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浅近之词”非刘煇造谤伪作

2017-04-15 14:23肖汉泽
关键词:欧阳修清风状元

肖汉泽



欧阳修“浅近之词”非刘煇造谤伪作

肖汉泽

(阜阳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安徽 阜阳 236000)

欧阳修堪称领袖人物而雄踞北宋词坛。然而,数百年来,欧公词集中所谓“浅近之词”系刘煇伪作的说法,一直在困扰着欧词研究。其实,刘煇卓然有自立之志,落第不怨天尤人,而是勤学苦练;他宽厚仁爱,州闾称孝,兴办义学,英年早逝而著作颇丰,深得时人和后人的爱戴和敬仰。观其一生为人、才华与品格,决非“作浅近之词,托为公词”的“嚣薄之士”。 欧公词集中所谓“浅近之词”系刘煇伪作的说法,是不符合史实的。

欧公词集;浅近之词;刘煇伪作;不合史实

苏轼云:“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顾随《驼庵词话》则云:“盖以文学不朽论之,欧之作在词,不在诗文。”[1]欧之诗文固然成就高,若以“文学不朽”的标准而论,“欧之作在词,不在诗文”。此虽一家之言,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欧词不凡的成就。欧阳修承袭“花间”余绪,继往开来,推陈出新,堪称领袖人物而雄踞北宋词坛。

然而,数百年来,欧阳修词集中所谓“浅近之词”系刘煇伪作的说法,一直在困扰着欧词研究。这种刘煇伪作之说,源于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的一场科举考试。

北宋中期,石介(1005—1045)反西昆,作《怪说》三篇,以排佛、老及杨亿,斥杨亿:“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巧纂组,刓锼圣人之经,破碎圣人之言,离析圣人之意,蠹伤圣人之道。”[2]石介为国子监直讲,任教太学逾十年,学子数千人。朱熹《宋名臣言行录》云:“于是新进后学,不敢为杨、刘体,亦不敢谈佛、老。”石介排杨“自许太高,诋时太过”[3],以致“求深者或至于迂,务奇者怪僻而不可读,余风未殄,新弊复作”[4],在太学中逐渐形成一种险怪奇涩的太学体。这种太学体,正如北宋张方平《乐全集》卷二十《贡院请诫励天下举人文章奏》所云:“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烦为赡。逾越规矩,或误后学。”太学子刘几,深受濡染,文风靡丽,屡试第一,飞声场屋,学子争相效仿。北宋杨杰《无为集》卷十三《故刘之道状元墓志铭》(1)载:“皇祐、至和间,场屋文章以搜奇抉怪,雕镂相尚,庐陵欧阳公深所疾之。”欧阳修倡导革新,提倡平实朴素的文风,对这种浮靡险怪的文风深恶痛绝。嘉祐二年(1057),欧阳修知贡举,力革其弊,凡为险怪奇涩之文一概不取,飞声场屋的刘几亦被黜去。于是一些落选的考生,当街诋毁欧阳修。自此,平易流畅为特征的文风才得以逐渐形成。

此事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述较详:“嘉祐中,士人刘几,累为国学第一人。骤为怪险之语,学者翕然效之,遂成风俗。欧阳公深恶之。会公主文,决意痛惩,凡为新文者一切弃黜,时体为之一变,欧阳之功也。有一举人论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公曰:‘此必刘几也。’戏续之曰:‘秀才刺,试官刷。’乃以大朱笔横抹之,自首至尾,谓之‘红勒帛’,判‘大纰缪’字榜之,既而果几也。复数年,公为御试考官,而几在庭。公曰:‘除恶务力,今必痛斥轻薄子,以除文章之害。’有一士人论曰:‘主上收精藏明于冕旒之下。’公曰:‘吾已得刘几矣。’既黜,乃吴人萧稷也。是时试《尧舜性仁赋》,有曰:‘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罪之诛。’公大称赏,擢为第一人。及唱名,乃刘煇,人有识之者曰:‘此刘几也,易名矣。’公愕然久之。因欲成就其名,小赋有‘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公以谓‘积’近于学,改为‘蕴’,人莫不以公为知言。”[5]

正因为刘煇与欧阳修有这么一段科考纠葛,于是便有了刘煇为报辄黜之恨,作“浅近之词,托为公词”“起暧昧之谤”的传言。

南宋罗泌《近体乐府跋》云:“公性至刚,而与物有情,盖尝致意于《诗》,为之《本义》,温柔宽厚,所得深矣。吟咏之余,溢为歌词。有平山集,盛传于世,曾慥《雅词》,不尽收也。今定为三卷,且载乐语于首。其甚浅近者, 前辈多谓刘煇伪作, 故削之。”[6]罗泌说,那些“甚浅近”的、用来栽赃的艳词,多为刘煇伪作。

