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是中国文化的智慧、良心和符号

2017-02-01 16:07王泽应
伦理学研究 2017年3期
关键词:共生伦理共同体

王泽应

(湖南师范大学道德文化研究中心教授,湖南师范大学共享思想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德文化协同创新中心首席专家)

共享是中国文化的智慧、良心和符号

王泽应

(湖南师范大学道德文化研究中心教授,湖南师范大学共享思想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德文化协同创新中心首席专家)

卢德之是共享理念和共享文化的积极倡导者。在他看来,“共享是中国文化的智慧、中国文化的良心、中国重要文化符号”[1](P292)。这是一个关于共享文化的价值判断,涉及到对共享文化和中国文化的关联性认识,也包含着掘发中国文化的共享思想资源,接续共享思想的源头活水,彰显共享思想的中国智慧、神韵、魅力等要义。我们认为,中国文化是一种“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大德敦化,小德川流”的伦理型文化,有着自己圣凡合一的智慧,人我合一的良心,方圆合一的基因。

中国文化既重视圆而神的境界追求,又注重方以智的器物转化,“不仅以天地之仁为大道真脉,发展成为一种深厚博大的思想体系,而且以生生之理为良知,提高、升腾出了一种生化圆融、纯纯不已的精神系统”[2](P20)。中国文化圣凡合一的智慧集中体现在“立乎其大”、“兼顾其小”的伦理精神建构之中,体现在“尽人道以配天地”、“保天心以立人极”的天人合一之中,体现在由自我而家庭、而国家、而天下的伦理意义扩展之中。中国文化的良心集中体现在对“生生之谓大德”以及对芸芸众生的伦理关怀和价值确证上,体现在“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忧乐观之中,体现在“以人为本”、“民为邦本”的价值设定及其论证上,诚如卢德之所言,“中国文化中的共享基因,其核心来源于古老的‘以人为本’的理念”,来源于求大同、公天下和讲求忠恕之道的仁学。中国文化的符号集中体现在圆而神与方以智的价值追求之中,体现在中华汉字横撇竖捺的意义指称之中,体现在易之卦象及河图洛书之中。而无论是中国文化的智慧,抑或是中国文化的良心,还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符号,都深深地浸润和贯注着一种共生共享的精神,有一种“共而在”、“共而和”、“共而安”、“共而久”的伦理品质。也许可以说,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历史上连续性文明的典范,其先在的基因、后天的学养,乃至代代相传的认同,特别是伦理精神的要义,无不与这种共生共享的伦理基质密切相关。从某种意义上说,追求共生、乐于共在、欣赏共赢、志在共享成就了中国文化的伦理品质及中国人的人格。

中国文化和文明在其肇造和奠基阶段,就朝着“天下为公”和世界大同的方向运演,确立了“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的人我连带型文明意识以及由己及人、人我互认进而建设共生共在共处共享的社会共同体的价值基质,把一己之存活融入他人和群体之中,通过共建共同体的方式找到个体安身立命的根基。与他人共在,与群体合一是中国文化和中华文明始终如一的价值追求和伦理精神,它确证着中华民族个体成员的自我存在,并赋予这种自我存在以某种超我的伦理意义。《荀子·王制》谈到,人的力气不如牛大,奔跑速度不如马快,可是人为什么能够令牛马为人所用呢?关键是人能够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和缺陷,通过结成群体来形成合力,从而能够使其高出于万物之上。所以群居生活及其维系群居生活的行为规范礼义道德就成为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规定性。使群体生活既和谐有序又充满活力是许多儒家学者所孜孜以求的理想生活,他们在此一方面留下了大量精深宏富的探讨与论述。中国文化和中华文明一开始就有一种“立乎其大”的价值圆融意识,不是将个体与他人、与群体割裂开来甚或对立起来,而是将其与他人、与群体有机地联系起来,通过群体的奋斗积聚起一种适应自然和改造自然的力量,从而使文化和文明带有类的价值特性和创造基质。

