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物形象研究
——薛宝钗篇

2017-03-09 19:53黄志鸿管乔中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薛宝钗宝钗贾府

黄志鸿,管乔中

(1.汕头市政协,广东 汕头 515000;2.韩山书院,广东 潮州 521041)

《红楼梦》人物形象研究
——薛宝钗篇

黄志鸿1,管乔中2

(1.汕头市政协,广东 汕头 515000;2.韩山书院,广东 潮州 521041)

《红楼梦》中的薛宝钗,在贾府这个派系摩擦、嫡庶争夺、主奴矛盾非常复杂的环境中,依仗她的所谓“金玉良缘”经营贾府,争取得到宝玉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以实现自己的志气才略。她需要进取时能“行为豁达”、“小惠全大体”,该“退守”时则能“藏愚”、“守拙”;她自私伪善、阴险残忍、冷酷无情,对于封建制度、封建思想、封建礼教从自觉卫道到自愿的殉葬;她从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儿”,异化成为了冷酷无情的“沽名钓誉”的“国贼禄鬼”。

《红楼梦》;薛宝钗;志气才略;“金玉良缘”;人性异化

那个幽深的峡谷没有太阳,可薛宝钗却看到“光明”。那个弥漫乌烟瘴气的年代,林黛玉为之窒息,薛宝钗却生活得如鱼得水。在大观园里,蘅芜院中,薛宝钗的闺房“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第40回555页。本文所引《红楼梦》原文,皆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以下只标明回数与页码),使人不禁想起它的主人的“冷”。贾宝玉曾在那里闻到“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据说就是她常吃的药丸——“冷香丸”的香气(第8回126页)。“冷”,也许正是她性格的象征。

她有美丽的容颜,“脸若银盘,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第28回402页),就连宝玉也曾禁不住为她的“肌肤丰泽”动过心。她敏捷的诗才足以与林黛玉抗衡,不少人曾为之拍案叫好。我们并不欣赏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大志,也不欣赏她“欲偿白帝宜清洁”的愚忠,她“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的惆怅情绪也难以引起我们的共鸣。她讽刺不走“仕途经济”之道、好发“异端邪说”的宝玉是“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也引起我们的反感。她正值豆蔻年华,却有淡泊的生活习惯,“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第40回555页)。这也许是封建正统思想对她的灵魂“净化”的奇迹,然而这只是一个假象。因为她自甘淡泊,但志在“青云”。她才学超群,“通今博古”:惜春作画时,她发表了一套远近疏密、主宾藏露的极其出色的议论;听戏时她“无书不知”,懂得《山门》中的《寄生草》是如何“铿锵顿挫”、“词藻”“极妙”;宝玉受到出世的“机锋”“移性”,聪慧的黛玉在攻掉他的“禅机”时,她当即能拿出六祖慧能的故事来做切实有力的“助战”。她见识过人,才干出众,参加贾府的“三架马车”式的“临时内阁”,她“小惠全大体”的权术,精明的探春也不能企及。在薛家,她“指挥若定”:指点薛蟠发放货物、酬谢人情,劝薛蟠不要倚势欺压别人,“弹压”泼嫂夏金桂的“跋扈”,替未来的弟媳邢岫烟掩盖“当票”和考虑以后居家过日子的种种问题。总之,读者无时无地不发现她是那么“贤”、“识”、“端方”、“贞静”、“娴雅”、“豁达”、“老实”、“稳重和平”。贾母十分称赞她,王夫人和凤姐非常赏识她,贾元春格外器重她,史湘云曾经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连坏心眼的赵姨娘也说她的好话。甚至,一直就对她抱有戒心的林黛玉,也曾经心悦诚服地被她的“兰言”感动过。她像一个“完人”──一个和皇商小姐的身份十分相称的“完人”。

然而,我们却不喜欢她。因为我们在闻到她“甜丝丝”的幽“香”的同时,却也感觉到她“一阵阵凉森森”的“冷”气。薛宝钗这个诞生于封建皇商家庭的少女,在博览群书、虔诚地接受“德言工容”的“四德”教育的同时,就已深深地认识了金钱与权势的价值。在她的为人处事中,不难闻到她身上的某些铜臭气。