清代潘永因《宋稗类钞》卷之四《闲情》载:“欧阳公坐甥女事,谪知滁州。时刘煇挟省闱见黜之恨,作《醉蓬莱》词以丑之。其事之诬,不待辨也。”

沈曾植《菌阁琐谈》之《醉翁琴趣中伪作》云:“殆所谓小人谬作,托为公词,所谓浅近之词,刘煇伪作者,厕其间欤。”沈曾植则把“托为公词”的“所谓浅近之词”,说是“刘煇伪作”。

胡薇元《岁寒居词话》之《六一词》云:“欧阳永叔六一词,工绝。今集中多浅近之词,则公知贡举时,不取怪异之文,下第举子刘煇等忌之,作醉蓬莱、望江南词,杂刊集中以谤之。”胡薇元则云“下第举子刘煇等”,作“浅近之词”“杂刊集中以谤之”,等等。

刘煇“作浅近之词,托为公词”“起暧昧之谤”,以报“辄黜之恨”的言论,由宋至今,多有所云。

这是不符合史实的。其实,刘煇乃“笃厚之士”,并非“作浅近之词,托为公词”的“嚣薄之士”。

一、卓然有自立之志,而且志向远大

刘煇卓然有自立之志。北宋杨杰《故刘之道状元墓志铭》曰:“之道讳煇,信州铅山人也。少丧父母,耻家世湮汨,慷慨去乡里,卓然有自立之志。从师学问,八年有成。”北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也曰:“铅山刘煇,俊美有辞学,嘉祐中,连冠国庠及天府进士。”[7]刘煇虽然幼年孤苦,但卓然有志、奋发有为,八年有成,“连冠国庠及天府进士”。

刘煇卓然有志,而且志向远大。铅山县志办公室2002年整理、明代万历四十六年铅山县令笪继良主持编撰的《铅书》(2)卷五《诗赋第一•游览岩湖》载《刘煇联句诗一首》(3)可为例证。

这篇程逵、刘沔、傅概、刘煇四人联句,刘煇作序的作品,揭示了刘煇其人深层的内心世界和远大的政治抱负。

嘉祐二年(1057)秋七月,刘煇落第回归故里。七月天气,暑气逼人,刘煇带着程逵、刘沔、傅概等几位亲朋好友,“逃”到鹅湖山西麓的石井泉“游宴泳玩”。这里用一“逃”字,一是避开祖母等长辈督促其学习的监视,二是跳出科考阴影,放松紧张情绪,一字双关,表明自己当时的处境。刘煇感慨石井泉水之清澈和周边景致之空灵,联想到为人者的品性修养和为官者的道德良知,以水喻廉,以泉铭志,作《石井联句并序》。联句由程逵起句,程逵、刘沔、刘煇、傅概交替吟对,计8句,而后刘煇连发三联作结。刘煇的对句,赞扬“恐是众泉杰”的石井清泉,“润如周孔教,清比夷齐节”,借泉水之清,喻清廉之德,抨击时弊,讽谏时世,表明“安庙社”的凌云壮志和“不与浊流并”的坚强决心,坚称“我欲断诌佞,汲此洗剑血。我欲安庙社,磨此镂勋碣”,而且“诗以志本心,书之非诡说”,强调所言出于“本心”,绝非虚妄不实之说。

刘煇主张柄政而惠、莅民而廉。其序文讴歌水之德“出高而溉,不以旱竭,似惠;冬澄秋澈,不为物浊,似廉”,既惠且廉。揭露“今之处高位享丰禄者”“持禄养高,不予毫利,不去民瘼……居宫宇,食月粟,费廪钱,役公隶,慊然尚以为不足也,乃渔猎财赂,蟊蠹脂血,惶惶然惟义之弃而利之嗜”,痛斥那些掌握权力却不作为的权臣,“柄政而不惠”“莅民而不廉”,乃罪人也!于是“感斯水,著是说”,表明“柄政而惠、莅民而廉”的决心。体现了刘煇惠而且廉的为官准则与关心国事、体察民情的精神境界,体现了他超乎寻常的政治视野和济苍生、安社稷的远大抱负,同时也体现了他落第而不失志,背时志向愈坚的坚强意志和人格特征。

