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住个张学友,灵魂潜伏郭富城

2017-03-14 05:21刮刮油
读者·原创版 2017年3期
关键词:笤帚磁带厕所

文|刮刮油

心中住个张学友,灵魂潜伏郭富城

文|刮刮油

周末宅在家里陪孩子,闺女在我身边玩,不知道是玩高兴了还是怎么的,她突然唱起歌来:

小斑鸠,咕咕咕/我家来了个好姑姑/同我吃的一锅饭/跟我住的一间屋/白天下地搞生产/回来扫地又喂猪/我问姑姑苦不苦/她说不苦不苦很幸福/要问她是哪一个/她是下放的好干部。

统共十句,有六句都是一个调。

这歌我之前没听过,但从其简单粗暴的调子和极具时代特色的内容来看,我可以断定是我妈教的。因为大约半年前,我闺女曾经夹着枕头跟我告别,说她要去北大荒旅行了;而更早些时候,我听儿子哼过“美丽的松花江,波连波向前方”。

小时候我见过一张我妈在东北插队时拍的照片,青春而富有活力,照片里的她载歌载舞,黑粗的麻花辫,整齐的牙齿,笑容真挚,姿态优雅。

我认为我妈当年一定是文艺骨干,但我妈说那时候的人都那样,个个心里都住着歌星。她曾经边讲当时的场景边唱“姐妹们西晒展被忙”,我也多次在腰上围着被套、头上裹着枕巾,站在床上妖娆地模仿过这张照片里的动作—我一度认为这首歌曲描述的是一群妇女欢快地晒被子的生活场景,后来才知道,那其实是一首叫“姐妹们喜晒战备粮”的抓革命促生产的红歌。

我继承了革命母亲的血脉,特别爱唱歌,虽然五音不全却乐此不疲。但当年物资匮乏,我空有一腔热血,除了蹭电视时听会儿歌,或者抱着收音机听听,也没什么可以纾解情绪的途径。

大约在我上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家里买了一台橙色的小录音机,这是一台国产单卡录音机,功能简单。这么一个简单的玩意儿却意义重大,因为它彻底改变了我只能被动听歌的状况,也开启了我疯狂聚敛磁带和引吭高歌的生涯。

那时候我的很大一部分零花钱都花在买磁带上,但9.8元一盘的正版磁带不便宜,时间一长,瘾头一大,兜里这点钱就不够了。到了亲戚家,直接觍着脸管大孩子要。时间一长,人家看到我就像抗日战争时老百姓看见了进村扫荡的鬼子,直接关门锁抽屉。

于是,我又开始买空白磁带,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串带子。看到别人家有好听的磁带,就死皮赖脸地凑上去,威逼利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相当恬不知耻,为音乐事业折了不少腰。遇到极其喜欢的带子,串完了还要自己印封面。那时候,除了单位,很少能找到有复印机的地方,深受社会主义道德教育的我觉得占公家的便宜特别难受,于是第一次印封面之前,我郑重而愧疚地跟我妈说:“妈,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你一定要帮我!”我妈见我面色苍白双目含泪,以为我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吓出一身汗。得知我只是想印磁带封面后,揪着我的耳朵质问我会不会说人话。

那段时间,我放学后也不想着在外面疯了,就想赶紧回家听歌唱歌,只要打开了录音机,卧室里、客厅里或厕所里就会响起我动人的歌声—其中以厕所效果最佳,自带混响。彼时最爱的娱乐项目就是在昏暗的厕所里举着手电筒一脸深情地唱《吻别》和《对你爱不完》,心中住个张学友,灵魂潜伏着郭富城。

后来家中装了电话。

电话正式开启了“众乐乐”的娱乐新时代。我放学回家,扔下书包就开始给同学们打电话,我们边聊边听歌,互相询问有什么好听的歌曲,互相给对方放着听,唱着听。我觉得这样做的好处很多,一些可买可不买的磁带,通过电话试听就可以决定买不买了,避免乱花钱;而没那么喜欢的,连串磁带也省了,更不用再占公家复印机的便宜。当时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懂事了,家里本来就不富裕,能省就省,不该花的钱就不花……同时脑补了“我实在是太懂事了”“爹妈有我这么一个孩子实在太幸运了”之类的内心戏,但我忘了电话也是要交钱的。

有一天,我正在给同学边放边唱《样样红》。

我调大了音量,放开了嗓子,把歌曲中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

青春少年是样样红/你是主人翁/要雨得雨要风得风/鱼跃龙门就不同……

我把我们家的扫炕笤帚举到嘴边,时而闭目,时而仰头,有时候耍一下手里的扫炕笤帚,有时候拨弄一下脑门上的刘海儿,唱得如痴如醉:

愿用家财万贯/买个太阳不下山……

唱到这句时,我幻想台下有万千歌迷在欢呼和膜拜,于是来了一个潇洒利落的转身,没想到,跟我妈四目相对。

我妈一下就把我手里的扫炕笤帚卸了。

“唱得挺高兴啊?”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够投入的,我开门那么大声儿愣没听见啊?”

