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里的声音:《洪堡的礼物》中“内聚焦”叙事模式探究*

2017-11-29 07:39
关键词:洪堡贝娄叙述者

王 喆

(四川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达州 635000)

视觉里的声音:《洪堡的礼物》中“内聚焦”叙事模式探究*

王 喆

(四川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四川 达州 635000)

索尔·贝娄的小说视角常采用独白的形式,叙述者处于被动地位,这种独特叙事视角在其代表作之一《洪堡的礼物》中表现得尤其明显。作者索尔·贝娄将叙述中心置于故事叙述者查理·西特林的意识中,全力刻画聚焦主体,充分运用“内聚焦”的叙事手法——固定式内聚焦、不定式内聚焦和多重式内聚焦,让观察者处于故事之内,关注着自己的过去,追问着生存的意义。贝娄通过不断变换聚焦者的时空位置来感知叙述声音,进而妥善处理叙述者西特林的视野,客观分析叙述者的思想和感受。借用叙事视角变化的互补关系排除各种不可靠因素,减少读者认识上的偏差,彰显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和丰富性,从而赋予小说极强的互文性。

《洪堡的礼物》;固定式内聚焦;不定式内聚焦;多重式内聚焦

当代小说理论奠基人之一珀西·卢伯克(Percy Lubbock,1879-1965)曾经说过:“在小说技巧中,整个错综复杂的方法问题,我认为都要受到观察点的问题,也就是在其中叙述者相对于故事所站的位置的关系问题所制约。”[1]在传统的叙事作品中,作者常常采用旁观者的视角、视野和视点等方法来写人陈情和表现主旨。一般说来,“故事是由叙述者用词语来表达出来的(不一定是他的言语),这种表达必须经过某个‘折射体’、 ‘透视’、‘视角’的中介作用,它必然被表现在文本之中”[2],这种中介作用就是读者们所熟知的“聚焦”。按照与故事相关的位置,聚焦通常被分为内聚焦和外聚焦;根据聚焦的持续程度,聚焦又可分为固定式、不定式和多重式。然而,无论从什么视角观察故事都少不了眼睛和意识,而讲故事则更少不了声音。在小说《洪堡的礼物》(Humboldt’sGift)中,作家索尔·贝娄(Saul Bellow,1915-2005)并未沿袭惯有的明线直陈的叙事方式将故事全盘托出,而是将叙述中心置于故事叙述者查理·西特林的意识中,在意识中找视角,在视角中听声音,全力刻画聚焦主体,充分运用“内聚焦”的叙事手法来妥善地处理叙述者西特林的视野,客观地分析叙述者的思想和感受。“当聚焦与一个作为行为者参与到素材中的人物结合时,我们可以将其归为内在式(internal)聚焦”[3]143。内聚焦,顾名思义,是在被表现的事件内部。该类型一般采用“人物——聚焦者”的形式,即叙述者就是聚焦者,让读者直达人物的内心世界。“内聚焦”的叙事特点在于控制叙述者的话语权限,使得小说的主旨犹如云中之龙,只隐约露其鳞爪。目前,国内外学者主要对小说《洪堡的礼物》的叙事结构、叙事技巧、叙事风格等有较多的探讨,尤为突出的是鲁思·罗森堡在《〈洪堡的礼物〉中的三种犹太叙事策略》一文中所提出的“犹太视角”[4],徐文培、张建慧利用“复调”理论分析《洪堡的礼物》的“多声部”表达和“复调视角”[5],以及乔国强在讨论《洪堡的礼物》的叙述技巧时所列举的“康拉德叙述技巧”和“内省性叙事”[6]318-347,这些斐然的成果必将为本文的研究提供宝贵参考。然而,他们对“内聚焦”这一特定叙述模式在该小说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却鲜有关注,因此本文尝试以“内聚焦”的叙事视点为切入口,围绕该小说的主题展开讨论。