二、把握落第原因,用心勤学苦练

刘煇对于落第,心理波动不大,没有怨天尤人;而是默默返回铅山,择险静清风峡勤学苦练。他在峡崖上大书“魁星状元”四字,以作激励,同时也是信心使然。他是国子监直讲石介的高足弟子,是紧跟石介反西昆的实践者和实力派。西昆体是宋初诗坛上以杨亿等17位馆阁文臣唱和诗集《西昆酬唱集》为标志的、声势最盛的诗歌流派,在宋初风靡数十年。它追求辞藻华丽、精雕对仗,但内容空虚,脱离现实,杨亿、刘筠、钱惟演是西昆派三大家。要击败西昆巨头创立的西昆体,没有相当雄厚的文学功底,谈何容易。石介任教太学,带领学子反西昆,形成太学体。可见,太学体是反西昆的产物。大约是“矫枉过正”或有失偏颇的缘故吧,太学体有求深务奇之新弊。然而,求深务奇,也必须有坚实的学养根基。刘煇在太学,屡试第一,“累为国学第一人”,飞声场屋,学养极其雄厚。刘煇心里清楚,此次落第,症结在太学体,解变太学文风,革除求深务奇之弊,弘扬平易朴实文风,定能一举成功。所以面对落第,刘煇成竹在胸,心理波动不大,更无仇恨情结。下例可视一斑:

嘉祐二年秋七月,刘煇落第自京师返乡。刚到家,伯父就要他写篇文章,记述自己为求风调雨顺,承诺平水庙神的梦托,购置建材、选择工匠、扩建庙宇、请名家题榜额、植竹木于翼侧、为百姓谋福址的功德。刘煇遂作《平水庙记》,笪继良《铅书》卷七《碑记第九》载其《记》。

文中刘煇用“陆鲁望野庙之说悉矣”,对“田夫谷民,祈奉之懿”的愿望作补充论述。所谓陆鲁望野庙之说,是指唐代文学家陆龟蒙(字鲁望)代表作《野庙碑》的说法,此说把贪官污吏比作野庙里的土木偶像,农民们忍饥挨饿,竭尽全力,供养着这群他们自己创造的偶像,生怕祭礼疏忽受灾遭殃;实际上他们供奉的是一群根本不值得供养的神鬼偶像。刘煇此补极其巧妙,既讲清了道理,又照顾了伯父的情绪。但到文尾,刘煇还是用“人心私祸福而惑于神”作结,鲜明地揭示了“田夫谷民”迷信的实质。

刘煇对伯父所述之事,客观地加以分析、评论和记述。试问,一个落第返乡刚到家的考生,如果他怀仇抱怨、心烦意躁,能如此平心静气地作出这样有见地、有文采的文章吗?

刘煇胸有成竹、平心静气,但不轻浮放任、有恃无恐,而是认真对待、积极进取、勤学苦练。

刘煇除了勤学于清风峡,还曾走出去,拜师新安,客居求学。宋人罗願撰、赵不悔修《新安志》载:“刘煇,信州铅山人,未第客新安,为人拥书以自给。其寓歙县郑氏及绩溪汪氏尤久。汪氏子弟尝课《尧舜急亲贤赋》,煇窃为代作。师视其语与平日异,诘之以实告,乃发煇床箧,枫叶委积。叶上皆细书成文,始异之。明季还乡,遂贡京师,已而为进士第一。今俗间犹有蓄其所写《礼部韵》者。”[8]正所谓“词赋合魁天下士,春光端不负刘煇”[9]。

三、州闾称孝,宋之有诸叔而嫡孙承重服者自煇始

嘉祐四年(1059),刘煇中状元,授大理评事、签书河中府节度判官事。他幼丧父母,由祖母养大。为尽孝道,携祖母赴任。祖母生于南方,水土不服,刘煇请求解官归养,诏移建康签书节度判官事,以便赡养。嘉祐七年(1062),祖母病逝,刘煇辞官回乡以嫡孙承重服。为此,府尹龙图王贽,惋惜不已,再三挽留,还专门派使者登门劝解,刘煇据理不从。使者与刘煇的对话,所幸时人杨杰撰《故刘之道状元墓志铭》记载了下来:

公即遣使者谓之道曰:“按著令,凡适孙为祖父母承重者,盖其适子,无同母弟以承其重者也。今君虽于祖父为适孙,而闻先君有同母二弟,已自服丧,奈何遽以解官而承重服乎?”

