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简·爱》和《呼啸山庄》中的死亡叙事

2017-08-12 01:01苟晓晓李敏民
文学教育 2017年25期
关键词:简·爱夏洛蒂勃朗特

苟晓晓 李敏民

论《简·爱》和《呼啸山庄》中的死亡叙事

苟晓晓 李敏民

夏洛蒂·勃朗特和艾米丽·勃朗特是19世纪英国著名的女性作家,她们深受学者们的喜爱,但是其作品中的死亡叙事鲜为人所研究。将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和艾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进行比较,以文本为依托,探讨其在文本层面对死亡氛围的描写以及意识层面其对死亡恐惧的消解,并由此研究她们死亡叙事的成因。

《简·爱》《呼啸山庄》 死亡叙事

《简·爱》与《呼啸山庄》是世界性文学批评课题“勃朗特文学”中最受各国学者关注的作品,作为夏洛蒂和艾米丽两姐妹的代表作,《简·爱》与《呼啸山庄》的比较研究也引起了一部分学者的重视。现阶段关于《简·爱》与《呼啸山庄》的比较研究,大部分集中在两书的作者观念比较、艺术风格比较、女性主义比较、叙事比较这几个较为宏大的方面,而很少有人注意到两本书中较为细小但重要的一个因素——死亡。文学中的死亡叙事经历了从古希腊、罗马到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直至当代漫长的发展历程,它往往因死亡的确定性和语言的不确定性而迸发出别样的魅力。死亡叙事作为死亡故事与死亡话语的融合,通过种种死亡现象的描写突出了阴森恐怖的死亡气氛和各具特色的死亡观念等。《简·爱》与《呼啸山庄》中的死亡叙事也应当引起人们的注意。

夏洛蒂·勃朗特和艾米丽·勃朗特在《简·爱》和《呼啸山庄》两书中主要通过对灵异梦境和坟墓的描写烘托了死亡所固有的阴森恐怖的氛围,通过书中人物的认知和环境描写对死亡恐怖氛围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消解,表现了作者对死亡的直面与反抗。在她们看来,死亡并不可怕,它是对现世的解脱,是通向自由安宁生活的道路。但是夏洛蒂·勃朗特和艾米丽·勃朗特在具体的死亡叙事的方式又有很大的不同,她们一个偏向超现实的死亡气氛描写,一个偏向奇诡波谲的死亡气氛的营造;一个偏向与用死亡促进主人公的自我完善和成长,一个偏向用死亡凸显主人公的爱情悲剧。这种差异与作品本身的主旨、不同的作家风格有关。

一.死亡现象:病痛阴影与宗教安抚

《简·爱》和《呼啸山庄》中涉及了21个死亡人物,其中有15个因为伤寒、热病等疾病去世。书中人物的病死比例超过70%,与19世纪英国严重的环境污染导致的大面积的疾病流传有着密切关系。历史记载在19世纪的英国,肺结核、肺炎已成为常见病和导致死亡的最大原因。仅1831年到1848年,英国因霍乱而死的人数就超过9.4万人。夏洛蒂的两个姐姐玛丽亚和伊丽莎白也是因为肺病去世。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夏洛蒂和艾米丽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也常常笼罩在病痛导致的死亡阴影之中。同时,她们深受英国18世纪末流行的哥特式文学的影响,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将病痛带来的死亡加以艺术化和陌生化。

《呼啸山庄》与《简·爱》人物死因对照表

《呼啸山庄》死亡人物 死因 《简·爱》死亡人物 死因恩萧夫人 无明确说明 里德舅舅 病重恩萧先生 不痛快且多病简爱父母 传染斑疹伤寒弗兰西斯 生肺痨去世 海伦 斑疹伤寒林惇父母 因热病去世 罗彻斯特的哥哥和父亲 无明确说明凯瑟琳 生子后因病去世 舅妈 病死辛德雷 无明确说明 约翰 据说是自杀伊莎贝拉 因热病去世 简爱的叔叔 病死林惇 热病,逐渐衰弱 伯莎 跳楼自杀小林惇 因病去世希刺克里夫 生病去世