正是这一切,使她自小就有这样的志气与抱负:入宫“充为才人赞善之职”。贾元春的道路是她梦寐以求的理想。她的志在“青云”的《柳絮词》正是咏物言志的心声。

宝玉和黛玉,在反对束缚思想、禁锢灵魂的封建礼教的道路上,找到了共同的思想基础。“正统”的她,却在自己少女心灵的神殿上,把“孔孟之道”与“程朱理学”安放在至尊至圣的位置。她对偷读《西厢记》和《牡丹亭》的林黛玉要加以“审”讯,并诲人不倦地教训她:“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得字的倒好”,“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第64回913页)。她以大姐姐的身分居高临下地责备史湘云:“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着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的。”(第49回675页)她嘲笑苦心学诗的香菱,埋怨被黛玉“引”了,指责说“何苦自寻烦恼。都是颦儿引的你,我和他算账去”(第48回667页)。她批评兴利除弊的探春“利欲熏心”,把朱子甚至孔子都“看虚了”,并苦口婆心地开导她:“学问中便是正事……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第56回785页)她花更多的精力劝宝玉认真读八股文,走“仕途经济”的道路;宝玉被指控为“流荡优伶”、“淫辱母婢”,挨了贾政毒打,她去看望,“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第34回461页)

对于奴化的封建主义,她忠心信仰,虔诚膜拜,主动卖力宣扬,自觉积极地维护捍卫。封建意识在她的心田深深扎根,封建思想化成了她的灵魂,溶进了她的血液,指挥着她的行动,支配着她的情感。封建主义的雨露滋润着薛宝钗这朵美丽迷人的封建阶级之花,封建主义的模具铸出了薛宝钗这个封建皇商小姐的标准模式。

历史的命运并不按照薛宝钗的愿望运行,偏偏没有“好风”可让她“凭借力”,她“青云”有志,可惜“达部”无门。因此,她来到京城之后,只有寄住于姨母家──贾府。这个“钟鸣鼎食”的豪门望族,充满着派系摩擦、嫡庶争夺、主奴矛盾,以及各种各样的复杂关系。名、利、权、位,明争、暗斗,飞短、流长……纯洁聪明富于感情的林黛玉,在此常觉“心里烦难”,难于立足,感到深深的压抑;但“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宝钗,却左右逢源,得心应手。

这个少女有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老成持重、老谋深算,她有一整套立身处世、待人接物的准则。须静默观察、以待时机,她便“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进取”时,她便“行为豁达”,“小惠全大体”;该“退守”时,她又“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第55回780页)。是否符合她的利益,是否“干己事”,正是她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她的生活准则,就是她“仕途经济”式的志气和才略的充分表现。

在贾府,随处都有矛盾,关系像网一般错综复杂,但这难不倒薛宝钗这位精通“关系学”的行家。对待长辈和姐妹,她“娴静端方”、“稳重和平”,博得她们的交口赞誉。对待丫环仆妇,她温柔关照、多施小惠,因而“深得下人之心”。人人都看不起的赵姨娘和贾环,她也忘不了细针密线地缝好了“关系”。贾环和莺儿赌钱耍歪,她责备莺儿,为贾环开脱;分送土仪,赵姨娘也有一份,获得“又展样,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的夸奖(第67回953页)。

她的确很“会做人”。很赞赏她的贾母为她做生日,问她“爱听何戏,喜吃何物”,她“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第22回301页)。这里,她把优雅得体的“孝顺”与奉承讨好天衣无缝地化为一体。有一次,当贾母揶揄凤姐太“乖”时,宝钗在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她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贾母听了,十分得意,竟倚老卖老地说年青时比凤姐“还来得”。凤姐因为贾母的取笑揶揄实际包含着对她的欣赏,也心满意足。王夫人也因为贾母在取笑凤姐时说她“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可这和“嘴乖”而“得人疼”的凤姐相比,贾母实际是在赏识她的“老实可靠”,因而也心情舒畅。由于薛宝钗对她的奉承的必然的连锁反应了如指掌,因而她的炉火纯青的拍马取得了一箭三雕、“立竿见影”的效果。贾母当即称赞:“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第35回477-478页)说“四个”,是把入宫的贾元春也算在内,这恐怕是至高无上的褒奖了;因而王夫人也马上帮腔:“这倒不是假话”。

她的奉承讨好的工夫还有很特出的表演。金钏无辜受王夫人的冤屈,被打被撵,“含耻辱”愤恨投井的消息传出,宝玉“心中早又五内摧伤”,“哈巴儿”式的袭人也“不觉流下泪来”,王夫人本人也还会“哭”,可是这位皇商小姐完全无动于衷,而且阴冷地说“这也奇了”,并立即“忙向王夫人处来安慰”(这才真正“奇了”:受“安慰”的竟是迫死人的人!)。她听了王夫人不能自圆其说的掩饰之后,马上“承意顺志”地装得十分幼稚天真,忽而说金钏“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忽而又把被“打”被“撵”说成是“出去”,既是“出去,自然要到各处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接着,她又称赞“姨娘是慈善人”,说金钏“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第32回450页)。于是,这位“随分从时”的皇商小姐实际上成了“迫死人有理无罪”的理论创立者。从她装痴作呆的“天真幼稚”背后,可窥见她那阴险虚伪、奸诈诡谲的灵魂。

