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皮扣

2017-01-11 18:14冯璇
安徽文学 2016年12期
关键词:小雅孩子

冯璇

他像个经验十足的侦探,目光机警地扫过超市、车站。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男人。此刻,他盯住了从超市里出来的那个人。那个人挺拔,帅气,还有一头微鬈的发。刚才鬈发男人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男人两手空空,也就是说,他到超市什么东西都没买。

一个到超市什么都不买的男人是不是更值得警惕?

想到这,他的目光从超市移到自家阳台,又从自家阳台移到超市。不错,如果从超市内观望对面,是最佳的视角。他计算了下,那个男人进超市的时间足有两分钟。两分钟完全可以做很多事,比如打个电话,确定万无一失,或是再买盒安全套……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近了男人,在和他对视的时候,他的目光迅速地落在男人脚上。那是一双“公牛世家”,棕色的皮质纤尘不染,让它的主人透着一股子干净利落劲儿。他认为,这样的男人天生具备引诱女人的资本。他们往往不花一分钱,就会得到她们的肉体,灵魂,甚至让女人心甘情愿地为之付出一切。

贱!

他骂了句,这其中包括小雅。他仿佛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上了他的床,和小雅云雨了,他们甚至还发出了浪声浪气的叫声……他的血流加快,他恨不得手中有把锋利的匕首,嗖地抛出去,直接干到那个部位……他准备再次用恶狠狠的目光对准他,那个男人却不见了。他为自己刚才的走神后悔,同时也有些激怒了。于是他猫一样敏捷地拐进电梯……

到了家门口,他轻轻地把钥匙插进锁孔,金属与金属间的转动没发出一点声音。他蹑手蹑脚地挤进门,然后左右脚交替着蹬掉鞋子。卧室的门关得很紧,小雅和他都有开门的习惯,今天竟然是关着的。也就是说,里面有情况……有情况……

他紧张地挪着,一步,两步……他的心在嗓子眼那儿怦怦跳着。他咽了口唾沫平稳了下自己,然后用肩头猛然撞开门——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他不甘心,快速奔向窗台,接着衣架,衣柜。他不想放过任何角落。

最后连一只苍蝇也没发现。

他突然想喝酒,他憋得慌。他觉得自己坠入一片汪洋里,马上要死了。

他急吼吼地转向酒柜,抓住一瓶“五粮液”,气急败坏地开启,然后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浓烈的辛辣让他的五官拧在一起。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睛又盯住那个烟灰缸。今天同样,它空空的,水晶的缸体发出洁净的光。以往,他是不注意它的,现在,他回到家就习惯盯着它,仿佛它藏着无数的秘密。今天它硕大的口好像在嘲笑他,让他心里突然蹿出一股无名之火。

同时窜出来的,还有那根烟。

“人民大会堂”的,男人的烟。

那天,他回来很早。一开门,一股烟草味扑来,同时还有陌生人的气息。他使劲嗅了嗅,紧接着发现了烟灰缸里斜着一支烟。他拿起来仔细看:是刚刚点燃且没吸几口的。他的眼前无声地再现了当时的情景:它的主人有要紧的事要做,有要紧的事要做……然后它被它的主人大方地放在了烟灰缸旁。他还断定,它的主人是有着底气的,有着贵宾的待遇的。否则,它不会这么放肆地横着。

他和小雅没有吸烟史,特别这两年,他们为了要孩子,谁在他们面前吸烟两人都要躲开的。

这支出现在烟灰缸里的烟说明什么?

他并没有把它丢掉,而是把它放在保鲜袋里。以后的日子,那烟像一颗冰冷的子弹,日日射中他,他已经千疮百孔气息奄奄了。

从那以后他的每次出差,总会提前或延后意外回来。有那么一次,同样在没跟小雅通话的前提下进门,看见小雅慌乱的眼神和凌乱的床……当然,还有陌生人的气息。

他特别后悔,如果那天不堵车,或是进小区行驶的速度再快些,他一定会遇上那个人。一定。

从那以后,他更加沉默。下班要么太早,要么太晚。这期间,他和小雅是不通电话的,即使通气了也是谎报信息。比如要到家了,他说有事了;真的晚了,他会说一会上楼……弄得小雅晕头转向。几次问他为什么?他说情况临时改变。后来小雅索性就不理会了。不过,这个有心计的女人只是表面上不动声色罢了。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他太了解她了。