使者及门,之道方伏庐哀号。徐扶杖而起,谓使曰:

煇闻支子不祭,祭必告于宗,子所以重正适而尊祖考也。后虽未能尽蹈典礼,而丧事敢不勉乎。况国朝封爵令文,诸王公侯伯子男,皆子孙承适者传袭。若无适子及有罪疾,则立适孙。无适孙,则立次适子之同母弟。且贵贱虽殊,正适之义则一也。岂有处贵者之后,则封爵先于适孙,在凶丧之际,则重服止诸叔父耶?为我重谢龙图公,毋固留也。

可见刘煇尽孝道,以嫡孙承重服坚决、诚挚、彻底!

府尹龙图王贽上奏朝廷,朝廷下礼官议,认为有道理,批准了刘煇的请求。

清代谢旻等《江西通志•人物志》卷八十五《人物》也载:“祖母不习风土,煇白府解官侍养,诏移建康。他日,祖母卒,请承重。府尹上其事,招下礼官议,从之。有宋以来,适孙有诸叔而承重者,自煇始。归葬,哀慕尽节,州闾称孝焉。”明明叔父在,却坚持替亡父为祖母守重孝,有宋一代,刘煇首开先例。

元祐宰相、时知太常礼院的北宋大臣苏颂,后来在《议承重法》的奏议中还提及此事云:“嘉祐中,刘煇祖母卒。自言幼孤孙鞠于祖母,虽有诸父,亦乞解官行服。礼官议煇是长孙,自当承重。臣窃谓祖仁官丞郎,列近职,世荷赏延,是亦有重可承者也。煇乃庶官,世又非显,若云鞠于祖母,报以三年可也。有诸父在,而今承长孙重,非也。故熙宁八年六月,诏书嫡子死无众子者,然后嫡孙承重。袭封爵者,虽有众子犹承重。此明宗子传重,正合古礼。”[10]苏颂认为,有诸叔父健在而行“嫡孙承重”之礼,没有必要。而刘煇却发自内心地这样做了。诚如杨杰《故刘之道状元墓志铭》所云:“扶灵归于乡里,哀慕尽节,州闾称其孝。”

四、宽厚仁爱,置义田数百亩救济贫困族人

居丧期间,刘煇买义田数百亩,用来赡养贫困的族人。为此,县大夫名之曰“义荣社”。此事时人杨杰《故刘之道状元墓志铭》有记,云:“会数世族人,有贫而不能为生者,乃买田数百亩以聚之。晨昏岁月,飨给周足。县大夫为易其地名曰‘义荣社’。”

刘煇的家境并不富裕。幼时丧父母,家世湮汨,由祖母养大。拜师求学八年,嘉祐二年科举不第,后又苦读二年,家中应无多少余资。直到嘉祐四年,方中状元。即使此时便“释褐授大理评事、签书河中府节度判官事”,距离居丧买义田时,也不过短短三年多。这三年多的薪金,除去必要的花销,大都用去购置赡养贫困族人的义田了。数百亩义田的购置经费,应该不是个小数目。但是,刘煇毅然地购置了。

刘煇购置义田的义举,甚至比范仲淹、吴奎还急迫。北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第四《忠孝》云:“煇哀族人之不能为生者,买田数百亩以养之……初,范文正公、吴文肃公皆有志置义田,及后登二府,禄赐丰厚,方能成其志。而煇于初仕,家无余资,能力为之,今士君子尤以为难。”南宋文天祥《叶校勘社仓说》亦云:“昔刘煇佥判时,得俸不以自赢,辄买田赡族,或谓范文正公此志三十年,非参大政则有不惬焉者矣,煇为小官乃能随力为义,可不谓贤乎?”[11]

范仲淹、吴奎置义田,是在登二府,禄赐丰厚,有相当的积蓄之后;而刘煇置义田救济贫困族人,却是在初入仕途、家无余资之际,实属难得。

五、兴办义学,四方之士从学者甚众

居丧期间,四方之士拜师求学者纷至沓来,刘煇便结庐兴办义学。此事时人杨杰《故刘之道状元墓志铭》云:“之道居丧,未尝一造郡县,四方士人,从学者甚众。乃择山溪胜处,建馆舍以处之,日讲诵乎其间。县大夫又名其馆舍曰‘义荣斋’,皆所以厚风俗也。”

北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第四《忠孝》记云:“四方之人从煇学者甚众,乃择山溪胜处处之。县大夫易其里曰‘义荣社’,名其馆曰‘义荣斋’。” 刘煇选山溪形胜之处。建房屋设义学,接待学子,教授讲学。为鼓励这种义举善行,县衙改其乡里称“义荣社”,名其学馆云“义荣斋”。