听了她的“安慰”之后,王夫人还是说“到底我心不安”。她又叹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此,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听到王夫人说已“赏了”金钏娘“五十两银子”,一时又没两套新衣服,又不敢去向“有心的”“林妹妹”取用时,她又不避“忌讳”地自告奋勇愿用自己的“两套衣服”给金钏“妆裹”(第32回450-451页)。看来,这位皇商小姐认为:花“几两银子”便可购买到“十分过不去”时的良心上的“安”;如果不是“十分过不去”,恐怕连“几两银子”也值不得花!相比之下,花了“五十两银子”还觉得“到底我心不安”的王夫人还残存一线未泯的天良,而薛宝钗却冷酷得连这点“天良”都没有了。这里,她花了一番“安慰”和“两套衣服”就又收到一石三鸟的功效:既取得王夫人对自己的不“忌讳”的“行为豁达”的良好印象;又用这不“忌讳”来衬托出早被王夫人认为是“有心的”林黛玉更加“有心”;同时还以自己的“安慰”来减少王夫人的忧虑,消除她的“不安”,曲尽对姨母的“孝道”。这对于既富且贵的王夫人,再也没有比她的这分“精神礼物”更加可贵的了。

她又是“颂圣”的老手。元春归省时要诸姐妹各赋诗一首,尽管贾妃也自知“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可薛宝钗这位“冷”才女却在一连串的“凝晖钟瑞”、“华云祥日”、“文风”、“孝化”等全面“颂圣”之后,还一定要来一个“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姐妹们的诗也都是应制式的“颂圣”之作,可是相比之下,她的“颂圣”却显得特别卑屈,特别谄媚,堪称“应制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压卷之作。同时,因为她在元春把“红香绿玉”改为“怡红快绿”时,就已“窥测”出贾妃不喜欢“绿玉”等字眼,便郑重其事地指点宝玉把他诗中的“绿玉”改为“绿蜡”,为的是千方百计地迎合贾妃的意趣。宝玉想不起“绿蜡”的出典,她立即教训一番:“将来金殿对策,你大约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呢!”(第18回253页)可见,念念不忘“仕途经济”的她,是把贾妃这次姐妹做诗当作小型的“金殿对策”而诚惶诚恐呢!当宝玉感谢她指点,说要叫她“师父”,不叫“姐姐”时,她说:“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第9回254页)言为心声,语意之间,已充分流露出她对宝玉有一个“穿黄袍”的姐姐的歆羡之情。在此之后,元春曾送出一个平淡无奇的灯谜,可是她近前一看,“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就猜着了”(第22回310页)。毋庸置疑,“关系学”的精髓已溶化在她的本能之中了。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贾元春终于在赐端午节礼时仅仅给她一人以与宝玉相同的礼品,这就等于暗示她是宝玉未来的最可能的婚姻配偶。

正是如上所述的种种,使薛宝钗博得贾府的几乎所有人(尤其是那些当权人物)的极好的印象。她在应付贾府的各种复杂关系时,都能做到胸有成竹,举重若轻,应付裕如。以后,贾府的统治者让她参加“三架马车”式的“临时内阁”,选定她作为“命根子”宝玉的配偶,正是她苦心经营的结果,而她的“关系学”,正是来自她的志气与才略,来自她根深蒂固的封建人生观。

不要认为她的一切活动都是直接为了“爬上宝二奶奶的宝座”,如果那样看的话,倒是失之肤浅,倒是小视了她的志气和才略。以她那近乎“完人”的皇商闺秀,要找一个像宝玉一样的富贵公子为配偶,并非难事。实际上,她是要经营贾府,还努力把自己培养成贾府“内当家”的“接班人”,她想“补”封建的贾府之“天”。

她相信“祸因恶积,福缘善庆”的人生哲学,高瞻远瞩,不计小利。她不像凤姐那样“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尽管她对金钏的死无动于衷,她却又没有公开地、直接地、明目张胆地干坏事。凤姐给人以“恶人”的印象,叫人望而生畏;而她却一直保持着“贞静”、“老实”、“稳重和平”的风姿。她没有凤姐“便告我家谋反也没事的”那样的嚣张气焰和凶横恶毒;她那城府之深、眼光之远、考虑之周、策略之巧,却大可以叫凤姐自叹望尘莫及。