从这个春天开始,他无声地和这个同在屋檐下的女人展开了一场较量。

小雅和他是在大学里相识相恋的,她人长得不漂亮,身材也不高,属于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引人注意的那种。当年他的目光对准了班花。一个大眼睛、有酒窝的女生。在跃跃欲试之后,他尝到了班花的轻浮与戏弄。这让他的情绪一落千丈,随后的学习生活百无聊赖。

那次需要一篇论文,他要去图书馆“浏览全书”。他拿了这本放了那本,让周围人有些烦。他抄抄写写,很快到了要闭馆的时间,往外走的时候,下雨了。一个女生站在门口问他是不是没带伞?他这才看清,原来是刚才坐在一角专注看书的那个女生。

她主动说自己是中文系的,大三了。问他是哪个系?他说外语系。她说我们不同路,伞你先带着,我离得近。他客气了下,谁知雨却越下越大。推让之间女生说,那我们同行吧。倾盆的雨让他们一路无话,他觉得有些别扭,如果和一个美女他可能会主动找话题。还伞之后,两人再无交集。

快毕业的时候,他的父母来看他。他准备领父母转转。那天在校园不远的小饭店用餐,母亲突然一头倒地,他和父亲不知道如何是好。巧的是那个女生当时也在场。她说可能是心脏病突发,打120已来不及了。她一边迅速做胸部挤压,一边吩咐他快去隔壁药店买速效救心丹。她像个医生,处理得当,指挥有方。不一会,母亲慢慢地醒过来了。她叮嘱说一定是车马劳顿,再加上休息不好导致的,以后要注意了。

出院后他们一家对女生感激不尽。尤其是母亲,她拉着女生的手,几次掉下泪来。母亲拿着一沓现金作为酬谢,女生果断地谢绝了。

他对她颇有好感。

她就是小雅。她的母亲是医生,她从小就知道关于急救的一些常识。他得知她出生在这个城市,得知她的父亲是房产部门的负责人。确切地说,在这个现实的社会,倒是雅父吸引大于小雅。

在快离校的时候,他们有了更多的交往。对于一个相貌不出众的女生,他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倒是小雅积极主动。

一次聚会,经历几次婚变的学长说了这样一番话:找老婆万不能太漂亮,你看着好,别人也惦记。在这个疲倦的社会里,她们出轨的概率是百分百,不是她们自身问题,是社会问题。

学长的话他记下了。他从班花那里也得出结论:漂亮的女人都任性、张扬,一是她们有资本,二是被男人宠出来的。

他不希望自己将来的妻子被自己宠的时候也被别人宠。那个学长还说,其实婚姻就是打发漫漫人生的一件斗篷,有风有雨的时候,只要它有能力张开,让里面的人不冷即可。至于华丽与否真的不重要了。这一点,他很理性。好在小雅性情温顺,两人相处也比较愉快。最关键是他毕业不想回那个小县城,如果借她家的力量能留在这个东北重工业城市,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小雅的父母并没看好他,一个外地毛头小子,普通工人家庭。他看出来了。他决定让他们刮目相看。可前提是,他要屈就。因为他还要依仗雅父的力量。

他流利的外语加之雅父从中协调,他顺利地进了本市唯一的一家外企,年薪的数字让他大吃一惊,这给了他十足的底气。他要买房,让他们看看自己的能力,他和小雅一定要住幸福小区。那是成功人士聚集的地方,进出那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宠物,都流露着一副爱谁谁的样子。当然还有门卫、保洁羡慕的眼神。