一、合理布局“固定式”内聚焦位置

“固定式”内聚焦是指作者把叙述者的叙述局限于一个叙述人物的所知、所思和所想之中,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都通过这一叙述者而呈现给读者。在这一叙事模式中,“聚焦者通常就是小说中的人物”[7]。如同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笔下的《梅西所知道的》(WhatMaisieKnew),读者的视野没有远离小女主人公梅西,同样在《洪堡的礼物》中,小说情节的发展也始终未离开固定叙述者查理·西特林的视野。换言之,故事的叙述者西特林始终是故事中的同一人物,并贯穿于整部小说的脉络中,不仅参与了各种情感纠葛,也见证了那个金迷纸碎、穷奢极欲的时代。“《洪堡的礼物》是一部第一人称回顾性叙事作品”[8],作者贝娄通过合理布局内聚焦位置,让故事情节在叙述者“我”追忆往事的眼光和被追忆的“我”正在体验事件时的视觉中交替展开,让主人公西特林不断在自己家里的绿色鹅毛沙发里追思着一桩桩往事。“回忆属于聚焦的一个特殊情况”[3]141。当西特林在叙述自己的内心思想和情感时,作者贝娄把故事的叙述者西特林和聚焦者西特林合二为一,而当西特林在讲述其他人物事件时,聚焦者西特林就被附身在叙述者西特林身上。贝娄让西特林既身处故事之中,又身处故事其外,既对人生的瞬息万变迷恋陶醉,又对人情世故的变化莫测嫌恶腻烦。贝娄并未让第三方介入,故事全程都是叙事者西特林内心独白的流泻。“贝娄并未把主人公不知疲倦的内心独白拖进每一个章节,而是将其编制在每一段落里,在那里不仅有世俗的尘事、哲学的思考,还有叙事的闪回和故事的快速切换。”[9]146在《洪堡的礼物》中,这种固定式内聚焦几乎占据了小说的大部分篇幅。

当故事叙述者、晚辈西特林坐在另一故事的主人公、著名诗人冯·洪堡·弗莱谢尔的豪华别克车上看到泽西沼地的巨大变化时,他便浮想联翩、思绪万千。“贝娄的这种内在式叙述重在深思,不在行动。”[10]作者贝娄这样写道:

车子哼哼着,尖叫着穿过地道……高耸的烟囱就像一尊尊生锈的大炮,静悄悄地向星期天的天空喷吐着美丽的烟团。煤气加工厂的酸臭气味直刺人的肺腑……远方鳞次栉比的平房看起来像未来的墓地,活人们在惨淡的太阳下走过街道去做礼拜。[11]26

借助固定叙述者西特林的双眼,作者贝娄用“无声”的视角帮助读者将故事锁定到了20世纪美国的大都市。现代城市对作者贝娄来说的确重要,在他的多部小说中,他常常用现代大都市作为故事背景。“在贝娄的笔下,城市不是代表人类文明的集散地。相反,在大多数情况下,城市代表了现代社会的罪恶。”[6]359这里读者看到了新技术和新机器给人们生活带来的巨大变化,但这样的工业文明并不能掩盖人们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里,“鳞次栉比的平房”的确就是“未来的墓地”。这里的一切就是一面当代美国大都市的镜子,它不仅照射出了后现代的不确定性和美国社会的喧哗,同时也折射出了美国普通大众的生活危机和对理想的绝望。这里作者贝娄也暗示读者,无论是西特林还是洪堡,他们的未来都将难逃悲惨的命运。西特林移动的双眼后面的这些不祥预兆最终得到了验证:后来成为大作家的西特林果然破产,情人莱娜达在抛弃他之后投向了尸体经营商弗朗萨里的怀抱,还将儿子罗杰留给他来抚养,并在信件中斥责了西特林的荒唐行径。此刻的西特林只能面对残酷的现实先冷静下来,“忍受爱情的煎熬”,反思走过的错误之路。在他的内心独白中,也不得不承认:

此刻我已经成为一个被抛弃的孤家寡人,而且由于受到一个漂亮荡妇的奚落而悔恨交集,泣不成声。我忘记了我可以……设法帮助人类精神从它的心灵的棺材里迸出来,然而她却似乎并未怎么考虑我的这些抱负。如果你把她同那个跟尸体打交道的弗朗萨里的私奔看成是一种表达意见的方式的话,这一点便不言自明了。即使在我哭泣的时候,我也意识到罗杰再过一刻钟就要散步回来了……到时候我们该玩多米诺骨牌了,突然生命返老还童了……[11]490