她也不像探春那样尽管精明强干但却较多地仅是“搜剔小利”,她的战略眼光远在探春之上。在凤姐生病时贾府的“三架马车”式的“临时内阁”中,她虽处于客卿的地位,说话不多,但从她在议事厅上最后发表的长篇大论而玩弄权术的“施政演说”不难发现,她才是主要的决策者。她在治理贾府时的一整套正统的指导思想和工作部署,她的“小惠全大体”的出色措施,她对探春稍微越出封建正统思想的驳议,都不过是她力图掌握贾府内政的精彩预演。登上“宝二奶奶”宝座不过是她的志气和才略、她整个“战略意图”中的一个构成部分或一个具体环节而已。在“入宫”无望之后,她的抱负是:确立、巩固和提高她在贾府中的地位,包括当上“宝二奶奶”,力图作这个即将颓败的封建家族的“中流砥柱”。她是一个没落封建制度的“补天派”的典型。续书的作者辜负了薛宝钗的志气和才略,也辜负了曹雪芹的艺术匠心,没有写好婚后的薛宝钗。以宝钗的“理智型”性格,即使她在婚姻上遭到不幸,她那高瞻远瞩的精神状态也绝不会那么容易就崩溃下去。只有她,才是最有资格收拾贾府残局的人物。

每一个少女都有她甜蜜的爱情。爱情对于美丽纯真的黛玉并没有带来多少欢乐,倒是更多她带来了痛苦,黛玉也为爱情流尽了眼泪,流尽了心血,付出了生命。而薛宝钗是否也有她的爱情呢?带着她专门制作的、珍贵的“金锁”,薛宝钗跨进贾府,踏入大观园。她的“金锁”与宝玉的“宝玉”正好配成“金玉良缘”。她的母亲、她自己、还有丫环莺儿总是有意无意兜售这据说是“前世注定”的“金玉良缘”。这,也许就是她“爱情”的形式。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宝玉要“读书明理”、“辅国治民”,力图把宝玉纳入她“补天”的思想意图,纳入她“仕途经济”、“立身扬名”的人生轨道。这,应该就是她“爱情”的内容。

然而“顽石”一般的宝玉却偏偏只念“木石前盟”。她的一切努力,非但不能将宝玉往“仕途经济”的人生轨道上拉。反之,心心相印的二玉却一起往叛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原来,林黛玉是用整个心灵在爱,而薛宝钗却是用整个理智在“爱”,这就是她们的爱的根本区别。在爱情上,黛玉与宝钗两种强烈的个性形成鲜明的对照:“感情型”与“理智型”;而从思想本质上看,这其实也是一种对立。

透过宝钗和宝玉表姐弟之间的那层“闲话吟诗”以至“谈情说爱”的薄纱,常常可以看到那时隐时现的两种针锋相对的思想较量和交锋。有一次,她又说起“仕途经济”,宝玉“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使她“顿时羞得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不过,正如她的追随者花袭人所称赞的,“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的她,“过后还是照旧一样”,这可真该“叫人敬重”(第30回445页)。她的坚定不移的信仰和坚韧不拔的性格,使她养成这良好的“涵养”和“宽大”的“心地”,这正是“理智型”的重要标志。

思想的交锋,感情的冲突,矛盾碰撞的火花……在饮酒赋诗的日常生活的叙写中,曹雪芹的深藏得非常隐蔽的褒贬毁誉,还是时不时地流露出来,引导我们去作进一步思考。对宝钗正统的封建宣传和说教已深恶痛绝的宝玉,有一次听了她谆谆的“见机导劝”之后,生气地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第36回486页)真是一针见血、千古不易之论。这在一向尊重“女儿”、认为“女儿”比男人“清净”得多、可爱得多的宝玉来说,是十分反常的,而这“反常”恰恰就透露了深刻的真实。

尽管她最后获得了婚姻的“成功”或“胜利”,但自始至终,正如她“雪洞一般”的闺房象征了她空虚的灵魂一样,她并不懂得什么叫“爱情”,也更没有得到贾宝玉的“爱情”。封建主义在这个本来是聪明美丽的少女身上创造了奇迹:为了不“越轨”,为了恪守“妇道”,她必须不懂、也不敢去懂得什么叫“爱情”。那是一个禁锢人的个性、扭曲人的灵魂、钳制人的感情的时代,而薛宝钗正是这个时代的标本。

