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代丝绸之路影响下的服饰新变
——以唐代诗歌为研究视角

2017-01-28 18:49王若诗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胡服唐诗服饰

王若诗

(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4)

论唐代丝绸之路影响下的服饰新变
——以唐代诗歌为研究视角

王若诗

(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4)

唐代是一个开放的国度,丝绸之路在唐代对外交流中的地位颇为显赫。长安城中胡汉一家,丝绸之路带来的异域文化,时常引领大唐服饰界的潮流,不仅推动了中原传统审美风尚、衣裳形制和服装质料诸领域的新变,而且某些胡服还被吸纳进华夏衣冠体系中,影响深远。唐朝属于最具诗性的时代,社会生活各领域内再细微的新变也能吸引诗人的敏锐目光,并表现在诗作之中。研读《全唐诗》,能使我们对丝绸之路影响下的服饰新风尚有更清晰的认识。

唐诗;丝绸之路;胡服;新变

唐代在中国文学史上成就非凡,其服饰文化亦不可忽视。“这一阶段的服饰在不同层面不同领域所展示的新格局新风貌……为中国服饰文化史树立了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也使有唐一代成为服饰界津津乐道的话题。”[1]226胡服的盛行与服饰本身的新变,构成了我们对唐代服饰最重要的文化记忆。这些服饰新变在唐诗中有不同程度的表现,《全唐诗》中多有载述。

一、唐诗中的胡服描写

胡服传入中国历史久远,可上溯至周代,王国维《胡服考》对此有详细论述。胡服在唐代盛行,在唐代服饰领域极为引人注目。唐人服装的常见款式中不少具有胡服元素,比如襦裙装的窄腰窄袖、圆领袍的翻领等。在中外交流的影响之下,唐诗中的“胡服”部分是从丝绸之路传入的异族服装,部分是融合了胡服元素的华夏衣裳。唐代胡服盛行主要是在初盛唐时期,中唐以后虽不复以往,但异族服饰风尚的影响更加润物无声。在唐诗对胡服的描写中,帽、靴、窄袖和舞服所占比例较多。

(一)胡帽的接受与唐诗中的表现

盛唐时期,官民百工多爱身着胡服。“天宝初,贵族及士民好为胡服胡帽”(《新唐书·五行志》)[2]879之言可证。社会生活各领域中都有胡服,方便实用的胡帽胡靴在官民、舞伎等各阶层中被广泛使用。向达先生认为,唐代法服多参戎狄之制,长安因外国人麇集其间,汉人胡服者不少,刘肃《新语》尹伊判谓“胡着汉帽,汉着胡帽”,此可为贞观初长安汉人已行胡帽之证[3]44。

唐代积极加强对外交流,有密切的商贸和文化往来的国度远自波斯、吐火罗,近至突厥、吐谷浑和吐蕃,这深刻影响了唐人的穿着打扮。太宗嫡长子李承乾极喜胡地风俗,“使户奴数十百人习音声,学胡人椎髻,剪彩为舞衣,寻橦跳剑,鼓鞞声通昼夜不绝”[2]3564。身为帝都宫墙内地位尊崇的皇太子,李承乾都不免痴迷于突厥文化,胡地其他服装、武术、乐器等在唐代上层社会中的影响也可见一斑。《新唐书·车服志》记载“士女衣胡服”[2]531,足见胡服之风行。关于女子着胡服的形象可见于石刻线画等古迹,较典型者,即为上戴浑脱帽(胡帽),身着窄袖紧身翻领长袍,下着长裤,足登高靿革靴[4]。“回鹘衣装回鹘马,就中偏称小腰身”(花蕊夫人《宫词》)[5]8978便是这一例。

