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中的传统文化含量

2017-05-17 07:32张国刚
南风窗 2017年10期
关键词:传统节日记忆历史

张国刚

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会丢弃一些传统的文化符号,这是正常现象。但是,这种丢弃一定是有某种特定原因。否则人们一定是想方设法地保存历史记忆。

中国具有悠久的文明历史,留下了丰富多彩的历史篇章。历史有时间与空间这两个维度,直白地说,历史就是人们在一定的时间和特定空间创造的事件。时间是流动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空间却相对的固化,“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中所见是历史的时间地图;路中所见是历史的空间地理。而空间地理首先是从地名反映出来的。

年轻的时候读书,有机会到河南、陕西、山西、甘肃等地考察,每每见到《史记》、《资治通鉴》中常见的历史地名,在现实中就呈现在我走过的这条路旁的界标上,总是感慨万千,油然升起一种穿越历史时空的苍茫感。中国悠久的历史和文化仿佛就在身边,并不那么遥远。

地名是故乡的第一记忆。西晋末年,永嘉南渡,不少北方士民,被战争所驱迫,离乡背井,迁徙到遥远的南方去,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故土。于是,设置了很多侨置的州县,沿用北方故土的名字。用地名保留故乡记忆是人类共同的感情。大航海之后的殖民扩张时代,欧洲人到了美洲、澳洲,给自己新的居住地,安上故乡的旧地名,这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可以说是比比皆是,司空见惯。

由此想到,当下的中国,许多地名是否能很好地保留祖先的历史记忆,传导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值得我们反思。

比如说,今天许多省域的简称。安徽,境内有皖江,简称皖,自有其道理,其实安徽最深刻的记忆是徽。陕西简称陕,其实陕县在河南,陕之西并不是陕,而“秦”恰恰是陕西最深刻的记忆。再如湖北简称鄂,或可简称“楚”,河北简称冀(古有冀州),或可简称“赵”,四川简称川,或可简称“蜀”。

又如,县级机构的设立是秦汉创建郡县制国家体制的基础要素之一。而郡县制是中国悠久历史中最具特色的制度。相反,区与市,却是很晚近的行政体制,中国历史上的市不是行政区划,现在作为行政区划的市是从日本移植过来的。可是,随着我国城市化的扩大,县改为市,成为普遍的事情,也许将来有一天,中国最古老的文化符号之一—“縣”,就会逐渐消失。改的原因,据说是因为财政留成不一样,还有的说,是叫市长比县长好听。

县改市,丢弃的不仅是县,还有地名。比如,把徽州改成黄山市,就没有了徽州。北京的城区合并,就没有了崇文区、宣武区,舍弃最代表京城的地名,变成了最没有特色的东城区、西城区。在快餐文化大行其道的今天,京沪穗都懒得说,流行的直白叫法是北上广深(深圳有简称鹏城)。其间道理大约相同。

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会丢弃一些传统的文化符号,这是正常现象。但是,这种丢弃一定是有某种特定原因。否则人们一定是想方设法地保存历史记忆。联合国的非物质遗产申遗,大约就是鼓励这种行为。而地名的历史文化深度和广度,甚至要超过许多被保护的物质文化遗产。可惜,我们的一些主事者,缺乏对历史的敬畏感。

究其原因,在一段时期内,与历史与文化虚无主义有关。民国初年,北洋政府甚至禁止中医公开营业,许多中国传统的节日也被取消,包括正旦(俗称过年),代之以阳历新年。后来大约群众的习惯力量太强大,才改成了春节。现在我们都把过年叫春节。许多地名的更改,改得越没有历史味道,就显得越进步、越新潮,就跟这种思潮有关。

近几年来,国家恢复了许多传统节日。其实,你不恢复传统节日,老百姓还在过节。但是,国家把这些传统节日定为法定假日,这就是一种提倡,一种态度。过节也是人的需求,一种文化和情感的需求。若没有提倡,有的过传统节日,有的就过“洋节日”了。比如,中国的七夕节没有了,西方的情人节却越来越红火。

就像节日的问题一样,我觉得有些被历史与文化虚无主义所妄改的地名,也应该正本清源,还其历史面目。对于各地的历史地名,进行一次拨乱反正,也许正当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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