六、英年早逝,著述颇丰

刘煇嘉祐四年(1059)三十岁时中状元,历任河中、建康签判等,英宗治平二年(1065)卒。入仕不过6个年头,英年早逝,但因勤奋,著作颇丰,所著文达十卷之多,所结《东归集》,今虽不存,其诗文章句,却在一些文献和地方史志中,屡有所见。

前述《新安志》所云《礼部韵》《登龙山赋》等,均为刘煇著作。《宋诗纪事》卷二载刘煇尚存《与客游太平僧舍》,其诗云:“两道翠阴迎骑合,四围清气逼人来。林端有路云千级,物外忘机酒一杯。”[12]刘煇曾为濡须府君作过《濡须府君墓志铭》。杨杰《故刘之道状元墓志铭》记刘煇季父曾云:“吾家犹子,亦尝为濡须府君之铭矣。”即刘煇的季父说,其侄刘煇,曾为濡须府君作过《墓志铭》。

著文记述过嘉祐间大理丞知铅山方仲礼禁巫医的事迹。清代谢旻等《江西通志》卷六十三《名宦•广信府》载:“方苹,字仲礼。嘉祐间,以大理丞知铅山。铅俗尚鬼,病者求巫祷祭,不事医药,苹力禁之。岁值旱防,祷鹅湖神,雨立至,状元刘煇记其事。”

笪继良《铅书》卷五载刘煇《念祖箴》和卷八载刘煇《起俗记》,都是脍炙人口的好文章。

此外,见诸地方志书的刘作还有:《鹅湖府君庙记》《祭暇乐新斋土地文》《祭场堤土地文》《冰溪同志序》和《高山庙谢雨文》等记、文,《买山》《赠贤上人往天王寺》和《梅溪八景》等诗,《梅溪八景》是写梅溪的八首写景诗,分别是《洪潭鱼钓》《大岭樵歌》《上坂农耕》《中洲牧唱》《仙山灯影》《佛寺钟声》《柳岸莺鸣》《梅溪渔跃》。

正如笪继良《铅书》卷七《碑记第九》载宋代赵蕃撰《刘之道祠祀》云:“惟公以嫡孙承重载于国史,风于杨无为作志铭,起俗记、念祖箴,编于其集,行于其乡,且有警于世。”足见其才华之高,著述之勤,成果之丰!

七、深得时人和后人的爱戴和敬仰

北宋杨杰《故刘之道状元墓志铭》云:“之道性和易,接人必尽诚,不尚矫饰,士乐与之交。”刘煇志向远大、奋发有为,才华横溢,品格高尚,又性情温和,平易近人,真诚仁厚,士人乐与交往,深得时人和后人爱戴。人们建祠立庙表示敬仰,写诗著文以作传颂,还有一些关于他的遗迹和传说载于史籍。

据笪继良《铅书》卷四《古今制置表第四》记载:

刘煇故里铅山,有“刘之道祠,在学后,岁久倾圯。至庆元五年,吴绍古重建”;有故居旧址“义荣斋,宋状元刘之道所居,与状元亭相并”;有“状元亭,宋刘輝游历之地。故址在县西北五里”;有“状元坊,在儒学前,为宋状元刘輝立。今移在县前”等。

笪继良《铅书》卷一《山川书第四》记载还有清风洞、状元山和清风峡;“县西北之六里有洞焉,曰清风洞,宋刘煇读书于此,穆如清风矣,固名其山曰状元山。东曰龙窟山,西曰清风峡,煇所洗也。空嵌崭岩,寒气逼人。有读书岩,天成石龛,仅可盘恒,煇手题‘奎星状元’四字”,是刘煇读书举义学之所,由是成为后人游览、凭吊之处。

自宋以来,赞扬刘煇德行和寄托缅怀情思的清风峡诗词多有所见。

笪继良《铅书》卷五《辞赞第二·辞》记载:宋代章谦亨在绍定年间任铅山县令登清风峡时作《水调歌头(同黄主簿登清风峡刘状元读书岩)》云:“解变西昆体,一赋冠群英。清风峡畔至今,堂以读书名。富贵尘于尘土,考义重于山岳,惜不大其成。陵谷纵迁改,草木亦光荣。□与仇香,穿阮屐,试同登。石龛虽窄可容,一几短檠灯。千仞苍岩如削,四面翠屏不断,云雾镇长生。最爱岩前水,犹作诵弦声。”高度赞扬刘煇“解变西昆体,一赋冠群英”的杰出才华和“富贵尘于尘土,考义重于山岳”的高尚情操。