中国古代先哲早就有对人类共生、共享的深刻论述和孜孜追求,其中天下为公、乐以天下、忧以天下以及“不以一人疑天下,不以天下私一人”的共生主义伦理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仁学传统,墨家所阐发的“兼以易别”的兼爱观都有着命运共同体的价值血脉,为当代世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提供了源深流长的伦理精神支撑。“天下为公”理念的提出最早见于《礼记·礼运篇》。中华伦理文化虽然有着对血缘家族的重视,但是也有着对血缘家族伦理亲情的超越,有着对“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共生主义伦理追求。孟子提出的与人同忧乐的思想可谓共享主义的雏形。《孟子·梁惠王下》载:“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对曰:‘……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贪图钱财和美色也许是人性的弱点,然而孟子劝诫君王说,如果能推己及人,在满足自己欲望的同时考虑到庶民百姓的同样欲望,关心民众的疾苦好恶,让政治不仅满足一己之私,而是服务于天下人之利,那就无需否定这种欲望的合理性。孟子反对私己性的独享和专享,欣赏与民同忧乐式的共担共享。在孟子看来,“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与少乐乐”不若“与众乐乐”,并由此推论出“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下》)。真正的王道是共生共赢与共建共享,只有在共生的基础上才能实现共赢,在共建的基础上才能实现共享。

共生即是与他人共同生活,亦即海德格尔的“与他人共在”。人的本质是在共同生活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离开了他人,人就很难成为他自己和确证他自己的存在。“儒家既不把自我看作一个孤立的原子,也不是作为单一的分离的个体,而是把它看作人类关系中的一个实体。(实际上,一个和其他人没有任何相互联系的自我是不可想象的。)每一重关系都有助于自我的发展和全面的构成。”[3](P12)儒家的自我既是一个价值原点又有着向他人、家庭、国家和社会扩展的伦理基质。“自我的真正实现,虽然肇始于家庭的环境之中,却要求我们把自己的关系扩展到家庭结构范围之外,从而超越裙带关系,从而得以和更大的群体建立有意义的联系”[3](P13)。儒家伦理思想注重发掘和寻找人与人之间的共同人性并以此作为普世价值的基础,是故有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价值确证或价值证成。共同人性是建构共同体的伦理基础和价值原点。只有既着眼于共同人性又维护和挺立共同人性的共同体才可能真正具有共同的伦理基础。共同的人性、人情使人能够建立起共同的伦理价值观。王船山指出:“王道本乎人情。人情者,君子与小人同有之情也。”(《四书训义》卷二十六,《船山全书》第八册,岳麓书社版,第90页)在同有之情基础上可以找到王道的根基。真正的王道就是要确立上下之间的相互尊重和认同,如同共同的人欲可以确证天理一样。天理作为王道的集中表现不是对共同人欲的压抑或禁绝,恰恰是对共同人欲或共欲的确证及其由此形成的价值规范和道德引领。因此,“人欲之各得,即天理之大同”(《读四书大全说》卷四,《船山全书》第6册,岳麓书社版,第639页)。各得的人欲就是天理之大同的表现和确证。所以天理并不是与人欲截然二分或绝对对立的,而是每个人的人欲都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满足。“人欲之大公,即天理之至正”(《四书训义》卷三,《船山全书》第7册,岳麓书社版,第137页)。“以我自爱之心,而为爱人之理,我与人同乎其情也,则亦同乎其道也。……由此思之,则吾之与人相酬酢者,即人人各得之理,是即斯人大共之情,为道之所见端者也”(《四书训义》卷三,《船山全书》第7册,岳麓书社版,第137页)。人人各得之理也就是人人大共之情,此即是道之表现自己的最原初方式。

“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不息是天地之大德的集中表现。天地所承载和涵育的生生覆盖一切生物包括人。人是生命世界中最具有灵动性和创造性的社会生物。每一个人的生命、生存都具有他的正当性、合理性和神圣性。《吕氏春秋·贵公》有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王船山认为,“天地之大德者生也,珍其德之生者人也”(《周易外传》,《船山全书》第1册,岳麓书社版,第1034页)。天地孕育的大德集中体现在生命的创化上,而人既是宇宙之中生生不息的生命存在,又是能够珍重这种生命之大德的主体。人的生命之所以值得珍重或具有极其珍贵的价值,在于人秉承的是天地之间的精纯之气,故而人不仅能够“保天心以立人极”,而且能够“贞生死以尽人道”。“圣人尽人道而合天德:合天德者,健以存生之理;尽人道者,动以顺生之几”(《周易外传》,《船山全书》第1册,岳麓书社版,第890页)。以健行不息的态度来保存人之生命的内在机理即是合乎天德,以与时偕行的动变来顺应生命的变化节奏即是恪尽人道。无论是合天德亦或是尽人道都需要体认生命的真谛,把握生命的真义。生命的真谛,生命的真义是要在扩充生命质量的基础上延续生命,生命的精彩在于融己于群和与群为一,在于为群体的存续与兴盛作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此种意义的共生包含了共建共享,也是一个共在共赢的展开过程。