古人重视首服不弱于衣裳,帽装即古语首服,主要指各式巾帽冠带。传统社会讲究男女大防,女子尤其官家贵女,外出需要遮住面容,因具有遮蔽作用,女性的帽装不可或缺。唐初幕篱盛行,“武德、贞观之时,宫人骑马者,依齐、隋旧制,多著幕篱”[7]1957。幕篱袭自北朝,原为遮挡风沙,故男女通用;进入中原后,“虽发自戎夷,而全身障蔽,不欲途路窥之”[7]1957,幕篱因能防路人窥探,多流行于达官显贵之家。唐高宗朝起,士族贵女又开始追逐一种新风尚——帷帽,“永徽之后,皆用帷帽,拖裙到颈,渐为浅露”[7]1957。武周之后帷帽大盛,显然与妇女地位的提高有直接关系。开元初年,“从驾宫人骑马者,皆着胡帽,靓妆露面,无复障蔽”[7]1957,便是这场首服变革的最终结果。三月三上巳节,杜甫在曲江边能清楚看到贵族女子的发饰和肌理(《丽人行》),足证史书“无复障蔽”之说。而这种风气也影响到了中下层人民,“士庶之家,又相仿效”[7]1957。从幕篱到帷帽再到胡帽,其对身体的遮蔽程度依次递减,从“全身障蔽”到“渐为浅露”,以至于最终“无复障蔽”,唐代女性的帽装风尚经历了一个渐变的过程,由此可知彼时服装界大有开放、实用之风。

如果说士族贵女的首服逐步开放而终至于“无复障蔽”,那么唐代舞女、歌姬群体,则多戴胡帽跳胡舞。因此,胡帽经常伴随从事乐舞表演的胡姬一并出现在唐诗中。关于舞姬所戴胡帽的外表形容,从张祜、刘言史、李端等关于柘枝、胡腾等胡舞的描写中,可以归纳出“卷檐”“虚顶”“尖帽”或“双翅”等特点,且帽上多饰以珠翠。而对于舞蹈中帽子因舞动而旋转的样子,诗人的描写可谓生动传神:“红汗交流珠帽偏”(李端《胡腾儿》)[5]3238,“帽侧蹙腰铃数转,亚身招拍腕频斜”(张祜《赠柘枝》)[6]195。随着舞姿的旋转翻腾,舞姬所戴的帽子也随之而“偏”“侧”转动,使人目不暇接。

唐人的帽式几乎都是在胡人首服的基础上进行改革的,胡服以其独特的魅力影响着唐人,可以说,唐代首服的精彩纷呈源于其对外来服饰文化的博采众长、兼收并蓄[8]。首服尤其女性帽装的变化,可见当时胡风之盛,这也是唐代女性服饰整体上渐为大胆开放趋势的一个侧面,更显示了唐代相对宽松的社会环境。

(二)胡靴的接受与唐诗中的表现

靴本自胡地来,与中原的履有所区别。唐代胡靴的接受非常普遍,靴不仅为人们日常生活习以为常,甚至成为官员朝服的一部分。刘肃《大唐新语》云:“隋代帝王贵臣,多服……乌皮六合靴……用靴以代履。折上巾,戎冠也;靴,胡履也。”[9]148向达先生据原田淑人《唐代之服饰》第28、29页之论述认为:“唐代法服中有六合靴,亦是胡服,为文武百僚之服,日本正仓院有乌皮六缝靴,足征唐制。”[3]48靴的应用,起初是因为战争的需要,“靴,胡履也。咸便于军旅”[9]148。吕思勉认为,“其原出胡狄,而为中国人所习用者莫如靴”[10]。北方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性,决定其服装需要。“窄袖利于驰射,短衣长靿皆便于涉草”[11],胡道静等《梦溪笔谈全译》注:“长靿靴:高统皮靴。”[12]故而胡人日常穿靴。据敦煌壁画及一些石刻画像反映,胡靴种类很多,有保暖的桂靴、皮靴,放牧涉草的长筒靴及舞蹈中常见的软底短靴等[13]。从民间到庙堂,唐帝国对胡靴的接受可谓全面彻底。

李白《对酒》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5]1881这里的“红锦靴”自然也是源出胡地,是唐人模仿西域人脚登透空软底锦靴的真实写照。清人宋邦绥《才调集补注》卷六对“红锦靴”一词作了注释,自言由《图画见闻志》中得知,唐代宗朝曾“令宫人侍左右者穿红锦靴”,而读此诗方知,在开元天宝年间,很可能已经有了这样的制度[14]。中唐李端在观看胡腾舞后,也关注到了他们的舞鞋,如“双靴柔弱满灯前”(李端《胡腾儿》)[5]3238。晚唐章孝标关于穿着胡服舞蹈的诗作中,也包括对人物足服的描绘:“移步锦靴空绰约”(《柘枝》)[5]5755。刘言史也写过舞姬的锦靴:“跳身转毂宝带鸣,弄脚缤纷锦靴软。”(《王中丞宅夜观舞胡腾》)[5]5324