但是勃朗特姐妹的文学作品并没有沉浸于疾病带来的死亡痛苦当中,而是在人物死亡的同时,通过宗教安抚的方式直面死亡。在小说中人物死亡前后,勃朗特姐妹往往通过对宗教性的话语与宗教仪式的描写对死亡进行安抚,例如海伦死前对上帝与天堂的向往,丁太太坚信凯瑟琳死后灵魂与上帝同在等。这些死亡现象的描写与勃朗特姐妹的家庭也有一定的联系。她们出生于约克郡,那里是福音派的根据地。他们的父亲出任约克郡汉渥斯的长驻牧师,是典型的福音派牧师,常常强调:“信仰的动力应该出自于对上帝的爱而不是对地狱的恐惧”①。所以勃朗特姐妹在对死亡恐惧的消解上往往指向上帝所在的天堂,将死亡转向对生命价值的追求。

二.死亡气氛:梦境与坟墓

《简·爱》与《呼啸山庄》都运用了诸多死亡意象来烘托出一种恐怖的死亡氛围,其中最为突出的是梦境和坟墓。灵异错乱的梦境给人带来精神上的压力,阴森荒凉的坟墓更是加剧了死亡带来的恐惧感。但是这两部作品具体的叙事技巧又有差异,《简·爱》中梦境与坟墓的运用更为间接,所描绘的画面与现实有一定的距离感,体现了超现实的意味。而《呼啸山庄》中的死亡意象的运用则更为直接,梦境、坟墓与现实中人物的情感体验交织在一起,加重了诡异气氛。

《简·爱》与《呼啸山庄》都运用灵异梦境营造了恐怖的氛围,但是两者的具体表现技巧截然不同。《简·爱》中的梦境是间接的预言式的对死亡氛围的描写,突出的是死亡的神秘性。简·爱连续一周几乎天天梦见小孩,“……这晚上是一个哭嚎不止的小孩,转天晚上又会是个笑声不断的顽童……”②,这个梦境中小孩的出现预示了亲人约翰的死亡。《简·爱》虽然通过梦境中的孩童体现了死亡的神秘性,用人们不可理解的死亡和梦境中孩童之间诡异的关联,加剧了死亡的恐怖,但是具有很强的虚拟性。与之相反的,在《呼啸山庄》中虽然同样也有以梦境为载体烘托恐惧可怖的死亡氛围的情节设置,但是这里则是以人物与梦境中的鬼魂直接接触的形式展开叙述的,梦境与现实相互交织,直接真实的肢体接触让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死亡越发显得诡异与可怖。例如在第三章洛克伍德梦到凯瑟琳·林惇的鬼魂时:“我的手指头没抓到它,却碰着了一只冰凉小手的手指头!梦魇的恐怖压倒了我……在她说话时,我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一张小孩的脸向窗里望。恐怖使我狠了心……”③梦中和凯瑟琳鬼魂的相见有着“鲜血”、“哀哭”、“悲惨的呼声”等描写,触觉、视觉与听觉的感官运用营造了异常血腥阴森的死亡气氛。

两书中都涉及到了坟墓这一死亡的典型意象,但是在两书中这一意象的作用及所体现的情感也有着明显的不同。《简·爱》中坟墓意象的运用更突出死亡的冰冷可怕。例如简·爱在《英国禽鸟史》中看到的死亡的景象,“刻着铭文的墓碑,凄冷的墓地,一扇柴门,两株老树,被残垣断壁围着的低矮的地面”④,这些对坟墓意象的描写构成了一幅阴森冰冷的画面,营造出神秘而可怕的死亡氛围。而在《呼啸山庄》中,坟墓意象的运用则更偏向凄凉孤寂的氛围营造,例如“我在靠旷野的斜坡上找到那三块墓碑……中间一个是灰色的,一半埋在草里;埃德加·林惇的墓碑脚下才被草皮青苔覆盖;希刺克里夫的确还是光秃秃的。”这里用荒草丛生的坟墓描写突出了死亡的孤独荒凉。