共生共在的人之处境和意义觉解凸显了共赢共发展的伦理意蕴。共赢共发展作为一种目的性和结果性的价值展示为共生共在注入了一种前行的动能,也使得共生共在有了超越一般生存意义的发展和完善意义。如果说共生共在是人类一种起始与过程的存在或生存境遇,那么共赢共发展则是一种目的性的企求和价值追求的目标。共赢意味着结成共同体的每一个成员摆脱了零和博弈彼此都成为赢家,共发展意味着每一个成员在促进自己发展的同时也促进了他人的发展,他人的发展在促进他自己的发展的同时也成为我发展的重要条件或机缘,有着促进我发展的重要意义。如果说共生共在是人类一种起始与过程的存在或生存境遇,那么共赢共发展则是一种目的性的企求和价值追求的目标。共赢意味着结成共同体的每一个成员摆脱了零和博弈彼此都成为赢家,共发展意味着每一个成员在促进自己发展的同时也促进了他人的发展,他人的发展在促进他自己的发展的同时也成为我发展的重要条件或机缘,有着促进我发展的重要意义。诚如王船山所指出的,“使人乐有其身,而后吾之身安;使人乐有其家,而后吾之家固;使人乐用其情,而后以情向我也不浅”(《诗广传》卷二,《船山全书》第3册,岳麓书社版,第367-368页)。尽己之理意义上的忠道与推己之情意义上的恕道都是将他人与自我联系起来的伦理原则和价值规范,也是人我结成共同体的价值纽带和道德粘合剂,有着贯通人我、己群的伦理合理性和价值圆融性。其实,无论是人我抑或是己群关系都有着相辅相成、相互通约的一面,只要主体能以积极主动的态度去建构、提升这种关系,就能使彼此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赢家。

德之博士深谙“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的中华哲理,自觉地遥契中国文化的伦理精神和价值血脉,且能在“坐集千古之智”的基础上“推故而别致其新”,有一种“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的学术使命意识和创化品质。这是难能可贵的。他在建构自己共享论的过程中十分注重掘发中国历史上的共享资源并予以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赋予当代共享理念和共享文化源远流长的价值特质,并坚持认为全球化、信息化、网络化越来越使整个世界成为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球村,人与人、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较之以往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从生存的竞争、利益的厮杀、零和博弈向着“合则两美,斗则两伤”的和谐性发展目标迈进,人类已经形成并将在正确价值观的引领下整体形成真正生死与共、祸福相依、休戚相关的命运共同体。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为当今世界开出的集治疗型和建设型于一体的高明方案,彰显着东方文明古国“天下为公”、“世界大同”、“协和万邦”的伦理智慧。人类命运共同体内涵着共生共赢、共建共享的伦理深蕴,要求人类个体超越本己性、自私性和排他性的价值思维,自觉地把自己与他人、一国与他国进而与整个世界有机地联系起来,在命运共同体的框架内发展起共生共赢、共建共享的价值观念。这一将自己与他人共在、一国与他国共处,地球村上所有人一起共生并在共生基础上实现共赢,在共建基础上实现共享的伦理境遇及其由此形成的共同体主义伦理价值观,既是对全球化危局的破解和冷战思维的祛除,对漫长私有制时代利己主义和个人主义的批判性超越,更是对人类未来文明的创造性建构和战略谋划。

[参考文献]

[1]卢德之.论资本与共享[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7.

[2]司马云杰.中国文化精神的现代使命:关于中国文化根本精神与核心价值观的研究[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8.

[3]杜维明.新加坡的挑战:新儒家伦理与企业精神[M].高专诚,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国情,特别是立足于自己国家民族的深厚的历史文化传统;需要放眼世界,总揽全球风云变幻的深层脉搏;更需要扎根于现实,合符人民大众的共同愿望和实际需要。从这些方面来看,我以为德之博士的“共享”理念的提出和构想是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的。我相信,这种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历史的洗刷,越来越展示它的光芒。历史证明,理论研究的价值不只在于它的结论如何,更重要的还在于它的研究过程本身。正是一种理念的构想、一种理论的探讨,激发着一批又一批人、一代又一代人去关注、去思考,从而不断地唤起人们的热情,激发人们的智慧,开阔人们的胸怀,拓展人们的视域,推动人类知识的前行。人类就是这样不断地、永无止境地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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