他要这种感觉。

首付是他父母出的,他知道是家中的全部积蓄。小雅这期间顺利地考上了公务员,两人的生活步入正轨。他们很快还完了房贷,很快又有了自己的车。特别是他,年纪轻轻当上了公司副总。起初两人商量过,创业的时候不急着要孩子。第七个年头的时候,他们彼此都感觉到爱恋的温度明显下降,渴望有个孩子的愿望一下子迫切起来。他们是心照不宣达成一致的,都想给不咸不淡的婚姻加层保险。而孩子迟迟不来。小雅当医生的母亲也急了,告诉小雅这个年龄不能再拖了。两人制订了一整套方案,饮食、作息上也都有严格的标准。他们每天像勤劳的牛,该翻地翻地,该播种播种,很多努力之后,并无收成。最焦急的还是小雅。她不停地找偏方,吃中药,做调理。万万没想到,最终的结果是连月经周期都不准了,甚至还出现了闭经。她知道是心情焦虑引起的。于是,又开始卵巢保养,还有什么减压泄愤游戏。他劝小雅说,没什么的,这事也急不得,就是今生没有孩子我也会待你如初。

她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是让人感动的。可是她越觉得他这样说,越同她一样流露出渴望孩子焦灼的心。

他的父母更是不停地唠叨,没有孩子,钱积攒太多有什么用;没有孩子,房子再大有什么用;没有孩子,车子再豪华载谁……总之在父母眼里,独生子的他没有孩子就没有将来,意味着生活中的一切一切都没了意义。

小雅变了,念佛,信佛。有时会呆呆地坐上半天。他怕她抑郁,鼓励她去学厨艺。还好,她学得很用心,每天早早回来,变着花样做他爱吃的。他知道,她怕失去他,怕苦心经营的这个家散了。可是他在外应酬的时候多。有时正在下班的路上,却又不得不中途转回应付一些场合。小雅时常是满心欢喜地忙活半天,却是一人对着满桌佳肴。她要么痛哭流涕,要么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有时她还自言自语:世上万物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比如杯子,是盛水的;比如笔,是用来写字的,而自己呢?还不如个小花小草,它们争放也有个春,自己怎么就这么无用呢!

他安慰她,说你既然信了佛教,就要知道万事万物皆要随缘……

随缘?这辈子真的没有孩子,你还能坦然说这话?

她的反问像一把小刀,划得他丝丝啦啦的疼。

一次,小雅去庙里进香,听住持说打胎形同杀人。她哆嗦了下,同时也更加不安。因为当年和他还没有举办婚礼时候,她怀过孕的,然后两人商量着打掉了……她觉得是那个未出生的婴儿在作怪。同时她也陷入愧悔之中不能自拔。她变得越来越反常,要么是沉默不语,要么是不停地唠叨。有时甚至怀疑自己得了绝症。她背着他大把大把地吃药,还去农村喝过香灰。只要谁说哪种药有利于受孕,她千方百计地讨到。他安慰过她,说实在不行可以去人工受孕。谁知她一听这话暴跳如雷,质问他是不是对她失去了耐心?是不是认准了她这辈子就不能怀孕?还说你有这样的念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甩了我?

面对她的疯狂,他束手无策。

渐渐的,她听不得别人谈论孩子,看不得电视里出现孩子,在小区里有人抱着孩子喊宝宝,她会上前问人家为什么要那么大声,是不是在故意气自己……他买回她喜欢的水果,她会盯看半天,然后认为农药一定超标;他带回鲜奶之类,她说有激素,吃了这样的东西会阻止受孕……他还发现,她的兴趣全部转移,以前她爱和闺蜜逛街,听音乐,做美容,一天到晚忙得工作日都要偷偷出去。现在她只在单位和家之间徘徊。在家也不上网,说有辐射。她看书,看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悬疑故事》《古今灵异事件》……他想过,即使小雅她生不了孩子,他们也不会走到离婚那步。一个家孩子固然重要,但两人这种亲情同样重要。他觉得她变得不可理喻就是孩子闹的,只要她怀孕生子,一切就会慢慢好起来。他在安慰自己,更多的时候,他感到生活真他妈的乏味。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欣。

欣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公司招聘会上,欣的美丽让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在她顺利地分到企划部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过多的接触。

那些日子,他为了一个项目没日没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常常是路灯亮了。那天下着雨,他疲惫地按了电梯。一个清瘦、扎着马尾的后背出现在眼前。女孩在抽泣,她的肩在轻轻地抖。她头上的那对小熊皮扣也在抖。那对小熊不清楚它的主人发生了什么,依然用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在看他。

女孩子感觉有人进了电梯,擦了眼转过头。或许是她刚刚哭过,一对眸子纤尘不染,明澈见底。

多像老家的湖哇!