三.直面死亡:解脱与安宁

死亡是个体永远不能回避的存在,死亡意味着被社会孤立,与现实隔绝,因而个体生命害怕死亡,恐惧死亡。人们本能地将对死亡的恐惧逐渐转化为对生命的新的认识,用以消解死亡带给人们的无形的压力,甚至是征服死亡。“对死亡的意识和恐惧只能用意识去战胜和克服,征服死亡的意识的意识之谜的谜底存在于每个曾经活过或现在活着的人们的心灵深处。”⑤夏洛蒂·勃朗特和艾米丽·勃朗特在《简·爱》和《呼啸山庄》中,表现出来的直面死亡的意识主要体现为将死亡视为对现世的解脱和自由安宁的新生,但是在具体的作品主旨的反映上,又分别体现出了勃朗特和艾米丽的独特风格。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新的开始。夏洛蒂和艾米丽不约而同地将死亡解释为对现世的解脱,认为死亡意味着抵达天堂,是自由幸福生活的开始。例如《简·爱》中海伦因病去世前的陈述,“亲爱的简,你也会到达那个幸福的地方,全能的上帝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接纳你。”⑥死亡使得海伦脱离贫穷、饥饿、被欺凌的生活,前往幸福的天堂。这种死亡意味着团圆和新的幸福生活开始的观念在《呼啸山庄》中希刺克里夫身上体现的更为明显。在凯瑟琳死后,希刺克厉夫就总是想着和她葬在一起。而希刺克里夫死前的行为、神情、语言描写,无不体现着希刺克里夫对死亡的渴望。他常常是“对窗子热切地望着”,“在他眼里有一种奇异的欢乐的光辉”,这是因为他死前多次看到了凯瑟琳的鬼魂,死亡便意味着终于与凯瑟琳团聚,所以他在临死之前说“我所愿望的埋葬方式,注意教堂司事要遵守我关于两个棺木的指示——我告诉你我快要到达我的天堂了”⑦。死后所到达的天堂是脱离了痛苦的现实,有凯瑟琳存在的幸福天堂。夏洛蒂和艾米丽消解了原有的死亡是对个体自然属性否定的恐惧,更多地认为死亡是上帝的召唤,象征着自由新生活的到来。

虽然夏洛蒂和艾米丽都认为死亡是安宁和平静的,但是她们具体的消解方式是不同的,夏洛蒂和艾米丽分别选择了用安慰性的语言描写和安宁的死亡环境描写来消解原有的阴森、可怕的死亡氛围。《简·爱》中海伦死前的医院氛围是极为恐怖而可怕的,简·爱更是因为海伦即将死去而很恐惧。而海伦却平静的说“生命如此短暂,死亡会引导我们进入幸福荣耀之门,因此我们不必沉湎于痛苦不能自拔”⑧。在这里,夏洛蒂借海伦之口,通过语言安慰简爱,消解了死亡的恐惧氛围。艾米丽在《呼啸山庄》中对人物的死亡描写大多是很安宁的,其中凯瑟琳死亡时的肖像描写尤为典型。“她的容貌是柔和的,眼睑闭着,嘴唇带着微笑的表情;天上的天使也不能比她看来更为美丽。我也被她的无限恬静所感染……”⑨在度过了任性、急躁的一生后,凯瑟琳的生命“在一个温柔的梦里终止”,她的死就“像羔羊一样安静”。这样的安宁的死亡描写,一方面削弱了荒原意象带给人们的恐惧,描写了现实中生活的美好;另一方面也削弱了死神来临时带给人们的恐惧感,使得死亡更具有了美感。夏洛蒂和艾米丽通过对死亡的安宁、平静的描写消解了原有的恐怖气氛,这种安宁、平静的实质也是生命的深刻认知,生死本是平常事,人要专注于现实生活的美好而不要沉湎于死亡的悲痛。