薛宝钗不但要“改造”宝玉,也要“改造”从来不曾劝宝玉去“立身扬名”的黛玉。有一次,二玉因“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发生了口角之后又一次得到和解,黛玉被凤姐拉到贾母那里,刚好宝钗在场。说笑间,宝钗说她“怕热”,宝玉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冷笑了两声”,对着刚好来找扇子的丫头靓儿,指桑骂槐地厉声恐吓:“你要仔细……”(第30回422页)。原来,无心的宝玉却刺中了“有心人”的她想入宫而又未能如愿以偿的痛处,她怎能不“大怒”?看来,这个“稳重平和”的“淑女”一旦翻了脸,竟是如此可怕。她一下子就换上一付完全相反的脸孔,这使人们甚至弄不明白,究竟哪一付脸孔才是她的本来面目?这时,“听见宝玉奚落宝钗”,“面上有得意之态”的黛玉问她“听了两出什么戏”,她明知二玉的口角是经过宝玉的委曲求全的认错才和解的,却故意卖了个关子,说:“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不知其中有个圈套,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说了这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这时她才笑着反击:“原来这叫‘负荆请罪’!你们博古通今,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第30回422-432页)说得二玉“早把脸羞红了”。就这样,这位“贞静”的“淑女”,完全把自己平时“豁达”、“稳重”、“娴雅”的面纱扯下来,露出了她远远超过黛玉的绝非善意的尖酸刻薄。人们在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醋味的同时,更从她“笑”着说的话里感到那种咬牙切齿的敌意。

又有一次,黛玉在行酒令时说了《西厢记》、《牡丹亭》的句子。事后就被宝钗叫到蘅芜院,用开玩笑的口吻恐吓黛玉:“你跪下,我要审你。”然后“推心置腹”地用“针黹纺织”的“分内之事”来开导黛玉,并说:“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第42回582-583页)在她看来,读《西厢记》和《牡丹亭》等“杂书”,对于“千金小姐”来说就是犯法,就该“跪下受审”。从她这一席“谆谆善诱”而又“义正词严”的话里,不难听出她的潜台词是:你黛玉与宝玉的爱情正是“移了性情”的坏事,发展下去将是“不可救了”的。叛逆的黛玉对自由爱情的觉醒也只是朦胧的,面对着强大的、根深蒂固的封建习惯势力,面对着薛宝钗孜孜不倦的“教诲”,她也只能“垂头吃茶”,口里称“是”。这里,城府甚深的薛宝钗正是采用“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战略来瓦解叛逆的黛玉的精神支柱。幼稚的、缺乏思想武器的黛玉绝非她的对手。然而,薛宝钗只是取得黛玉一时的“心下暗伏”,在此之后,一连串事实证明:黛玉并没放弃对人性觉醒的爱情的强烈追求。可见,权术家的宝钗即使伺瑕导隙、挖空心思,但那“教育效果”是短暂的,最终还是徒劳的。

可是,薛宝钗出自她的与黛玉搞缓和的“战略需要”,仍然下决心要和黛玉建立“金兰契”,因而,当黛玉病时,她到潇湘馆来探望黛玉,关切地说:“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什么?”读者会不禁担心:这话会不会加重敏感的、“心病”很深的黛玉的精神负担?因此,当她建议“再请一个高明的”医生时,黛玉果然悲观地说:“不中用,我知道这病是不能好的了。”但她却“文不对题”地说:“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这里,她虽深知黛玉的病是因处境恶劣造成“心里烦难”所致,可依然有意避开“病因”,说到“病象”上去,这又使黛玉不得不发出“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悲叹(第45回623-626页)。看来,从她的这些“金兰语”中,细心的读者是可以品出“契”的味道的。