(三)窄腰窄袖——“时世装”对胡服的吸收

在服装领域内,衣袖颇具审美意义,不同时代,服饰常以袖型变化表现不同流行风尚,唐代亦然。因为丝绸之路的开拓和对外交流的进行,异域服饰文化影响了唐人。总体来看,唐代女子胡装的最大特点就是“衿袖窄小”了。这种与中原宽襟大袖风格迥异的服装,新颖别致,方便实用,逐渐成为流行式样。

隋至唐初,妇女多穿交领的大袖襦衫,下身束裙,基本继承了两汉魏晋以来的风格,而略有新变。随后,襦裙装袖型变窄,袖长由回肘亦能遮手减短至手腕长度,而裙腰高束,长裙曳地。融合了胡服元素的唐风襦裙,能充分显示女性的身体线条,很快在贵族圈中大受欢迎。《新唐书·五行志》:“(天宝初年)妇人则簪步摇钗,衿袖窄小。”[2]879天宝年间确实有这样一种“时世装”——“小头鞋履窄衣裳……天宝末年时世妆”[5]4692,白居易《上阳白发人》细致描绘了盛唐时期女服胡装的形象。唐诗中对这种短窄袖型多以“小”“短”“窄”呼之,以区别于传统的宽大袖形,比如“左顾短红袖,右命小青娥”(白居易《咏兴五首》“小庭亦有月”)[5]5108,“秃衿小袖调鹦鹉”(李贺《秦宫诗》)[5]4420等。明代杨慎认为“自汉魏六朝至唐,宫中衣皆尚窄”[15]681。此时不但袖形窄小,甚至上衣也多有收腰修身的裁剪,如“长缝双袖窄裁身”(王建《花褐裘》)[5]3427。中唐以后,宽衣大髻之风再兴,袖形越发宽大;但晚唐诗歌中仍有不少对于小袖的描写,如“越罗小袖新香蒨”(毛熙震《后庭花》)[5]10115等。对此,杨慎《升菴集·宫衣尚窄》云:“自汉魏六朝至唐,宫中衣皆尚窄,非唯便于趋承,亦以示俭为天下先也”[15],揭示了小袖流行的另一原因。小袖因其方便,广泛用于日常和家居穿着中,在宫闱中亦如此。

比起宽袍广袖,身着窄衣窄袖的女子更显风流袅娜,妩媚动人。有韩偓《袅娜》诗为证:“袅娜腰肢淡薄妆,六朝宫样窄衣裳”[5]7843,极言这种妖娆之美。刘禹锡也认为“胡服何葳蕤”,穿胡服的女子光彩照人,纤腰束素,“垂带覆纤腰”(刘禹锡《观柘枝舞二首》之一)[5]3972,胡服比传统汉服更能展现女性身材。唐都长安流行过各种异域服饰,细腰身的回鹘装影响最大,是中原地区人民最喜爱的胡服之一,上层贵妇尤甚。“回鹘女装的基本款是连衣长裙,翻折领、窄袖,衣身比较宽松,腰际束带,一般在翻领和袖口上都绣有凤衔折枝花的纹饰。女子在穿这种服装时要梳椎状的回鹘髻……穿笏头履。”[16]花蕊夫人《宫词》:“回鹘衣装回鹘马,就中偏称小腰身”[5]8978,可见这种回鹘服饰的风行程度。“回鹘装束之行于长安,当在安史乱后,正如香山居士所云之时世妆,其盛乃元和时事也。”[3]47“根据这些描述,再对照有关的出土资料,我们不难看出唐时胡服的大致形制特征:窄袖、翻领、对襟,在衣裳的领、袖、襟、缘等部位一般多缀有各色锦边。”[17]125