“妈,你吓我一跳!”

“哟,你才吓一跳?”我妈举起手里的单子在我鼻子跟前晃,“你知道这月电话费多少钱吗?我交电话费时吓得跟兔子似的,你说跳多少下?”

我预感不对,转身要逃,我妈一把薅住了我的衣服领子,劈头盖脸一阵乱拍。

“吓你一跳哈?”白鹤亮翅。

“没没没!妈!”

“家财万贯啊?”黑虎掏心。

“妈!疼,妈!”

“太阳不下山呀?”青龙摆尾。

“妈,红了,你轻点,打红了都!”

“正合适啊,让你样样红啊!”

身体上的创伤很容易恢复,而我没有及时挂掉电话,导致“现场直播”的后果很严重。我第二天一到学校,几个同学便幸灾乐祸地围上来,关心地问我是不是“样样红”,这造成了我后续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创伤。

我买的第一台随身听是爱华牌的,有了它,我听歌从此不再扰民,真正做到了想听就听。

但早期的磁带随身听有很多缺陷,比如体积和重量都很夸张,挎在彼时松紧带为主的裤子上就很不方便。

有一次我带着随身听在我奶奶家院子里溜达着听歌,后来我奶奶责怪我爸:“孩子长身体呢,你注意让他好好吃饭!”

“他吃饭挺好的啊。”

“好什么好?你看他走两步就提一下裤子,瘦成什么样了!”

那段时间,随身听挂在哪边,哪边的裤腿就拖到地上,裤脚污迹明显,磨损严重,搞得我妈曾经一度怀疑我的腿脚出了什么毛病,暗中观察了我好久。

随身听的另一个缺点是成本高,太费电,听不了多长时间声音就开始拧巴,一听就知道是电池没电,转不动了。

两节进口电池能听多长时间,两节国产电池能听多长时间,两者价位有什么差别,我天天像神经病一样计算电池钱。不算不知道,一算才觉得开销太多,进项太少。为听音乐,稻香村炸羊肉串省了,打完球之后的可乐变成黑加仑了,这让我充分地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直到充电电池出现解救了我,但我算计电量这毛病算落下了,现在电子设备的电量一旦低于80%我就心慌。

后来,随身听这玩意儿越来越普及,然后出了CD随身听。

我的第一张打口碟(打口碟,即国外正版碟,国外出版商因生产过剩,只好打口销毁)是一个哥们儿带我买的。我们俩骑车到前门边上的一条小胡同里,推着车来到一个大杂院门前,把车锁在门口。他跟特务接头一样,左右看了看,轻轻推门走了进去。进到院里,却还是普通平常的大杂院,他用下巴指了指里面,一路走了进去。我跟着他走到内院的一间小房子前,推开门,眼睛适应了一下由明到暗的光线和屋内的烟雾缭绕。

屋里地上放着很多大纸箱,箱子里塞满了CD。很多人蹲在地上在纸箱里翻拣,有的人表情认真反复翻看,有的则惊喜地把一张碟收在自己手里的一沓子CD里,还有人小心翼翼地把碟片拿出来,看断口打得深不深,琢磨会打掉几首歌。那场面像农贸市场一样热闹,但人们都很默契地不发出什么声音,像集体表演默剧一样。虽然空间逼仄、气氛诡异,但每个人都坚信这是音乐爱好者在参加一个神圣的文化聚会。

我那天淘了几张碟,有摇滚,有说唱,虽然每张要几十块钱,但比起音像店里动辄一百多一张的价格,还是相当实惠。

上学的时候,不管是放学后还是自习时,总是有专门的时间用来听歌。但上班之后,听歌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有了孩子之后更是如此。昨天一个朋友用一款手机APP录了歌放到“朋友圈”,听后感觉效果十分惊艳,于是心中重新点燃了“我是歌手”的小火苗儿。趁着老婆带着俩孩子去超市买东西的空档,我果断下载、注册,钻进了厕所。

戴上耳塞,选一首老歌,摆好姿势,我站在镜子前深情地演唱起来。我仿佛找到了当年的感觉,不同的是,举着的扫炕笤帚变成了手机。

时光倒流。

我时而闭目,时而仰头,有时候耍一下手里的手机,有时候拨弄一下脑门上的刘海儿,唱得如痴如醉。唱到高潮,我仿佛感受到台下有万千歌迷在欢呼和膜拜,我似歌星舞台表演般来了一个潇洒利落的转身,果然yesterday once more,转脸就看到惊呆的儿子和闺女—他们忘记带环保袋回来拿,听到厕所有异常的响动,于是跑来查看,哪儿想到竟看到如此惊悚的场景。

此时的我,光着膀子,穿着秋裤,头发凌乱,手舞足蹈,举着手机,血口大张,一身贼肉乱颤。

空气凝结片刻,我女儿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妈妈,我爸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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