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情 大事件

○ 白玉华

我在农村长大，我们家每年都要看五、六只鸡。每到春季，总有几只鸡发瘟病死亡。那时太穷，鸡死了，把鸡头剁掉，开水一泡，拔掉鸡毛，清洗干净下油锅炸一下，烧熟了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事也没有。

现在不同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健康放在第一位。特别是有了电视和广播，世界各地，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下子就知道了。现在发鸡瘟不叫发鸡瘟了，叫禽流感，改了叫法，那危害也大了，甚至吓人。因为，这个禽流感一旦漫延，是要死人的。因此，每到这时，全国上下，甚至全世界四面八方都会行动起来，清洗消毒，杀鸡宰鸭，每家每户把活蹦乱跳的鸡鸭全部杀光……

剧作家濮本信先生对这一块观察得非常仔细，他把这个过去经常在农家发生的小事情，慢慢梳理，细细集中，用永不枯竭的笔墨，写了黄梅小戏——《乡村小院》。在这个戏里，他把小事情逐渐放大，并把它搬上舞台，用“戏”将它表现出来。真实的事情往往不好玩，没趣味。而戏曲化的事件用风趣的语言表现就好玩多了，它能把观众“逗”得哈哈大笑。

雪竹是年轻的副镇长，这年春天，本镇发生禽流感，她负责带领防疫人员下到各村“杀鸡宰鸭”。雪竹知道，大姐家看了5只鸡，这5只鸡只只肥壮，生龙活虎，是全村闻名的“名鸡”。带头杀自家的鸡才能说服人。她想首先杀大姐家的鸡，堵住别人的嘴。这样，杀别人家的鸡就容易了。大姐却另有想法：看鸡赚头大了，鸡蛋卖了能挣钱，过年过节来客人，老母鸡还能做盘菜。在农村，鸡可精贵了，特别是养驯了的鸡，更是舍不得杀掉。我在剧中饰雪竹的丈夫大国，这个大国不仅仅是雪竹的丈夫，他还是这个村的村长，作者很聪明，设计了这个人物，是起“挑”戏作用的。“公家”这边，是我老婆，“私人”这边是我姐姐。老婆这边是“严重事件”；姐姐这边是“家庭小事”。我左右为难，很有“戏”，演起来也特别过瘾。大国毕竟在农村长大，发鸡瘟对他而言也是小事件。听说雪竹带防疫人员到村里杀鸡，他马上到姐姐家通风报信，当他得知姐姐将鸡装在柜子里，又将柜子藏在姐姐的床底下，先不放心，说鸡会叫的。这生活常识姐姐早想到了，姐姐说，给鸡喂了安眠药，鸡在睡觉，就不叫了。编剧有才，奇峰乍起，他写的不是生活常识，而是笑料。哪个都始料不及，姐姐会给鸡吃安眠药，果然，此话一出，观众轰然大笑。这样，千百年来，百姓养鸡养鸭的“小事情”，一下子放大了，变得严肃了，甚至上升到“政治”层面上去了。大姐想：这5只鸡给我下蛋，是我的心头肉。对于我，这5只鸡就是金凤凰，雪竹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不管许多，这5只鸡我就不杀，我就不交出来……同样一件事，位置不同，想法也不一样。雪竹考虑得广一些，高一些。她感到这是一副千斤重担。如果禽流感扩散。如果有人感染了禽流感，那是要死人的。所以她唱道：“禽流感像瘟神偷袭乡村，小河村是疫区岂能掉以轻心？斩断传播源要铁腕，打一场禽流感人民战争。”她将这场禽流感当成“人民战争”，所以必须用“铁腕”，清查不留死角，难点是对自家人。这样，戏就顺了，按照“小事情，大事件”往下演，越演越好看，既逗笑了观众，又教育了人民。

戏幕刚掀开朦胧一角，好看的还在后面。“教育人民”是这出戏的宗旨。

“宗旨”用戏的形式表现出来，那就必须有“戏”。

于是，聪明的编剧借用了戏曲的《柜中缘》的表现手法，把鸡藏在木柜中。这样，接下来的戏好演了，也好看了。

雪竹听见大姐房中有鸡叫，她想进房去看一看。大姐见事不妙，一屁股坐在木柜上。一个要看，一个不给看。身段有了，语言有了，表情有了，甚至唱腔也有了。雪竹明知鸡在木柜里，但又不好直接推大姐下来。把戏演足了，话题一转，明里夸大姐鸡养得好，其实是从侧面“套”大姐“你把鸡放哪里了？”

雪竹唱道：一团白，白牡丹，

似梨花绽放朵朵鲜；

乌龟鸡，黑珍珠，

黑骨黑毛黑鸡冠；

三黄鸡，黄灿灿，

片片羽毛像绸缎。

小戏，表现的是一事件，往往还没开场，戏就结束了。戏就没什么看头了。编剧在有“动作”的地方把戏写足。她在唱大姐养的鸡的特点中间，几番将大姐调离柜子。大姐听了赞美的话，不知不觉地离开位子，突然意识到鸡在柜子里，要保护鸡，她马上又坐到柜子上去。这些都是动作，很有意思，每次都将观众逗得哈哈大笑，舞台活了，戏剧效果非常好。还要把戏写足。大姐听了雪竹赞美她的话，有点飘飘然，说：“不是大姐吹牛，这十里八乡就我的鸡养得最好。”说完又意识到鸡在柜子里，又一屁股坐在柜子上。雪竹说：“大姐，你盘腿坐在柜子上不难受吗？”大姐说“不难受，我在练功，减肥。这功叫什么……瑜伽，外国的，进口的。”每每此话一出，总是引起观众轰然大笑。这个戏就三个角色，三个角色都有戏，虽然我的道白很少，但我的身份却让我左右为难。帮大姐吧，雪竹是我老婆，她是副镇长，抓鸡杀鸡是她责任。帮雪竹吧，我又是村长，发展经济也是我的任务，如果把村里的鸡都杀了，村民以后的生活水平肯定要下降。怎能带领村民发家致富呢？我在台上左右为难，不知帮谁才好。我的动作也常常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过去的小戏，结束时唱一段大道理，落后人物的思想就通了。这没有道理，怎么可能呢，要想做通落后人物的思想，必须要有道理。《乡村小院》把小事情真的上升为大事件。因为这次禽流感不是普通的发鸡瘟，已经出了人命了。

雪竹唱道

：这次禽流感非同寻常，

传播迅猛逞凶狂。

世界各地有疫情，

互通情报联手齐防。

非典的教训前车之鉴，

稍有差池大祸要遭殃。

可知道王二的妻子染禽流感，

已于昨晚一命亡……

王二的妻子我们都认识，她真死了，鲜活的例子让我们胆战心惊。我们一下子提高了认识，把“小事情”也看成了“大事件”。事到如今，就是政府不杀鸡，我们自己也要杀鸡的。面对血的教训，大姐主动地打开柜子，把鸡交了出来，因为，戏演到这里，不但大姐的思想通了，台下观众的思想也通了，大家都感觉到：现在发鸡瘟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而真的是一个“大事件”。到这里，作者还不罢休，还逗一下观众：柜子是夹层的，因时间太久，大姐家的5只鸡全部闷死了……

正因为“小事情”演成了“大事件”，《乡村小院》荣获2008年中国剧协（赣州）地方戏展演“牡丹亭”奖优秀剧目奖、优秀编剧奖……

《乡村小院》的剧本还在《剧本》杂志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