这是他瞬间的感觉。

后来他想,在那样一个窄小的空间里,是她的泪眼,还有她的瘦弱,让他无法抗拒地伸出手,他要安慰她的……或者说是想温暖她的。如果那一刻要用男人的欲望来界定,他认为是亵渎。

或许是天意,或许是她读懂了他的意思,对于搭在肩头轻轻拍打的那只手,她不但没拒绝反而一把抓住了,既而痛哭失声。

原来,她的父亲刚刚去世。

就在那天,他的心刺啦一下被划出了口。一个事业稳定、家庭稳定的男人不容易被划开的。但他被划开了,他还听到自己的心和一腔热血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

他开始搜寻她。餐厅,会场,如果一天不见她,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有时,他调出她的电话号码,看着看着,像看着她的脸,但他从未拨出去过。

那天他走出公司又看见她了。她走得很慢,脸上是痛苦的表情。他上前询问才知,她胃痛,好几天了。

他把她送到家的时候,惊呆了。

在他的感觉里,她一定出身于不错的家庭,不见得是独门别墅,但一定不会差到哪去。可是,眼前,逼仄阴暗的楼梯透着一股霉味,踏过这样的台阶会是怎样的住处?

她的脸红了下:我和几人合租的房子……因为便宜……她不想让他再往前走了,可是他决意要进门看看。

六张上下铺让十几平米的房间狭小转不开身。他打量着她的下铺,在这城市里属于她的空间只有这张下铺。他的心不由得又疼了下。窄小的床头床尾摆放着一些书。在他眼里,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是不读书的。她们要吃,玩,尽情地享受青春,何况有网,有各种消遣的门路打发业余时间。

后来他知道,她爱写诗,所以让她气质不凡。这和他当年多么相似呀!

那天,他像照顾孩子一样,买了药,烧了水。她乖乖地听他的。他要走的时候,她突然从床上窜下来,从后背一把抱住了他。他的呼吸一下子不畅了,后背一阵阵发烫,浑身的血急速地往头上涌……过了好一会,她轻轻地说:做我爸爸好吗?

爸爸?

他触电一般,轻轻地重复了这两个字,胸中涌起一股别样的情愫。他回过头,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回到家的时候,身体的温度并没有降下来。他迫不及待地跟小雅上床。眼里全是那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小雅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直到他们双双瘫软如泥,小雅要开床头灯,他一把按住了。

就从那天起,他想她想得干渴,想得心碎,甚至不能自已。

他们在单位对视的时候,他以一个中年男人的感觉断定:她同样在饱受相思之苦。

他陷入这场暗恋中不能自拔。

每天上班只要看到她,他的心情如清泉般,甚至自己都能感觉到皮肤深处发出悦耳的叮咚。回到家,面对着浑身上下透着中药味的女人,他的毛孔会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紧接着一股寒气从头至脚往下沉。

他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是那样陌生。她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日日的中药调理而改善。相反,却有了点点的斑。额头、脖子有了深深的皱纹。特别是在家的时候,小雅是不穿胸罩的,宽大的家居服还有下垂的乳,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步入老年的妇女。还有她的话,只要他一进门,就如开了闸一般,一泻千里滔滔不绝。仿佛憋了一天,就等着这一刻。她会用不屑的表情评价电视节目,会用特别苛刻的语言说一些人和事,还有她脖粗脸红紧张的手势,仿佛整个世界正在追杀她……只要他接茬,玩完,马上狂风四起天崩地裂……他领教了,也害怕了。所以他只有沉默,沉默……

每遇这样的时候,他是咬着牙的,心如黄泥糊住一般,他甚至渴望来场地震吧!来场洪水吧!让小雅的嘴,不,让一切一切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他还在心里呼喊:孩子,你快些来吧,快些吧。再这样下去,我他妈的要死了……

