽头是什么

这荒漠到底 有没有尽头

人们并不知道

好像只有他 没有目标

他来到这里 仅仅是为了

负重

2016年4月16日

不敢叫出他的名字

到达江油当晚

想到第二天活动频密

而且必须早起

内心便充满焦虑

午夜之前 就在我想着

可能又要一夜无眠时

大脑突然短路

等思维再次回到身体

第一眼看见的 竟是一些

掉在被子上的

斑驳的光点

这几乎是我两年来

第一次在睡眠的状态下

迎来旭日

心想这一定是有真神护佑

但我不敢叫出他的名字

2016年4月24日

父亲的电话

我离家40年

父亲只打过一次电话

那天我在丽江

电话突然响了

“是洗尘吗?我没事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

父亲就挂断了

这一天

是2008年的5月12日

我知道

父亲分不清云南和四川

但在他的眼里

只要我平安

天下就是太平的

2016年4月27日

母亲的目光

一个十七岁就生下长子的

原本漂亮的女人

随着岁月、辛劳和病痛的折磨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

变老了

变丑了

我十七岁那年 背负着全家的希望去省城求学

当时那条所谓光宗耀祖之路的代价如下

举家背负数千元外债

只比我小两岁的妹妹被迫辍学

父亲白天种地 晚上靠自学的木工手艺

给人做家具

最让我难过的

是年仅三十四岁的母亲 看上去已像一个

六十岁的老人

此后的很多年 我都一直怕接到家里的电话

怕电话里传来积劳成疾的母亲

病重的消息

后来的这三十多年里

我反倒觉得母亲的形象

没再有大的变化

虽然身体多病 但因总能得到最及时的治疗

也一直没有大碍

只是 母亲这些年里看我的目光

变得越来越不自信了

不自信的 常常让我觉得她不是在看

自己的儿子

只有当我熟睡时

她才能又像刚生下我时一样

深情地坐在我的床前

有很多次 当我从梦中突然惊醒

都看见母亲 有些惊慌地

移开摸着我额头的手

一边嘴里叨咕着我的大儿子呦

一边默默地离开我的房间

后来我想 母亲之所以能一直拖着

羸弱的病体

熬到七十多岁 可能就是因为

对我这个年过半百却仍独自在外漂泊的儿子

放不下心的缘故吧

或者索性就是母亲

想通过自己面对疾病时的坚强

告诉她的这个也一直病魔缠身的不孝之子

别怕 疾病算不了什么

不久前 七十二岁的母亲终因体力不支

在和疾病持久地抗争了五十年之后

在儿女们的陪护下住进了医院

在和死神争分夺秒的日子里

我突然又在母亲苍老的脸上 看到了她

年轻时的目光

从容 自信 坚定

仿佛瞬间就穿透了

七十年岁月的风烟

2016年4月27日

黑夜颂辞

这无边的暗夜

遮蔽了太阳底下

所有不真实的色彩

连虚伪也

睡着了

这是我一直爱着的黑夜

我在此劳作与思念

拼命地吸烟却

不影响或危及任何人

我闭上眼睛

就能像摸到自己的肋骨一样

一节一节地数清

我和这个世界之间

所有的账目

寂静的齿咬之后

天已破晓

我会再一次对这个世界

说出我内心的感谢

然后不踏实地

睡去

2016年5月7日

黄昏的一生

黄昏来时

远处的风很大

院子里被吹落的杏花

在兴奋地散步

偶尔有车从门前经过

越来越亮的尾灯

渐渐淹没了扬尘

黄昏的脚步

走得很慢

像一个了无牵挂的

绝症病人

它要把自己

一步一步地挪进

更黑的黑暗

一定有很多人

都看见了这个黄昏

但只有我

看清了它的一生

并能在另一个黄昏到来前

说出它

心中的遗憾

2016年5月14日

深夜祈祷文

深夜里的这个瞬间

让我再一次抵达了一天中

最明媚的时刻

为什么人或什么事

我刚刚放声痛哭过

感谢这深深的夜

把自由、天意和福祉

带给一个内心灰暗而

深情的人

我不会为在明天的阳光或

暴雨中再遇到什么人或

什么样的命运而

浪费一分一秒

此刻 我每多写下一个字

这宝贵的黑夜都可能被

黎明删除

我要深深地 深深地闭上

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

哪怕用废自己的身心

也要为每一个善良或

不善良的人

再做一次

祈祷

我看见了妈妈肺部的肿瘤

正渐渐缩小

这是什么样的恩泽啊我将

用刀刻在心上

为此我祈求上天

也迟一点给那些坏人报应吧

我这带病之身愿意死上千次万次

也要帮他们在遭报应前

一个个都变好

2016年6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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