二、异域舞服:唐诗中胡服的应用

胡服随着音乐舞蹈的传入而流行,所谓上行下效,这种款式也逐渐地在民间流行开来。在唐人花团锦簇的服饰中,华丽精致的舞服舞饰最具风情之美。

(一)柘枝舞

在唐代舞蹈中,柘枝舞服最为华丽。《全唐诗》中,标题含有“胡腾”“胡旋”者各2首,而含有“柘枝”二字的诗题有21首,远胜其他。盛唐以降,柘枝舞长盛不衰,章孝标、刘禹锡、白居易、张祜等,多有相关诗作传世,从各个角度描绘了柘枝舞蹈。白居易“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柘枝妓》)[5]5006,描写的就是胡姬身穿柘枝舞服舞蹈的情景,是对其舞姿的实况转播;章孝标“柘枝初出鼓声招,花钿罗衫耸细腰。移步锦靴空绰约,迎风绣帽动飘飖”(《柘枝》)[5]5755,亦属此类。

具体方面,“松鬓改梳鸾凤髻,新衫别织斗鸡纱”(刘禹锡《和乐天柘枝》)[5]4067是对其发型和舞服的精准描述。言及胡帽者,许浑诗中的“炼师”据诗小序所说是一位“善舞柘枝”的女子,她的装束就是“红珠络绣帽,翠钿束罗襟”(《赠萧炼师》)[5]6128。言及锦靴则有:“移步锦靴空绰约”(章孝标《柘枝》)[5]5755,“红锦靴柔踏节时”(张祜《感王将军柘枝妓殁》)[5]5827,“锦靴空想挫腰肢”(张祜《感王将军柘枝妓殁》)[5]5827。言及飘带则有“垂带覆纤腰”(刘禹锡《观柘枝舞二首》之一)[5]3972,“银蔓垂花紫带长”(张祜《周员外席上观柘枝》)[5]5827,“鸳鸯钿带抛何处”(张祜《感王将军柘枝妓殁》)[5]5827等,因为飘带既是柘枝舞服的重要部分,也是起舞时的关键道具。这些诗句从发式、服饰、饰物声响等诸多角度进行描绘,展现这让人耳目一新的柘枝舞。言及舞衫的诗作更多,单张祜一人,已述及“画衫”(《观杭州柘枝》)[5]5827,“红衫”(张祜《周员外席上观柘枝》)、“紫罗衫”(《观杨瑗柘枝》)、“孔雀罗衫”(《感王将军柘枝妓殁》)[5]5827与“金绣罗衫”(《李家柘枝》)[5]5844,等等。“新衫别织斗鸡纱,汗透罗衣雨点花”(刘禹锡《和乐天柘枝》)[5]4067细致地描绘了舞衫上的花纹,与“紫罗衫动柘枝来”(白居易《柘枝妓》)[5]5006等诗共同展现了舞服的光彩不凡,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为凸显舞蹈效果,柘枝舞人还别出心裁地对舞服进行装饰。在绣帽上系金铃可以让人眼前一亮,如“帽转金铃雪面回”(白居易《柘枝妓》)[5]5006,“旁收拍拍金铃摆”(张祜《观杭州柘枝》)[5]5827,“绣帽金铃舞舜风(和凝《宫词百首》)”[5]8396,等等。此外,舞者还以金钿装饰舞服上的飘带,如“翠钿束罗襟”(许浑《赠萧炼师》)[5]6128,“花钿罗衫耸细腰”(章孝标《柘枝》)[5]5755,“带垂钿胯花腰重”(白居易《柘枝妓》)[5]5006等,舞服因此更加光华炫目。

(二)胡腾舞、胡旋舞等其他舞种

除了柘枝舞,胡腾舞、胡旋舞等也很有胡地特色,唐代乐舞诗中亦有表现,如“玉螺一吹椎髻耸”(白居易《骠国乐》)[5]4698等描写,异域色彩浓郁。头戴虚顶蕃帽,身着窄袖衣衫,这样的舞服,女子平常穿着也并不违和,实用美观兼善,不仅在西域流传,也颇受中原女子喜爱。刘言史曾咏“织成蕃帽虚顶尖,细氎胡衫双袖小”(《王中丞宅夜观舞胡腾》)[5]5324,美丽的绣帽上或缀精美的珠饰,或系飘摇的飘带,显得华丽秀美,风姿绰约。