那天小雅在收拾行囊,她说她要出差。他听到这个消息欣喜万状。很快,他又担心起来,小雅出差的机会尽管不多,就她现在的状态谁知是真是假?直到他看到了机票,看到了她大包小包的日用品,才确信她真的要出差。

第一天,他没敢行动,第二天,也没敢,第三天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他调出了那组数字,然后拨了过去,他的心还那样怦怦跳着。那头沉默了几秒之后,然后温柔地问清了他的住址。

他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是洗水果,还是再擦擦地。

她带着一股特殊的气息进来,还没等她站稳,他一把抱住了她,他们都有些迫不及待,他把她抱到床上,眼前是一片炫目的白。他进入得很顺利,她的辗转和大胆让他很吃惊。果然,她是有过性史的,她说,那天,他们在电梯里相遇的那天,不仅仅是父亲离去,还有,她刚刚和男友分手……

欣的老家是农村的,她还有个弟弟,正在读大学。所有的费用都由她承担。她与男友感情很好,却爱得很苦。因为男友比她家还困难,他们左右权衡之后不得不分手。因为他们如果没有双方父母的资助是买不起房的,靠自己的工资是买不上车的……他们又盘算了将来要孩子的费用……也就是说,他们要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差不多要用四十年的时间不断地还贷,还贷……在现实的这笔账面前,他们倒吸了一口气。那时她才知道,男友的助学贷款还没还上……他们是哭着分开的,男友告诉她,将来一定找个条件好的,哪怕年纪大点的都行,还说,他决定娶富婆……

他们又做了几次,直到天亮。

随后的几天,他们像新婚的小夫妻。

小雅来电要他去机场接她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快速地闪回:纸篓,床,卫生间,厨房……他知道小雅对气味非常敏感,床单是洗过又换上的,还有,他前一天雇了钟点工,他要求那个胖女人再仔细地打扫。

但愿没有任何纰漏。

还好,小雅一回来,疲惫地睡下了,第二天是周末,她没起。他把早餐买好去单位了。

他没想到,欣也在单位。

他们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

他看着单位各个角落里的摄像头,骂了句:妈的。

他不是没想过开房。因为要登记身份信息,还有遍地的摄像头,它们像一双双偷窥的眼睛无处不在。他认为那是一种危险的做法,在这个熟人遍地、资讯发达的城市,安全系数太低了。

他要租房了。给欣的。他觉得一个爱写诗的女孩子不应该住那样的环境。何况他和她要有一个空间,谁也不会介入的、安全的空间。

她不同意,她说那会有一笔不小的开支,还说,我们或许只是相遇,那么相别和相遇一样,说不定哪天……他捂住了她的嘴,他不要听这样的话,永远不要。

可是,生活不是诗。

她说。

小雅再说她出差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喔了声。没错,是出差。他从她同事那里偶尔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小雅单位集体去乡下旅游。

他一直忐忑的心这才放下。

小雅刚走,他就拨通了欣的电话。他真的等不及了,一刻也等不及了。

他预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小雅说不定会回来,比如遗忘了什么东西,比如她要再拿件加厚的衣服什么的。反正他要预留出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他要再煎熬一个小时。这对他来说太漫长。他不停地调电视,广告、新闻在他眼前不断地晃。

欣也一样,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兴奋异常。立马起床,洗漱,早餐也没吃,她期待着这样的时刻,今天终于来了。欣清楚这段感情是虚妄的,别看她称他“爸爸”,那是一个虚拟的亲人。她清楚是父亲离去、男友离开,一个人在异乡的情况下,她太需要一个男人的感情了。她渴望有人疼。何况他是她喜欢的那种。同时她也清楚事业稳定的男人不会离婚的,无论他们有多爱,他都要保证后院的安全。这一点她更加清楚。还有,她从不主动联系他,她一是怕给他带来麻烦,二是想保留自己的尊严。

她有些忘乎所以。早早地下楼打车,她预留了堵车、路上出现其他意外的时间。

谁想一路非常顺畅,连个红灯都没遇上,她到幸福小区前后用了不到三十分钟。她看了下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也就是说,她要再等上半个小时。