南宋辛弃疾《和赵晋臣敷文积翠岩去纇石》赞云:“此邦刘之道,光焰文章在。今将清风峡,与岩传百代。”称赞刘煇文章,光焰依旧,宛如清风峡的岩石,传世百代。

辛弃疾还有一首《满江红·游清风峡、和赵晋臣敷文韵》云:“两峡崭岩,问谁占、清风旧筑?更满眼、云来鸟去,涧红山绿。世上无人供笑傲,门前有客休迎肃。怕凄凉、无物伴君时,多栽竹。 风采妙,凝冰玉。诗句好,馀膏馥。叹只今人物,一夔应足。人似秋鸿无定住,事如飞弹须圆熟。笑君侯,陪酒又陪歌,《阳春曲》。”此词首句“两峡崭岩,问谁占,清风旧筑?更满眼、云来鸟去,涧红山绿”,即从“旧筑”新景怀念刘煇开始,生发开去。

明代笪继良撰《铅书》卷五《诗赋第一·景诗》记载了一组时人歌咏清风峡的诗句,情真意切:

孙鹏咏清风峡诗云:“爱尔真奇绝,绿溪一径通。孤岑回香骑,千古忆人龙。秋晚黄花丽,云阴碧藓封。纪游聊觅句,吹袂有清风。”称刘煇为“人龙”。

胡奎诗云:“造化混元焱琢裁,岿然斩截时溪隈。双峰玉笋依云立,一线金天突地开。昏晓晴晖空处乐,古今虚籁静中来。状元嘉祐龙蛇迹,万丈文光映上台。”又:“奇踪天设枕溪傍,僻在铅山下一方。石匣半开浑似非,洞门幽锁只如常。地灵曾使文章显,境志应留翰墨香。昔日读书人不见,至今千古吊遗芳。”发出“状元嘉祐龙蛇迹,万丈文光映上台”的感概。

费子充诗云:“谁将混沌剖刚柔,石柱擎天玉不酬,好事客兢探虎穴,钟灵人亦占鳌头。襟怀尚觉清风在,名姓还镌石壁幽。感叹亭台多草莽,谩赓佳句不同游。”称赞刘煇“钟灵人亦占鳌头”。

张祜诗云:“路僻春迟草梦游,独遗清响听赓酬。风驰玉峡千年誉,云护金鳌百丈头。白石苍江相掩映,野花啼 兢深幽。轻帆一棹岩泉舣,元老当年忆共游。”赞扬刘煇:“风驰玉峡千年誉,云护金鳌百丈头。”

费元禄《清风洞》诗云:“下马陟层囐,清风肃黝洞。苔藓颓馗班,龙蛇势欲动。野老绝候扉,群神纷负栋。几案讵徒设,芳徽委加。天风鸣鹍鸡,丹穴摩威凤。长松巨壑标,明月清溪送。仰止兹山高,万古叶幽弄。”对刘煇起高山仰止之情。

徐梦豹《状元峰》诗云:“花香鸟语趁风柔,彩笔应为水镜酬。大士祠前横鹤影,状元峰下擢鱼讴。当年石洞容孤榻,试日文章焕六幽,天幸卜居心自远,得依仙里继清游。”对刘煇“当年石洞容孤榻,试日文章焕六幽”,表示无比钦佩。

王以尧《清风峡》诗云:“已将麦饭祀先莹,转探清风古峡迹。目拭藤萝深吊古,襟酣风月尚追公。怪奇仍是当年胜,灵秀何斩此日龙。大对今朝别雁节,双溪艳艳思无穷。”声言“目拭藤萝深吊古,襟酣风月尚追公”,对刘煇深表怀念之情。

还有以《赞》的形式直接加以赞扬的,如明代李奎有《刘之道赞》云:“学探天人之蕴,名登大对之冠,礼之隆也。终重闱之制,孝之笃也。深返哺之哀,辟义馆于故里,启后学于将来。呜呼!先生起俗有记,念祖有箴,又岂非人中之翘楚,间世之奇才者乎。”

明代姚堂有《刘煇赞》云:“明堂之资,湖涟之器。敷对大廷,状元及第。嫡孙承重,肇兹王制。买田置产,族姻以济。念祖之箴,起俗之记。风化所关,昭示来世。”历数刘煇义举,赞扬刘煇才华、品德和情操。