夏洛蒂和艾米丽作为独立的女性作家,虽然她们面对死亡的态度有相似之处,但是《简·爱》与《呼啸山庄》中的死亡对于作品主题的诠释有着不同的作用。《简·爱》中的死亡促成了主人公简·爱的人格完善。海伦的死使得简·爱重新审视自己,加强自我认识;舅妈的死亡获得了简·爱的宽恕,使得简·爱开阔了心胸;伯莎的死亡则消解了简·爱与罗彻斯特之间的最后的隔阂,使得简·爱勇敢地追求到了幸福。死亡叙事中凸显的是人物一步步的成长的主题。《呼啸山庄》中的死亡则更多的指向爱情的悲剧,死亡既是摆脱痛苦人生的唯一方式,又往往加剧了小说的悲剧性。凯瑟琳一生因爱情而痛苦,以死解脱,却留给林惇和希刺克厉夫难以苟且的人生;希刺克厉夫为了复仇牺牲了爱情与亲情,凯瑟琳与林惇、小林惇的死亡成就了希刺克厉夫的富有,却也将他拖进绝望的深渊,他直到死亡方从这痛苦的现世解脱。整部小说都贯穿着死亡,每个人物的死亡都使得复仇与爱情交织的悲剧意蕴更加沉重。

“文学作为一种功能性的产物,其作用之一,就是使人们在面对死亡时能够克服恐惧,淡然处之。”⑩艾米丽和夏洛蒂也是这样,用积极的死亡意识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用宁静温馨的死亡氛围覆盖原有的阴寒可怖的氛围。两人用不同的死亡描写和语言运用指向确定的死亡结果,用自由、幸福和安宁消解死亡本身具有的阴森恐怖的气氛,爱和死交织着,贯穿了人物的生平,将对死的认识逐渐转移到对更宏大的人生甚至世界的审视,却也用不同的叙事技巧和叙事风格处理死亡,用死亡叙事表现着不同的主题。

[1]夏洛蒂·勃朗特著,张承滨译,《简·爱》[M],北方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

[2]艾米莉·勃朗特著,杨苡译,《呼啸山庄》[M],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

[3]钱青,《英国19世纪文学史》[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4]杨静远,《勃朗特姐妹研究》[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11。

[5]毕治国,《死亡哲学》[M],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6]孙利天著,《死亡意识》[M],吉林教育出版社,2001。

[7]陈民. 西方文学中死亡叙事的审美风貌[D].南京师范大学,2005.

[8]丁颖,论死亡意识教育[D].河南大学,2006。

[9]马雅楠,《包法利夫人》与《活着》两部作品中死亡意识的比较研究[D],哈尔滨师范大学,2013。

[10]刘茂生,郑少敏,王尔德作品的死亡叙事与道德隐喻[J],江西社会科学,2015。

[11]赵学峰,艾米莉·勃朗特宗教情结的缘起及创作中的外观[J],韶关学院学报,2009。

[12]张晓丽,西方文学中的死亡叙事及其审美表现[J], 毕节学院学报,2010。

注释

①赵学峰,艾米莉·勃朗特宗教情结的缘起及创作中的外观[J],韶关学院学报,2009。

②夏洛蒂·勃朗特著,张承滨译,《简·爱》,北方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34页。

③艾米莉·勃朗特著,杨苡译,《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23页。

④夏洛蒂·勃朗特著,张承滨译,《简·爱》,北方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页。

⑤孙利天著,《死亡意识》[M],吉林教育出版社,2001。

⑥夏洛蒂·勃朗特著,张承滨译,《简·爱》,北方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70页。

⑦艾米莉·勃朗特著,杨苡译,《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318页。

⑧夏洛蒂·勃朗特著,张承滨译,《简·爱》,北方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71页。

⑨艾米莉·勃朗特著,杨苡译,《呼啸山庄》,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57页。

⑩马雅楠.《包法利夫人》与《活着》两部作品中死亡意识的比较研究[D],哈尔滨师范大学,2013。

(说明:参加本文写作的还有马开旻、王小涵,本文指导老师:杜娟)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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