她站在街边,呆呆地朝楼上望,极力按住心头的焦急。

她清秀的气质吸引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小雅。她每每注意皮肤好的女人。一个女人拥有这样的皮肤是老天最大的眷顾。当然她也清楚有的是后天保养。可眼前这女孩,完全不同,她是那种日晒不黑、雨淋不变、任何化妆品都不需要的那种。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即使到了自己这个年龄,依然对男人有绝对的杀伤力。她还注意了她的裙子,那么普通,却把她衬托得如此优雅。年轻美丽真是好哇!她还想上前问问,这样的裙装在哪里能买得到?如果自己穿上这样的裙装,会把小肚腩掩藏起来。这几年她的体重飞涨,加上一张暗黄的脸,永远给人以疲惫劳顿的感觉。这点她自己非常清楚。

小雅叫了滴滴打车,手机显示小雅还要再等五分钟。她不急的,人不全,单位的车是不会走的。

哈——真好看哪!小雅不禁发出了声。那女孩一转身,她看到了她头上别致的小熊皮扣,那么潮哇!它们随着她的动作来回跳动着,让她更加活泼可爱。她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盯得那么仔细……

她一时羡慕嫉妒恨。

她猜想她在等同学?不像。她的眼神告诉小雅,她是恋爱中的女孩子。你看她脸上掩饰不住那种甜蜜,脚下不知所措地移动……还有,她时不时地拿出镜子,前后左右,照,照……

她在焦急地等待一场约会,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顺着她的视线,小雅知道她等的人是自己的单元楼。也就是说,这个单元里有她心仪的男生。在小雅的印象里,他们这栋楼里大多是年轻夫妻,没有像她这般大的男生。她突然感觉她的焦点竟然在自己家……她顿时有些上不来气,好半天,她平息了下自己,并自言自语地宽慰道:别这么草木皆兵好不好……

车来的时候,小雅的目光并没收回,依然盯在小熊皮扣上。司机以为还有其他人,小雅说没有。

欣终于等到了时间,上电梯,按门铃。

他们拥吻时候,她突然推开他。接着从包里拿出一只安全套。他最讨厌这东西了,以前和小雅不要孩子的时候,他总要套上它,铠甲一样,感觉那个部位木木的。她看出来了,哄着他说,不是安全期,危险的。

第一次,他做得有些心不在焉;第二次,他调起了她的高潮,他们是疯狂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亢奋,应该说他已经过了那样的年龄。看来感觉对于男人同样重要。如果身体下面的人是小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欣闭着眼睛,她说她不想起来,要好好睡一觉。

他边穿衣服边说不行,宝贝……今天不行……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欣是听话的女孩,她乖乖地穿好衣服,接着蹦蹦跳跳地去了卫生间,对着镜子拢着散开的头发。

他把用过的卫生纸,还有那几个套子一并攥在手里。他又掀开被子,仔细检查一番,确保无遗漏后,穿好鞋子站在门口。

宝贝,快点好吗?

不知为什么,他今天特别焦急,或者说格外慌张,甚至觉得小雅正在上楼。

就来了就来了。

两人匆匆下楼,一起吃过早餐,然后一前一后回单位了。

好在他很忙碌,这多少让他平静些。他看了下朋友圈,看到小雅晒的照片,知道她在一个叫赛桂林的旅游点。

遇到欣之后,他疲惫地感觉到了,他的婚姻进入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地步。对于艳遇,每个男人都不会拒绝,他不会高尚到和欣戛然而止或给她一个明确的交代。他只是想,不能在家里私会了,如果真有一天被小雅撞上了,他的命运还有事业就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他要营造一个安全的幸福的小窝。属于他和欣的。

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他竟然发现了烟头。也就是说,小雅和他一样,在家里私会过情人。

妈的,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子竟然成了情爱角了。他没有自责,相反,倒是想知道来家里的男人是谁?小雅是不是和他一样,表面上看似平静,其实时时希望他出门,并且瞄准了自己每日的行踪……他甚至还悲哀地想,如果有一天小雅真的怀孕了,这个孩子会是自己的吗?