还有借他人之口,加以赞扬的。如南宋韩元吉著《铅山周氏义居记》,借周钦若之口,赞刘煇之义可以效法云:周钦若“慕其舅祖里儒刘辉之义,尝曰:‘刘公举进士,天下第一也,作《起俗记》以诋讥不义之俗。其祖妣之丧,有二季父,而公自以嫡孙而为之重服。买田聚书,教养其族之贫者。邑令名其社曰义荣。是可法尔。’”[13]周钦若何人?铅山孝义大家。辛弃疾作《最高楼(题前冈周氏旌表有期)》和《南乡子(庆前冈周氏旌表)》词赞云“周家五世将军后,前岡千载义居风”“父老欢呼童稚舞,前冈,千载周家孝义乡”。刘煇不仅成为普通士大夫效法的对象,同时也成为孝义大家效法的对象。连仁宗皇帝也赞扬有加,在《全宋诗》中有宋仁宗《赐刘辉及第•治世求才重》赞云:“治世求才重,公朝校艺精。临轩升造士,入彀得群英。并蹑云梯峻,联登桂籍荣。庇民思善政,慈惠体予情。”对刘煇寄以厚望,夸赞他“联登桂籍荣”“庇民思善政”。

八、安“肯以一试之淹,而为此俭薄之事哉”

看一个人需看他的一生所作所为;凭刘煇的为人、才华和品格,不可能“作浅近之词托为公词”,“起暧昧之谤”。前已述之,刘煇学养功底雄厚,嘉祐二年落选,只是文风问题,效仿一下欧阳修《醉翁亭记》等佳作,写出有平易风格的文章来,对刘煇来说,并非难事,犯不着去做令人不齿的苟且之事。事实上,刘煇落选后,并未把精力用在报复上,而是用在发愤读书、改变文风上,装满床箧的细文枫叶就是明证。时隔一年,刘煇赴京殿试,便写出令欧阳修大加赞赏的文章来。有句云:“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罪之诛。”文体骈散相融,平易朴实,原来浮靡诡谲的文风为之一变。被欧阳修荐于仁宗,擢为进士第一。刘煇到欧阳修处谒谢,欧阳修还特地为他修改文章。

南宋孙奕《示儿编》卷八《赋以一字见功夫》记载:“尝记前辈说欧公柄文衡,出《尧舜性仁赋》,取刘煇天下第一,首联句曰:‘世陶极治之风,虽稽于古;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刘来谒谢,颇自矜,公虽喜之,而嫌其‘积’字不是性,为改作‘蕴’,刘顿骇服。”可见,欧阳修和刘煇关系正常,并未交恶。相反,刘煇遵从欧阳修的教诲,自此一扫求深务奇的旧习,吟诗作文平易朴实起来。如清代宋俊纂、汪浩修《(康熙)江山县志》卷十四《艺文志》载其《赠柴仲山》诗云:“秋堂老子真清逸,炯炯双眸如点漆。蟠胸剩有古人书,落纸爰超凡子笔。爱国曾输畎亩忠,结交几遍江湖匹。朅来赏胜访中川,噬肯携朋寻丈室。示我雄文五六篇,价倍连城千万镒。台衣旨远典型存,鼓吹调高音响轶。昭昭史鉴阅兴亡,凛凛工箴同尺律。早晚应须远圣明,山林岂可称遗逸。我愧不能庚雅韵,但知秘玩藏缃帙。舍旃此事且无谈,愿闻肘后长生术。”写得平实自然,清新流畅,又不乏文采,读不出艰涩险怪的感觉来。刘煇因文风幡然一新,丢掉了沉重的思想包袱,感觉一身轻松,心情为之一振,有笪继良《铅书》卷五载《刘之道鹅湖恭上人山亭诗一首》为证:“斸险得形胜,破荒成敞虚。四山秋月午,万里晓晴初。远目去无限,清风来有余。溺迷纷扰者,登此亦消除。”显系革除险怪积弊之后,心胸旷达的写照。他又有何理由去报复欧阳修呢?

雍容大度的欧阳修,也没有理由对付一个年轻后生。在这方面,金代的王若虚分析得很到位,他在《滹南遗老集》卷三十三《谬误杂辨》中云:“江邻几《杂志》云:欧阳永叔知举,太学生刘几试卷凿纰,俄有间岁诏,几惧,改名煇。既试,永叔在详定所,升作状元。刘原父曰:‘永叔有甚凭据?’予谓不然,公本疾其怪僻,故特黜落,以厉风俗;及变其体,则从而取之,此乃有凭据也。正使知其为几,亦必喜之矣。且公以斯文为百世师,岂几辈可得而眩乱哉。原父素与公争名,故多讥戏之语,而邻几猥录之,予不得不辨。”[14]王若虚借评论刘原父之语,表明自己的观点,认为欧阳修黜落刘几,是因为他文风怪僻。现在刘几一改前非,就应该择善而取,即使启封前欧阳修就知道是刘几的试卷,也一定会高兴地录取他,更何况欧公雍容大度,旨在革除积弊、刷新文风,“以斯文为百世师”,岂肯因刘几一后生,而乱了主旨?