胡旋舞是西域著名的一种健舞,动作以旋转为主。在《胡旋女》的诗题下,白居易写道“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白居易《胡旋女》)[5]4692,他看到音乐伴奏下的胡旋女在应节起舞;元稹有同题之作:“胡旋之义世莫知,胡旋之容我能传:蓬断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盘火轮炫。骊珠迸珥逐飞星,虹晕轻巾掣流电。潜鲸暗噏笡波海,回风乱舞当空霰。万过其谁辨终始,四座安能分背面!”(元稹《胡旋女》)[5]4618舞女舞姿轻盈,仿佛是断蓬飘飞,秋霜之根,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她的舞服红艳似火,旋转起来仿佛朱盘火轮一般炫丽,令人目眩神迷,甚至无法辨识她的背影与面容。

三、丝绸之路影响下服饰自身的新变

(一)唐诗中新潮穿衣风尚的描绘——易钗而弁

进入文明以后,中原强调男女之别,男女不互通衣裳也成定规,但唐代却悄然流行起易钗而弁之风,女着男装不仅公开化,而且生活化。先是由贵女和宫女穿着,后男装渐渐传入民间,为大多数女性所喜爱。唐代女子爱着男子的戎装与圆领袍,李商隐在《北齐》一诗中吟咏冯小怜“倾城最在著戎衣”[5]6149,也可说是对唐代妇女喜好戎装特点的表述。唐玄宗天宝年间,易钗而弁之风更炽,“士流之妻,或衣丈夫服,靴衫鞭帽,内外一贯矣”[9]151。刘昫在《旧唐书》中悲慨世道的内外尊卑不分,但《舆服志》“或有著丈夫衣服靴衫,而尊卑内外,斯一贯矣”[7]1957的场景,却正是唐代服饰最吸引人之处。

唐人女子喜着男子服饰,也受胡人有男女同服习惯的影响。女着男装的历史新风尚,“所展示的不只是服饰审美中性化的别一番境界,更有开放、宽容与平等的服饰文化氛围”与服饰审美心态[1]241。“遨游携艳妓,装束似男儿”(李廓《长安少年行十首》)[5]5456,“军装宫妓扫蛾浅,摇摇锦旗夹城暖”(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辞》“三月”)[5]4397,“楼下公孙昔擅场,空教女子爱军装”(司空图《剑器》)[5]7268。这些都表明了当时女子在着装观念上有不小的变化。“着丈夫服”是唐代女子思想解放、崇尚男儿阳刚之气的心态流露,展现刚柔并济的艺术美[18]。

(二)唐诗中新潮衣裙款式的描述

胡人有裸露之风,这种风俗随着民族融合也逐渐影响到华夏民风,唐人的裸露一定程度上也受到影响,很多唐代女性形象都坦露美丽的胸颈。袒领衫的出现可谓空前绝后,穿袒胸襦裙的女性酥胸半掩,领子开得很低,强化女性特征,展现性感之美。丝绸之路的畅通与繁荣推动了中外文化的交流和发展,促使唐代妇女重新审视自己,学会彰显自己的人生价值与生命之美,因此敢于在服饰上有所显露,展现身体的曲线美。服装的面料也极薄而显得透明,肌肤毕显,“慢束罗裙半束胸”(周濆《逢邻女》)[5]8755,“绮罗纤缕见肌肤”[5]10129“绣履娇行缓,花筵笑上迟。身轻委回雪,罗薄透凝脂”(白居易《杨柳枝二十韵》)[5]5156。著名的《簪花仕女图》也反映了这一现象:画师在服装的处理上采用了透明的纱衬与半罩半露的手法,表现了仕女丰满的前胸和圆润的肩膀。“金丝蹙雾红衫薄,银蔓垂花紫带长”(张祜《周员外席上观柘枝》)[5]5827,“薄罗轻剪越溪纹”(罗虬《比红儿诗》)[5]7627,“轻罗金缕花葱茏”(岑参《田使君美人舞如莲花北鋋歌》)[5]2057,把唐女子的真性情和天然美表现到了极致[20]。