他已经无法工作了,他的心时刻在那个虚拟的男人身上。有时,他会突然中途回家。阳台,书柜,衣柜,他觉得那个人就隐藏在不远处,他已经闻到他的呼吸了。

他和欣在一起,也是有心事的样子,欣感觉到了。他说没怎么,是最近睡眠不好。

欣告诉他,要对小雅好一些,这样她才心安,她说她不会破坏他的家庭。她还诗句般吟咏:缘的降临有时天意,如果不道德,就不顺应天意了。那样我的罪孽就更大了……还说有一天,如果找不到我的时候就不要找我。

在他听来,即使是诗人的某种忧郁也是给他们的未来埋下伏笔,她背后的潜台词是:不会嫁给你。

他的心头阵阵不安。

那天单位上设备,又安装了一些新的摄像头,这种现代的管理手段一下子激发了他的灵感。对呀,怎么就没想到?何苦那般费尽心思呢?家里安一只眼睛,什么不都清楚了。

他激动得差一点跳起来。紧接着马上又坠入了恐怖之中,就算把那个男人按倒在床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和小雅的离婚证已经向他们招手了。

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想起一句形容婚姻的话:左手摸右手。是没什么感觉,但是要切断一只试试,试试?

就算欣不嫁给他,他没有太多的再娶的念头,他觉得折腾不起。那就这样好吗?当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发生。何况自己在生理和心理上也曾背叛过小雅,那就谁也不要追究谁了。忘掉那个烟头好吗?

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不行,不行。他的心魔绝对不允许,那个指甲盖大小的摄像头已经躺在他抽屉里好几天了。就在单位工期完成的当天下午,他领着安装工进了家门。他是这样解释的:家里来了几次小偷,以后万一再来,可以记录下来。

他告诉安装工,把它安装在卧室,窗帘上头。那个安装工诡异地笑了下。他的笑让他明白了:他做这样的事已经是家常便饭。

小雅回来换衣服进厨房做饭的时候,睡在沙发上的他醒了。不过他依然闭着眼睛,他听到小雅洗菜的声音,擦地的声音。她是从客厅往卧室擦的,在她擦到卧室时,他感觉她停顿了下,他心头一阵紧张。过了会,他又听到她出来了,并且在唱歌,最近她总在唱那个什么《卷珠帘》。小雅的音准不好,何况那是一首起伏不定的调子,她把那首歌唱得难听极了,他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实在是躺不住了,起来洗把脸,准备吃饭。

小雅依然在喋喋不休,他故意把电视声音调大。可她依然在说,在说……饭后,小雅又开始熬药了,不一会,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浓烈的药味。

他讨厌死了。

小雅洗漱之后说,今晚做作业。那是他们特定的暗语。

他想了想,差不多有半个月没碰她了。同样,他没开灯,他不想看到小雅那张黑黄的脸。尽管他发挥了充分的想象,可做得十分勉强。

每天他和小雅一起出门,更多的时候是她早回家,做饭,洗衣。小雅别看娇生惯养的,一些家务活她从不雇人。她还爱侍弄花草,如果不是要孩子,她会养一群动物。小雅在卧室换衣服,在卫生间洗衣,在厨房收拾卫生,摄像头有时是死角,但能听得到各种声音,包括她嗒嗒嗒的脚步声。反正,他每天都看那么几眼,除了这些,并没有发现什么。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他还特别留意了小雅的手机,几乎是不响的。她也很少上微信,从这方面看,她真的不像有情人。可那个烟头?会不会是雅父的?至于他吸烟的牌子,他这个姑爷并不了解……随着什么也没发现,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龌龊了?仅凭一个烟头至于这样吗?小雅多多少少患有忧郁症,说不定那烟是她自己吸的。

他准备把摄像头拿下来,别让一只机械的眼睛把自己的家弄得七零八落。他还告诉自己,就算是小雅和其他男人有过性关系,他也能原谅。

想到这,他觉得天格外蓝。

公司突然通知他去南方,下午的航班。他告诉小雅的同时也告诉了欣。小雅问他什么时候回,他说不一定,要看具体情况。

晚上抵达那个潮湿的城市已是傍晚,同事们相约出去喝酒,他没去,他说自己有点累了。洗漱过后,他躺在宽大的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看了微信朋友圈,那些吃的,喝的,玩的,一一入眼,晒晒晒,多么无聊哇!他听了会音乐,看了会电视,十一点了,他依然没有睡意。于是他点击了设备,远程,摄像头。