当时,宝钗见黛玉“说话之间,已咳嗽了两三次”,便运用中医知识,给黛玉指出用人参肉桂等阳药的“不宜”,叫黛玉要常吃“滋阴补气”的燕窝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她说得又体贴又入情入理,尽管她还是避开黛玉的“心病”的话题,但对她这样体贴和关心,敏感的、寄人篱下又很少受到别人关怀的黛玉果然深受感动,立刻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她检讨自己过去的“多心”,说过去认为宝钗“心里藏奸”是“错了”,她感谢宝钗的“竟不介意”,并且把自己并非“正经主子”,在别人“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的环境里的“心里烦难”诉说了出来。动了感情的黛玉对宝钗是真心实意地认作“金兰契”的;可是,“理智型”的宝钗却连一点儿感情反应都没有,竟圆滑地避开黛玉诉说“心里烦难”的话头,仅用“我也和你一样”的空洞同情来搪塞。而当黛玉情真意切地指出她们绝不“一样”,叹息自己“岂有不”讨人“嫌”的处境时,宝钗却笑道:“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看起来,她似乎是在开黛玉与宝玉关系的玩笑,但其实,说“玩笑”既避开了黛玉的“心里烦难”,故意谈起黛玉高兴听的事;又表明她是宝黛未来婚事的赞同者,解除了黛玉的敌意。接着,她又唱起恐怕连她自己也未必相信的“同病相怜”的老调,贩卖她的“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人生哲学,并且还要送几两燕窝给黛玉。对于她的这种关心,“天真烂漫,相见以天”(涂嬴语)的黛玉当然看不出她隐藏得非常巧妙的虚伪,而是十分感激,并断定“难得你多情如此”……在这“金兰契”中,“感情型”和“理智型”这两个典型的个性又一次形成强烈的对照。对于黛玉的感谢,宝钗“豪爽”地回答:“这有什么放在口里的!”后面却又冒出一句:“只愁我人人跟前失于应候罢了。”(第45回623-626页)这真是画龙点睛之笔!读者至此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的这一连串的关心、安慰和要送燕窝来的目的,并不是什么“金兰契”和“金兰语”,只不过是唯恐在包括黛玉在内的“人人跟前失于应候”罢了。这可真是“无一贬词,而情伪毕露”。看来,曹雪芹正是用这别具匠心的艺术手法,来勾勒宝钗这个人物的灵魂。

当然,如果认为在“金兰契”中宝钗是在搞“阴谋”,那也只是把她“丑角化”。其实,她还有着提高自己在贾府中的地位的良苦用心:她“深知”黛玉是贾府“命根子”宝玉的“心上第一人”,如果继续与黛玉保持着紧张微妙的敌对状态而不设法搞搞“缓和”,来个“将欲取之,必先与之”,那么,她在贾府当权派心目中岂不是还有并不“尽善尽美”之处吗?现在,花费了一番“金兰语”和几两燕窝,既换得黛玉的衷心感激,又可间接地获得宝玉的好感,在宝钗看来,岂不是十分“划得来”的事吗?

然而,一时被掩盖的真实,是总要显露出来的。在发生了紫鹃“试忙玉”事件之后,有一次,黛玉要认薛姨妈做娘,宝钗忙道:“认不得的。”并暗示黛玉是“我哥哥已经相准了”的对象,“只等来家就下定了”(第57回813页)。居然把黛玉与无恶不作的流氓薛蟠扯在一块!这玩笑是开得颇为卑劣的。因为,她深知自己那宝贝哥哥是个什么货色,也深知黛玉的敏感自尊和易受伤害的性格,因此可以认为这是对黛玉的一次侮辱;而这种侮辱应该被认为是有着打击黛玉的爱情希望的用心的。可见,她是不是二玉未来婚事的真实赞同者?她是不是有诚意地在“互剖金兰语”?恐怕都是不难作出否定的答案的。“任是无情也动人!”宝钗在寿怡红夜宴掣到的酒令签,恰恰是她自己的写照。当然,说她“无情”,并不是说她没有“人”的情愫,而是说,她有的是不近人情的、甚至是冷酷无情的“情”。

在大观园里,黛玉差不多总是伴着眼泪度日,而宝钗几乎从来没有掉过眼泪。我们见到的唯一一次,是当她那“呆霸王”哥哥薛蟠在气头上说她心里惦着“金玉良缘”,说她“行动护着”宝玉时,她气得哭了起来,这几乎是她唯一的一次流了眼泪。而那原因其实是:她哥哥竟然揭开了她那最隐秘的、最不敢拿出来见天日的心事,像她这样“端方”“贞静”的封建闺秀,怎么可以想男人?怎么可以袒护男人?这还了得?于是,她不得不气急败坏地哭起来。看来,宝钗几乎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最亲爱的人(即使是她的母亲)坦露过自己的心迹,人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很难捉摸到她真实的感情脉搏──不带有“会做人”的虚伪色彩的感情脉搏。她真是一个严格按照“封建淑女”的全套规矩在自觉行动着的“理智”人,一个冷酷无情的“无情”人。