尽管西特林此处的独白不断在使用第一人称、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但这个独白还是由固定叙述者西特林一人来完成。“视点问题具有头等重要性确是事实。”[12]独白的开首部分使用了第一人称,旨在让读者更好地触碰到西特林被情人无情抛弃后的内心悲伤和孤独,他因自己未能“帮助人类精神”而羞愧难言;接着间接第三人称的冷静叙述让读者了解到他的沉闷和情人莱娜达的个性。贝娄在使用这种方式叙述时,其视点往往由外部叙述转换为频繁出现的内在意识流动;随后的第二人称陈述让读者感到西特林就在眼前,正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自己的寂寞、失败和绝望,自然会引起读者对他的同情和怜悯。很明显,西特林似乎只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独白,而实际上他已承担了叙述的功能。这样的合理布局固定式内聚焦位置,不但拉近了读者和叙述者之间的距离,也实现了人们对西特林的理解和同情的目的。在这里聚焦者西特林是沉默的,没有自己直接的声音,而贝娄对“借言”和“自言”的成功驾驭,让原本隐形的叙事声音得以呈现,让叙事者的视角和声音和谐一致。这样的合理布局“固定式”内聚焦位置,不仅使得读者在正常聚焦位置中身临其境,而且使得故事叙述更煽情、更逼真,更让读者在领悟全部过程后受到更深层的震撼,产生一种本能体验事件的真切效果。即使读者默默阅读,这种穿透固定视角所发出的叙述声音仍不绝于耳,可谓无声胜有声!

二、灵活谋划“不定式”内聚焦场所

《洪堡的礼物》中除了大量使用内聚焦的“固定式”外,作者贝娄还不断采用内聚焦的“不定式”来完成他的叙事任务,并让这种叙事视角在全书四十一个章节间来回跳跃。“一位小说家可以更换他的角度,如果是成功的话,而狄更斯和托尔斯泰在这方面都成功了。”[13]一般说来,“不定式内聚焦是指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对一些事件进行的陈述”[7],这样的聚焦往往会把一个人物的有限认知转换到另一个人物的有限认知中,让读者在感知偏颇中剔除不可靠的叙述成分而去顿悟作者的创作意图。在这种情况下,作品不会坚持以一个固定的人物作为聚焦者,而是分别有几个不同的人物。作者可根据聚焦者叙述需要和他们的情感变化来对聚焦对象进行定夺。通过西特林和洪堡两个人物的不同视角,作者自如地穿梭于两个人物的内心情感世界,以感情为准绳,从两个聚焦者各自不同的性格和情感出发,贝娄将故事情节中这两个主人公的不同境遇进行了对比分析;另外还根据叙述需要,贝娄对聚焦场所进行合理取舍,灵活谋划了内聚焦场所,虽然叙述的视点不断转换,令人应接不暇,但并无杂乱之感。贝娄成功地用一个人物来塑造另一个人物——西特林在利用洪堡鞭挞美国社会和表达自己内疚感的同时,也完成了对自我形象的塑造,这使得貌似凌乱的叙述意识片段得以重新组合,进而使读者更加深刻地理解主人公们在美国当代社会中不同的生活状况,从而找到适合自己的未来发展道路。

洪堡和西特林属于在同一文化背景下产生的不同面孔,“小说整个结构呈现为一种悖论叙事”[14]。正如晚辈西特林对恩师洪堡所感慨的那样:“他在时报广场附近的一家下等客栈里倒下去了。而我,一个和他迥然不同的作家,正当飞黄腾达之际,在芝加哥悼念着他。”[11]6这就是成功与失败的悖论。西特林和洪堡自始至终都在为他们之间痛苦而不可靠的结拜兄弟关系而倍感烦恼。大多数时间里,两个人都是形单影只。洪堡是那些追求人类大美和理想精神的知识分子的代表,而西特林则是那些沉溺于物质享乐的美国中产阶级的缩影。洪堡的故事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失败的悲剧,同样“查理一点也不成功。他是一个由于‘拥有’成功而使自己‘远离’成功的人”[15]。因此,整部小说就在西特林“当前”的物质主义和洪堡“过去”的精神追求中交错辉映着,围绕着不同的叙述聚焦者,小说的叙述呈现出了不同的色彩。洪堡的惨死和西特林的升迁暗示着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国度里,精神文明注定是要被打败的,是要被代替的。事实上,早在两个月前,当西特林在大街上远远望见洪堡时,他就断言洪堡一只脚已经跨进了死亡之门。在西特林看来,洪堡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企图幻想把美国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结合起来,把行动与冥想结合起来。西特林后来回忆这一幕时说:

他面色苍白,老态龙钟,一身晦气,拿着一块椒盐卷饼啃着,这就是他的午餐啊!我只是躲在一辆汽车后边看着,却没有迎上前去。我感到不可能这样做……就在那天早上,我同参议员贾维茨和罗伯特·肯尼迪乘一组海岸警备队的直升飞机飞过纽约,然后在中央公园草坪饭庄参加一次政治午餐。头面人物彼此见面,好不高兴。我自己呢,正如他们所说,是“风度翩翩”。[11]8

贝娄借助不定式内聚焦和其独特的故事结构,让洪堡和西特林的身份观自然流动,叙述声音和叙述眼光高度一致,视角、话语、场景融为一体,营造出极强的叙述效果。在这种情况下投射的“弦外之音”,虽然声音不是十分洪亮,聚焦者的话语也比较模糊,但还是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发觉事物的缘由,获得一幅冲突起源的很好的图画。在物质主义大行其道的社会里,贝娄让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同时存在,这就好比美国作家麦尔维尔笔下的比利·巴德和克拉格特,一个是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内在天真”,一个是外表虚饰下的“天性堕落”,洪堡属于前者,而后者属于西特林。为了实现自己想要改变社会的远大目标,洪堡始终坚守自己的崇高理念,虽然贫困不断打击着他,死神也在频频向他挥手。但被物化的美国并不欣赏他的理想,“要想当一个美国诗人的崇高理想,有时使洪堡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角色,像个孩子,像个小丑,像个傻瓜”[11]6,他终因心脏病突发离开了这个世界。而西特林却正被名利冲昏着头脑,原有的一点诗歌天赋在物质利益的“熏陶”下也丧失殆尽。虽然有时候西特林也欣喜若狂,但精神的空虚不免使他遭受到了恩师洪堡同样的境况。“西特林性格中最厚颜无耻的部分是他的经济依赖和缺乏家庭责任感。”[16]作者贝娄使用“不定式”内聚焦的叙事模式在揭示主人公们不同的境遇时,主要借用“不定式”视角的可变性,使叙述视点不断跳跃,令人目不暇接,但他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同一时间内不同地点的不同聚焦人物的心理瞬间,使得不定式视角下所显露的叙述声音更加丰富多彩,再现聚焦人物的内在真实,让读者在理想和现实的转换中看清物质野蛮对精神文明的摧残和毁灭,“这是对当代美国作家所处困境的批评”[17]。“不定式”内聚焦叙事模式不但让读者从不同聚焦场所深入故事的背后,也确保了小说的简洁性、明了度、叙述者的可信度,进而使得小说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叙事的公正性和权威性体现得更彻底。

三、全面设置“多重式”内聚焦阵地

索尔·贝娄在《洪堡的礼物》中并非仅仅使用“固定式”和“不定式”内聚焦而让叙述显得晦涩单调,他偶尔也让这两种聚焦方式让位于“多重式”内聚焦。“多重式”内聚焦是指从不同人物视角对同一件事进行评判。这种聚焦模式使得故事情节先后次序的设置界限清楚,时间的管控层次分明,叙述节奏也更有规律。大量传统书信体小说“允许同一事件可以被多次从不同甚至相反的角度来评述”[7],如同莫里森(Toni Morrison)在《宠儿》(Beloved)中采用多重内聚焦为读者提供了一系列关于主人公塞斯道德批判的可能性一样,作者贝娄也很好地利用了这一模式,对同一事件的聚焦阵地进行了多次切割重组,多角度地呈现出不同人物对同一事件的反应有着许多的吻合之处,这样会使小说真实的一面得以还原,而这样的重组聚焦阵地自然也是一种有意义的再创造。贝娄的“多重式”内聚焦叙事模式让小说有一种立体感,人物有一种圆形观,大大增强了小说固有的艺术感染力,给不同读者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