其实,欧阳修与刘煇的关系,正如笪继良《铅书》卷七《碑记第九》载南渡后侨居信州的江西诗派殿军人物、元和进士赵蕃《刘之道祠祀》所云:“论国朝人才之盛者,必及于嘉祐。为国朝人物之宗者,莫尚于欧公。铅山刘公之道,擢第于嘉吕,而赏其程文者,乃吾欧公。”在“国朝人才之盛”的“嘉祐”年间,“擢第”铅山刘煇,赏识刘煇“程文”才华的,正是“国朝人物之宗”的欧阳修。赵蕃一语中的,揭示了欧阳修与刘煇的关系,这个关系,应该是和善的,而不是仇怨的:因为“仇怨”是没有根据的。

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七《别集类中》载:“《刘状元东归集》十卷。大理评事铅山刘煇之道撰。煇,嘉祐四年进士第一人,《尧舜性仁赋》,至今人所传诵。始在场屋有声,文体奇涩,欧公恶之,下第。及是在殿庐得其赋,大喜,既唱名,乃煇也,公为之愕然。盖与前所试文如出二人手,可谓速化矣。仕止于郡幕,年三十六以卒。世传煇既黜于欧阳公,怨愤造谤,为猥亵之词。今观杨杰志煇墓,称其祖母死,虽有诸叔,援古谊以适孙解官承重服,又尝买田数百亩,以聚其族而饷给之。盖笃厚之士也。肯以一试之淹,而为此俭薄之事哉?”陈振孙在此提出了质疑,认为刘煇这样的“笃厚之士”,安“肯以一试之淹,而为此俭薄之事哉!”可以肯定地说,不单《欧阳文忠公集•近体乐府》,就连《醉翁琴趣外篇》所辑全部所谓“浅近之词”,均非刘煇伪作。因此,欧阳修词集中所谓“浅近之词”之刘煇伪作的说法,是不符合史实的。

注释:

(1)以下此文引注简称:杨杰《故刘之道状元墓志铭》。

(2)以下《铅书》引注简称:笪继良《铅书》。

(3)此书有序刘公可谓《登龙山赋》:“游石井而寓,忧民世意”原注。

[1]顾随.驼庵词话:卷五[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3 198.

[2]石介.徂徕石先生文集:卷(五)怪说中[M]. 陈植鍔,校.北京:中华书局,2009: 62.

[3]欧阳修全集•居士外集:卷十六·与石推官第一书[M].北京:中国书店,1986: 482.

[4]苏轼.谢欧阳内翰书[M]//苏东坡全集•续集:卷十一.北京:中国书店,1986:349.

[5]沈括.梦溪笔谈卷九.主考官之才识[M].延边:延边人民出版社,2004: 131.

[6]欧阳修全集•近体乐府:卷三.罗泌近体乐府跋[M].北京:中国书店,1986: 1 085.

[7]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第四[G]//忠孝历代史料笔记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81: 34.

[8]罗願,赵不悔.新安志:卷十·记闻[G]//中华书局编辑部编宋元方志丛刊:第8册.北京:中华书局,1990: 7 765.

[9]裘万顷.次朱震远韵••••芳池绿水自生肥[G]//《全宋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8: 17.

[10]苏颂.苏魏公文集:卷十五.议承重法[M].北京:中华书局,1988: 209.

[11]文天祥.文山集:巻十五.叶校勘社仓说[G]//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 184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626.

[12]钱钟书.宋诗纪事补订:第二册(手稿影印本)[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555.

[13]韩元吉.南涧甲乙稿:卷十六.铅山周氏义居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5:310 .

[14]王若虚.滹南遗老集:卷三十三·谬误杂辨[G]//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 1 190 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443.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7.06.03

K207

A

1004-4310(2017)06-0012-07

2017-08-20

肖汉泽(1954- ),男,安徽阜阳人,现任阜阳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创办并兼任《中华之光》杂志总编、《阜阳政协》杂志执行主编,出版《颍湄漫录》《孰约黄昏后——<生查子·元夕>溯源》等书,研究方向:宋代文化及地方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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