古话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然而在前面提到的金钏悲剧中,她却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这也奇了”的声音。相比之下,冷酷的王夫人和奴性十足的花袭人可都还残留着一点天良,还没有完全丧失“恻隐之心”;但薛宝钗非但不会流泪,反而马上想去献殷勤,大鼓“如簧之舌”,不惜污蔑无辜的金钏。这里,她连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都丧失殆尽,剩下的只是冷酷和残忍。在尤三姐壮烈自刎、柳湘莲悲愤出走的悲剧中,自私成性的薛姨妈也为之“心甚叹息”,挨过柳湘莲的拳头后又被柳湘莲救过命的、曾打死人的薛蟠也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湘莲,还流了眼泪(第67回948页)。可见,他们的人性尚未完全泯灭,他们尚未完全丧失“恻隐之心”。可是这位“举止娴雅”,“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第4回64页)的少女,听了母亲告诉他这消息,竟然“并不在意”,并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这里,她已经完全没有“恻隐之心”,而且成为一个用宿命论来自欺欺人的、冷酷无情的封建卫道士。她还劝说“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倒是”该“酬谢”她哥哥做生意时“那同伴去的伙计们”,“别叫人家看着无理似的”(第67回947-948页)。在这位封建皇商小姐眼里,尤三姐和柳湘莲的一死一走的悲剧不值一顾,还是她家做生意酬谢人情要紧。这就是她的做人逻辑,可见,她身上连一点人的正常感情几乎都“冷”却了,她的灵魂已经没有不被封建礼教污染的角落,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角落。

我们不禁又联想起“杨妃戏彩蝶”的故事。宝钗追扑着“一双玉色蝴蝶”,来到滴翠亭,“在亭外听见说话,便煞住脚往里细听”。看来,这个“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少女,却又很有偷听人家隐私的习惯,或许这正是她对贾府进行“调查研究”的方法之一吧。她听到小红向坠儿谈起她和贾芸的私情,两个人的对话,她全部都“细听”去了。又听亭里说“嗳呀!咱们只顾说话,看有人来悄悄在外头听见”,于是宝钗立即使个“金蝉脱壳”之计,“故意放重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那里藏!”又问“唬怔了”的小红坠儿:“你们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她还说:“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第27回375-376页)这真是一次既避嫌又嫁祸的精彩表演!她有意偷听人家的隐私,又能预料到“人急造反,狗急跳墙”的可怕后果。为了避嫌,为了不“生事”和“无趣”,她不惜嫁祸于黛玉。这决不是老实善良的人在偶然的情况下作出的反应,只有真正堪称“心机都不错”的她才做得出。也许她的这种确确凿凿的随机应变式的嫁祸行为,事先并没有具体明确的计划,然而这正是她的思想、意识、教养、心理、习惯等凝成的性格在这种场合下的必然反应,一句话,完全出自她的利己损人的本能。大观园中的姐妹很多,为什么偏要选“颦儿”来替她“脱壳”?如果仅是开玩笑,她满可以说后就往前赶路,为什么要坐实“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因为她知道,只有“蹲着”才能听见小红的全部隐私。这可见她对黛玉的敌意之深。她像“蛇”一样,为了自己的安全,自自然然地、近于无意地不“咬”别人,偏要“咬”黛玉“一口”,正是出自她那种“无情”的、损人利己的、冷酷残忍的、对黛玉潜藏敌意的“薛宝钗本能”。

薛宝钗既能避嫌又可嫁祸的“金蝉脱壳”之计并不比凤姐的“借剑杀人”逊色。凤姐就明说自己是有意在干“刻毒事”,而宝钗的近于无意地要“咬”黛玉“一口”,正像“蛇”要向它所认为的敌手“咬一口”一样,她自己未必意识到这是在干坏事。或许,她已经习惯成自然;或许,她还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自卫行为呢!因此,她的自自然然嫁祸于人,比有意嫁祸还更加令人心里发怵!看来,自私、伪善、心术不正在这个标准的封建“淑女”身上已成本能。她利己成性、损人成性、狡诈成性、说谎成性、作假成性,都是自自然然地干出来的。她不但已经没有“恻隐之心”,而且已经没有“羞恶之心”。她对自己的嫁祸“咬”人行为,满意得“心中又好笑”,她欣赏自己的出色表演!