由于“聚焦的方法并不总是用于整部作品之中,而是运用于一个可能非常短的特定的叙事段落”[18],所以在《洪堡的礼物》中,也不时地穿插着多重式内聚焦叙事模式。在第三十九章就有典型的一幕:流氓无赖坎特拜尔把流落在西班牙膳宿公寓里的西特林拉回到了法国巴黎一家剧院观看影片《考多夫雷多》,坎特拜尔事先已获知该影片的版权应该归西特林所有,所以他想从中捞取一笔版权税。当扮演考多夫雷多的主演乔治·奥特维在电影中用头撞击舱壁的时候,对这一幕,不同的观众有不同的反应:

这个奥特维……他猛撞舱壁的样子,使我联想起疯狂的猴子在猴笼里用揪心的鲁莽冲撞隔板的举动;同时,也有这样一个念头刺痛了我:洪堡被送到贝莱坞时,他是怎样跟警察搏斗的。啊,可怜的人啊,可怜的搏斗的狂怒的哭嚎的洪堡啊!……我不由得为此哭了起来。整个影院欢声鼎沸,我却在大声啜泣。[11]521

对于熟悉洪堡的西特林而言,他的哭泣是因为这部电影是他和恩师洪堡两人合写而成的,所以影片中的一幕让他下意识地想起了昔日的恩师和他的才华,此刻让他感到愧对洪堡。“西特林对这部电影的态度表明他已放弃了那种常想改变世界的欲望”[19],他这样的反应旨在揭露美国当代知识分子悲惨的命运。然而,恶棍坎特拜尔却凑近他的耳边说:“多好的片子啊。哼?我怎么跟你说来着,就连你也笑破了肚皮。”[11]522坎特拜尔把西特林的哭泣误以为是在大笑,这也是为什么坎特拜尔自己在看片子时不停地狂笑,其他观众对银屏上人吃人的画面同样也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原本西特林和洪堡共同创作这个作品是为了让观众对当代西方社会有一些反思,但现在的影片效果和他们的出发点背道而驰,它除了让坎特拜尔肆无忌惮地狂笑外,也让现场观众“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更让整个剧院欢声雷动。这是何等的悲哀!这种在多重视角中所流淌的叙述声音,使得各种人物的思想显露无疑。在西特林看来“它在浩茫的宇宙里引不起任何反响,对野蛮和不人道触动不了一根毫毛;既不能明辨是非,也不能阻止恶行。当然,它也有可取之处,那便是逗笑了千千万万的观众”[11]521。这种对美国物质社会的无情讽刺是贝娄作品的一贯主旨。借助“多重式”内聚焦模式,通过叙述眼光的转换,多角度观察而不露其代人立言的痕迹,作者贝娄让读者更直接、更生动地从不同的聚焦阵地看清了每一位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也让读者对小说的主题意义有了更深层面的理解。第二十八章也同样穿插了“多重式”内聚焦。如同罗伯特·布朗宁(Robert Browning,1812-1889)笔下的叙事诗《指环与书》(TheRingandtheBook)中,同样的事件根据几个写信人的视点而被多次回忆起来,同样在《洪堡的礼物》中,当西特林和情妇莱娜达一起读洪堡临终前写的一封信件时,他们各自对于信件内容的看法也完全不同:

当我读到他关于原始清新的自我这些话时,我自己也哭了起来。高大宽厚的莱娜达看到这种情景,摇了摇头,好像在说:“这些个男人!”又好像在说:“这些可怜神秘的怪物!莫非你们走进了迷宫,碰到了牛身人面兽,竟然为了一封信而心碎。”然而我仿佛看见了青年时代的洪堡。他满身披着彩虹,嘴里是充满灵感的词句,是何等的热情聪慧呵!那时候,他的恶仅仅是变形虫似的一个小小的黑点。[11]388