在唐诗中,“慢束罗裙半露胸”(周濆《逢邻女》)[5]8755和“粉胸半掩疑晴雪”(方干《赠美人》)[5]7478的诗句比比皆是。穿着这种款式襦裙的女子自然也是风情万种:“二八花钿,胸前如雪脸如莲”(欧阳炯《南乡子》)[5]10130,“帝台春尽还东去,却系裙腰伴雪胸”(韩偓《余作探使以缭绫手帛子寄贺因而有诗》)[5]7825,“胸前瑞雪灯斜照”(李群玉《同郑相并歌姬小饮戏赠》)[5]6602,“长留白雪占胸前”(施肩吾《观美人》)[5]5604,“粉胸绵手白莲香”(崔珏《有赠》)[5]6859,“行去包香坠粉胸”(徐夤《尚书筵中咏红手帕》)[5]8176,“鬓垂香颈云遮藕,粉著兰胸雪压梅”(韩偓《席上有赠》)[5]7834,“雪胸鸾镜里”(温庭筠《女冠子》)[5]10063等。兰宇指出,“这种着装情况还很普遍,在敦煌石窟的壁画上”,就能从“人物的服饰上反映出当时妇女以露为美的社会时尚”[17]135,“唐诗中形容唐代舞女的胸‘如玉’‘如雪’,这说明领口很大,胸颈袒裸,这和经变中一些舞伎形象相似”[19]132。而舞蹈中舞女显然更容易春光乍泄,因为舞者在急速的舞动“摇曳”时不免“罗衫半脱肩”(薛能《柘枝词》)[5]290。这种性感之美在中国古代社会几可谓空前绝后。

(三)唐诗中新潮服装材料的描写

自丝绸之路开辟以来,吐鲁番地区被发现,棉花亦是此地特产。因为种种原因,棉花无法在唐帝国全境广泛种植,传播应用也有限。但时至中唐,木棉、草棉织物都不是一般平民所能消费得起的物品[21]。中唐的白居易才接触到棉布,并将其称为“桂布”,他在诗中这样描述:“桂布白似雪,吴绵软于云。布重绵且厚,为裘有余温”(白居易《新制布裘》)[5]4668,“吴绵细软桂布密,柔如狐腋白似云”(白居易《醉后狂言,酬赠萧殷二协律》)[5]4823。不过棉衣在一定范围内也已投入使用。《全唐诗》载开元宫人《袍中诗》云:开元中,宫中制作战袍分赐边防军士。有兵士于袍中得诗云:“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5]8966此诗进呈御前后,唐明皇问出了作诗的宫女是谁,随即玉成了这样一段婚姻。若从服饰新变的角度审视,那么至少在盛唐时已有棉质衣服,棉花已经作为衣料在唐代社会有了一定程度的使用。因“棉”“绵”谐音双关,寄棉衣往往同时传递着女性绵绵不断的思念,增添了诗文的情趣,也促进了诗歌的流传。

除了棉的初步应用,石榴花等新染料的推广使用也在唐诗中留下了痕迹。石榴是热带作物,当是魏晋时期从海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原的,到隋唐之际,石榴花染的布料已然盛行,石榴裙自然也是丝绸之路影响下的产物。《全唐诗》中多有对石榴裙的表述。如“山石榴花染舞裙”(白居易《卢侍御小妓乞诗,座上留赠》)[5]4876,“金细正舞石榴裙”(韩翃《赠别太常李博士兼寄两省旧游》)[5]2734,“红裙妒杀石榴花”(万楚《五日观妓》)[5]1468-1469。张谓《赠赵使君美人》诗:“红粉青蛾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5]2022武则天《如意娘》诗:“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5]58-59石榴裙见证了唐代女子的明艳动人。

综上所述,胡服元素的吸收丰富了中华传统服饰文化,展现了华夏文明兼收并蓄的文化场,建构了大唐雍容开放的盛世衣冠体系。唐代在丝绸之路影响下发生的种种服饰新变,是异质文化相互交流碰撞下结出的累累硕果,也是中国服饰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种新变,在唐诗中得到了充分表达。透过服饰来审视唐诗,拓展了诗歌艺术表现的领域,涉及唐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既可以为时代风貌留下痕迹,更提升了唐诗的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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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9476(2017)01-0084-05

10.13450/j.cnkij.zknu.2017.01.19

2016-10-09

王若诗(1992-),女,安徽淮南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唐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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