“任是无情也动人”,无论是在“金兰契”中,还是在这令人感到可怕的“戏彩蝶”事件上,无论是对含恨而死的金钏泼污水以及乘机奉承讨好的卑劣,或者是对壮烈自刎的尤三姐悲剧的冷酷的无动于衷,曹雪芹都把她这个“无情”人的虚伪、庸俗、利己的灵魂刻划得神情毕现,有血有肉,非常动人。如果说,结合着一系列真实的情节和细节描写,借宝玉之口来评定她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国贼禄鬼”,还只是间接地体现了曹雪芹对这一个人物的评价;那么,借着冥冥之中的偶然性的“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酒令签,则可以说是直接体现了作家对这一人物的正面评价,体现了作家对这个人性已经异化的“封建”淑女的基本上的否定。

尽管薛宝钗对封建主义虔诚信仰,自觉宣扬,坚决维护,勇敢捍卫,真是身体力行,忠心耿耿,尽管她已被贾府上下众人都公认为典型的、标准的封建“淑女”,尽管她终于能爬上“宝二奶奶”的宝座,但命运是无情的,无情的历史命运跟她这个“无情”人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等待着她的,不是贾府的昌盛,不是美满的婚姻,不是夫荣妻贵、夫唱妇随,而是“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贾宝玉的“悬崖撒手”,贾府的“抄没”和“食尽鸟投林”的衰败,令这个“冷”美人也就只能在“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冰天雪地之中,找到她“冷”的灵魂和“冷”的归宿。

如果说,贾宝玉林黛玉的形象所反映的,是坚持叛逆爱情的人性解放觉醒者,力图冲出封建“铁屋子”的摧残人性的反动禁锢的悲剧过程;那么,薛宝钗的道路则是对于封建制度、封建思想忠心耿耿的从自觉的卫道士到自愿的殉葬者的人性异化的过程,也是“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儿”异化成为冷酷无情的“沽名钓誉”的“国贼禄鬼”的过程。在这里,尽管真善美和假恶丑有辩证的胶葛和交叉,但两者毕竟有其最后的分界线,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历史有它发展的必然:封建制度对它的反抗者和叛逆者并不仁慈,同时,在它溃败时对于忠心的拥护者和自愿的殉葬者也并不仁慈。这也是社会、时代、人性的悲剧。尽管如此,人群之间,真善美与假恶丑的最后分界,还是必须划清!

正如阿Q至今并没有完全“断子绝孙”一样,“薛宝钗”的后代在我们的生活中也并未绝迹。在当今社会,某些角落,薛宝钗式艺术人物还左右逢源,得心应手,甚至有不少读者想学习薛宝钗的权术。因此,薛宝钗这个艺术典型,还有“宝鉴”的意义,我们不能说薛宝钗“如鱼得水”的时代过去了,只要有人群,只要“人性”有“异化”的可能,薛宝钗的“芳容”永存。

(致谢:本文写作是在吴颖老师生前直接指导下成稿的,在此表示衷心感谢!)

A Study of the Images of Characters inThe Story of the Stone——Focusing on Xue Baochai

HUANG Zhi-hong1,GUAN Qiao-zhong2
(1.Shantou CPPCC,Shantou,Guangdong,515000;2.Hanshan Academ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Attempting to obtain Baoyu’s belief that“When the strong wind comes he will whirl us upwards into the skies”to realize her ambition,Xue Baochai inThe story of the Stonerelies on what she calls“the marriage rites of gold and jade”to make something out of herself in the Jia fami⁃ly where the clash between factions,scramble for wives and concubines,friction between owners and slaves are very complicated.When she wants to advance,she has“a generous,accommodating disposi⁃tion”and shows“how small concessions can be made without loss of dignity”.When she wants to withdraw,she hides“in a cloak for stupidity”and prides herself on her simplicity.Selfish and hypo⁃critical,she is first a voluntary defender and last a funerary object of feudal system,ideology and Confucian ritualism.She is dehumanized from a“pure,innocent girl”into a cold and merciless one who joins“the ranks of time-servers and place-seekers,who sets such store by reputation”.

The Story of the Stone;Xue Baochai; ambition and talent;“the marriage rites of gold and jade”;dehumanization

I 207.411

A

1007-6883(2017)04-0077-08

2016-07-04

黄志鸿(1948-),男,广东汕头人,汕头市政协办公室退休干部。

责任编辑 黄部兵

猜你喜欢
薛宝钗宝钗贾府
刘姥姥的知恩与贾雨村的不义
浅析焦大之骂
论宝钗的“藏”与“露”与复杂心理机制
王熙凤比薛宝钗差在哪里?
薛室钗:用一生为原生家庭还债
“宝钗扑蝶”意蕴新探
《红楼梦》薛宝钗人物形象分析
什么样的丫鬟才是好丫鬟
淡极始知花更艳——小议薛宝钗
从工具性和人文性角度解读《林黛玉进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