经过命运的折磨,西特林已经明白了人生的意义,“洪堡的信件坚定了西特林向往更高(或是一种新的)生活的信念”[20]。当他在读洪堡写给自己的信件时,他就能和恩师发生共鸣,把自己和洪堡以前的各种误会看成是“变形虫似的一个小小的黑点”,这说明西特林已经原谅了恩师以前的一些做法,而他的哭泣也再次表明他完全理解了昔日的恩师,此刻他多么想和恩师进行心灵上的沟通,但这一切都将不可能了。然而,情妇莱娜达却对此不以为然。她浏览了几页信件后便失去了好奇心,说道:“等你了解内情之后再告诉我。我不懂哲学。”[11]384当她从信中了解到洪堡当时的窘境后,又说:“可怜的家伙,我现在才看清了他。我了解他这号人。”[11]385莱娜达是位标准的敛财娘,将崇拜物质看作是一种时尚,把为自立、为尊严、为知识而战的洪堡当成一类人,所以她永远不会懂洪堡,而她也不需要理解洪堡,她以为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唯金钱是命。这也就是说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洪堡的悲剧不仅仅是个人的,而且也是社会的。作者贝娄是作家,更是艺术家,“他努力超越早期的想象空间尝试去充分使用各种叙事风格和叙事形式”[9]144。贝娄通过“多重式”内聚焦叙事模式,弥补了上述两种叙事模式的盲区和空白,营造了各执一词、言人人殊的纷乱效果。不同视角有不同声音,这里由人物、情节、隐含作者、聚焦者等传达出来的声音,排除了作者道德化的声音,展示了一种公正化的叙述。由此产生的“环绕式”叙述声音,不仅使得小说在主题上表现出不确定性,而且让读者对故事更加兴趣盎然,读者不但看到了美国当代知识分子的无助和无奈,也“听”到了他们所怀有的希望与梦想,体会到了金钱的作用和力量。这种叙事模式很好地服务于小说的主题,增强了叙述的多声性和可靠性,使得小说的内容和形式完美结合,给小说的叙事效果锦上添花。

四、结 语

如同塞林格(J. D. Salinger,1919-2010)在其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TheCatcherintheRye)里所采用的叙事技巧一样,索尔·贝娄在《洪堡的礼物》中也同样采用了第一人称叙述和第一人称内聚焦。贝娄让西特林的叙述不断被汪洋恣肆的“固定式”内聚焦、“不定式”内聚焦和“多重式”内聚焦所打断,让读者跟着西特林的视觉来倾听叙述者的声音,使得感知角度和叙述声音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贝娄打破了连贯的叙述,加进了他所知的一切叙事策略,大胆地进行着哲学的思辨。通过把作品的主题和内聚焦叙事模式相结合,作者贝娄成功地剔除了文化和身份的内在差异,以人类固有的情感一步步推动着叙事的进程,借用叙事视角的不断变化排除了各种不可靠因素,逐步减少读者认识上的偏差,让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得以彰显,从而赋予了小说极强的互文性,帮助读者更好地领悟作者的创作主旨、传达作者的叙述声音、获得非凡的阅读体验,以期达到作者意图创建的美好生活。贝娄的内聚焦叙事模式弥沦全篇、深化意旨,释放出了无与伦比的叙事才能,《洪堡的礼物》就是作者贝娄奉献给忠实读者的一份弥足珍贵的叙事学“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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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春英)

TheVoicefromVisualNarratives:TheNarrativePatternsofInternalFocalizationinHumboldt’sGift

WANG Zhe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SichuanUniversityofArtsandScience,Dazhou635000,China)

In terms of narrative perspective in fiction, monologues are frequently adopted in most of the novels written by Saul Bellow. In his novels, the narrators always take up a passive position and engage themselves with self-examination rather than action. Such narrative perspectives are reflected incisively and vividly in one of his masterpiecesHumboldt’sGift. In the novel, the narrator Charlie Citrine’s consciousness is the center of Saul Bellow’s narration. In order to describe the focalized body of narratives, Bellow fully employs the internal focalization-fixed internal focalization, variable internal focalization and multiple internalization to put the observer within the story, paying attention to his past and making detailed inquiries about the meaning, so that the narrative voice can be felt through the ever-changing temporal and spatial focalization, and it further helps deal with Citrine’s vision and objectively analyzes Citrine’s thoughts and feelings. Bellow borrows the complementary relationship in the variation of the narrative perspective for removing kinds of unreliable elements so as to limit the readers’ deviations, makes the characters’ complexity and richness fully reflected and further gives the novel the high inter-textuality as well as achieves good artistic effect.

Humboldt’sGift; fixed internal focalization; variable internal focalization; multiple internal focalization

10.3969/j.issn.1673- 8268.2017.06.019

2017- 01- 05

四川外国语言文学研究中心科研项目:贝娄小说叙事策略研究——以《洪堡的礼物》为例(SCWYH16-11)

王 喆(1969-),男,甘肃庆阳人,教授,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I106.4

A

1673- 8268(2017)06- 0134-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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