他看到了小雅,此刻她正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脸对着摄像头,一会一个姿势,好像专门表演给他看。过了一会,只见她悠然地点燃一支烟。尽管吸烟在他的预料之中,可她的表情还是吓了他一跳。你看她半闭着眼睛,陶醉在其中,一吞一吐那样娴熟,不时有烟圈吐出来,那模样简直像个妓女。他不想看了,正准备关掉它,这时却见小雅一反手脱了睡衣,露出软塌塌的乳房,接着她又褪去了内裤,然后把两腿打开。好像知道他在看她,竟然把那个部位完全暴露给他。

他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胃里有东西往上涌。他瞪大了眼睛,极力稳住自己,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镜头里的女人拿出枕下的自慰器,开启之后把它送到自己的下体,女人在床上扭动,号叫……像有一百个男人在干她。

他不敢看了,不能看了,他关了手机,他的血压在下降,他浑身哆嗦得要命。他捂住脸,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他无法形容此刻,比真有个男人出现还要羞辱百倍千倍,那样至少他还知道这个女人是情感和身体的双重需要……可是,她为什么,为什么……

啊——

他冲进夜色,疯狂地跑了起来。

谈判,项目,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发的,回来时,他的脸是铁青色。上楼,开门,小雅像以前一样接过他的行囊,他胃里一阵痉挛。

那天,他在办公室里约见了一位女心理医生,比他年龄大,这让他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还有小雅的情况。那个女人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他只记住了几个词,什么压力大需要释放,什么有可能是内分泌失调,没有高潮对身体也是不利的……是不是这几年忽视了她?是不是有了欣之后,对她关爱太少?他列出了种种自己的不足。然后有一个词冲到他的眼前,那就是挽救,挽救自己或小雅,挽救这个家。

那天是他们结婚十二周年的纪念日,他上网查了,叫什么“亚麻婚”,也可叫“丝婚”“麻纱婚”。亚麻是一种质地轻柔飘逸的布料,这种布料,穿着它不论坐多久都不会有皱褶,所以许多人都喜欢这种料子做的衣裳。也就是说,婚姻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很结实了。

那天,他给小雅买了戒指,是她喜欢的那款。小雅接过来,谢谢,还记得今天,难得。她的语气透着一股阴冷。当小雅的目光和他相撞,他觉得空气中有一股冷冷的气流穿过,让整个房间里充满了结冰的前兆。他让她戴上,她说做家务不方便,然后把它丢到书柜里,再没看第二眼。

那天,他主动要和小雅做爱,他没关灯。可是,他不行了。他几次上来,都无济于事……小雅的嘴角动了下,一丝冷笑久久地僵在那,给他的感觉,那冷笑背后隐藏着长篇小说一般长的潜台词……小雅拍了下他的屁股,下来吧,别勉强了……

他倒在床上,像个溺水的人爬上岸。

他和欣好久没见面了,南方回来后,他们连个电话都没通过。那天,他突然来到欣的住处。欣像个小母亲,爱抚地抱着他。他轻轻地说,我要离婚。欣吓了一跳。

为我?

不是……反正日子过不下去了。

欣茫然地看着他。

他和小雅去民政局的时候,小雅说有样东西给你,放我这好久了。当小雅把它举到他眼前,他呆住了:小熊皮扣。

他和车同时抖了下。

我真的很害怕,她那么好看,那么年轻……小雅哭着说,我想挽留这个家,我承认,我跟踪过你……可是,你,你竟然安了摄像头,你出轨也就罢了,竟然这样对我……所以我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报复……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拥堵的车长长地排着,一时间喇叭声、骂人声还有远处的噪音搅在一起,他的头轰轰的。他不知道绿灯亮时,车子还能不能移动。

责任编辑 张 琳

猜你喜欢
小雅孩子
作家现在时·徐小雅
Micronodular thymic tumor with lymphoid stroma:A case report and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Grammar Teaching in Foreign LangUage Learning
小雅山房
熊孩子爆笑来袭
母爱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