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歧路灯》世情小说与教育小说的双重品格

2018-04-26 13:07姚路宁
神州·中旬刊 2018年4期

摘要:清代小说《歧路灯》具有世情小说与教育小说的双重品格。世情小说品格主要体现在写实性人物形象、人物语言以及文中所展现的社会风貌等方面;教育小说品格则主要体现在理想化人物形象、“败子回头”模式及大团圆结局等方面。这两种品格的共存关系,与中国古代的文学传统有关,具有涵容性与对立性的特点,是造成有关《歧路灯》的世情小说与教育小说之争的根本原因。

关键词:世情小说;教育小说;双重品格

引言

关于世情小说,鲁迅首立专篇介绍,“当神魔小说盛行时,记人事者亦突起,其取材犹宋市人小說之‘银字儿,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 (1)。《中州艺文志》中称《歧路灯》“燃犀照渚,物无遁形” (2),可见其世情小说的品格。

关于教育小说,有人认为其必须同时具备三个要素:教育者,被教育者,教育内容、方法、目的等,学者徐云知认为,“所谓的教育小说是叙述一个人(或一群人)在教育(含师生关系)环境影响下的发展及成长过程的小说,它具有某种教育和惩戒性质。这是严格意义上的教育小说的定义。……从《歧路灯》的主旨论,它是教育小说当之无愧” (3)。也有人将《歧路灯》称为“唯一的一部以教育为题材的古典长篇小说” (4)。因此《歧路灯》也具有教育小说的品格。

世情小说与教育小说之间是存在着明显的差异的。论者评议《歧路灯》,时而称“世情小说”,时而称“教育小说”,却很少把二者联系为统一的整体加以研究。在中国文学史上,世情小说——教育小说这种文学的双重品格并不多见,《歧路灯》作为一部典型的世情——教育小说,值得我们进一步探究。

一、《歧路灯》中世情小说品格与教育小说品格的共存

在《歧路灯》中,世情小说品格与教育小说品格是共存的。这种共存关系的出现并非偶然,中国古代的文学传统是其出现的根本原因。

一方面,中国古代文学创作具有传道、教化的传统。《论语·阳货》中提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按照学者杜黎均的说法,“这里所说的‘兴、‘观、‘群、‘怨,正是指文学的鼓舞作用,认识作用,教育作用,讽刺作用” (5)。成书于五世纪末的《文心雕龙》分析了文学理论的基本问题,其中也有对“道”的探讨。在《文心雕龙》中,“道”的含义之一就是儒家经书中宣扬的道。如:

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原道》篇)

然繁辞虽积,而本体易总,述道言治,枝条五经。(《诸子》篇)

诗刺道丧,故兴义销亡。(《比兴》篇)

“刘勰设计了一个文学的总纲——明道,征圣,宗经。也就是说,文学要宣扬儒家的道,以圣人为榜样,以经书作范本。” (6)而《歧路灯》中所宣扬的观念正是对儒家“道”的体现。

此外,“文以载道”更明确地传达了文学的传道教化作用。“文以载道”由宋代理学家周敦颐提出。“从文论的角度看,文一般指文学,道一般指儒家之道,即儒家的政治教化、伦理道德、纲常名教等” (7)。

古代文学的传道传统被李绿园所继承和运用,发展成为小说《歧路灯》的教育小说品格。

另一方面,中国古代文学创作也有现实主义传统。

中国文人重视观察现实。如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陆机在《文赋》中就提出了“伫中区以玄览”,强调了对外界事物的观察。并且随着中国史学的发展,“实录”的创作方法不断成熟并影响了文学。这些都促成了中国古代小说崇尚写实的传统。宋代话本小说就注重对现实生活的反映。如《醉翁谈录》中就提到话本小说“讲历代年载废兴,记岁月英雄文武”、“皆有所据,不敢谬言” (8)。到明清时期,“演义”类小说也继承并开拓了写实的传统。而世情小说对写实的运用则更为广泛了。

古代文学的这种写实传统也为李绿园所继承,使《歧路灯》也出现了世情小说的品格。古代文学传统促成了《歧路灯》中教育小说品格与世情小说品格的共存,这种共存关系具有涵容性和对立性的特点。

二、《歧路灯》中世情小说品格与教育小说品格的涵容性

《歧路灯》的世情小说品格与教育小说品格的关系具有涵容性,原因在于“教育”是“世情”的一部分。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提出了“世情小说”这一概念,但并未对“世情”的范围进行明确的界定。根据“记人事者”、“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描摹世态”等语句,一些学者得出了结论,这些结论可以总结为:“世情”即日常生活中的平凡人物的“生活琐事、饮食大欲、恋爱婚姻、家庭人伦关系、家庭或家族兴衰历史、社会各阶层众生相” (9)等。那么,教育小说里的“教育”以及教育小说的三要素(即教育者,被教育者,教育内容、方法、目的等),是否属于“世情”呢?

教育有两种含义,“从广义上说,凡是增进人们的知识和技能,影响人们的思想品德的活动,都是教育” (10),狭义的教育则主要指学校教育。教育小说以教育为主要题材,对于教育小说里的“教育”,由于它包括社会教育、家庭教育、学校教育,所以应采用广义上的含义。因此,教育小说里的“教育”是现实生活中与人密切相关的活动,应属于“世情”。

教育小说的三要素也属于“世情”。首先被教育者一般是普通的青少年;其次教育者也是日常生活中的平凡人物,不是神怪、英雄;而教育活动中的内容、方法、目的等,也是真实的、日常的、与人密切相关的,并且能体现时代潮流,所以也可归为“世情”的一部分。

教育小说里的“教育”以及教育小说的三要素都属于“世情”,那么教育小说是否属于世情小说呢?《歧路灯》是否具有双重品格呢?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世情小说与教育小说二者之间的关系具有涵容性,但教育小说并不属于世情小说,这是因为二者的关系还具有对立性。

三、《歧路灯》中世情小说品格与教育小说品格的对立性

《歧路灯》的世情小说品格与教育小说品格的关系也具有对立性,这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一方面,作为教育小说,《歧路灯》所提倡的教育方法与教育内容,与其作为世情小说所展现的社会现实之间存在着矛盾。

第一,作为教育小说,尽忠思想是《歧路灯》中教育内容的一部分,读书做官、“趋跄殿陛”是作者为青少年指出的“正途”。而作为世情小说,《歧路灯》又揭露出封建社会晚期官场的黑暗,“皇上昏庸,宦官专权,大小官员营私舞弊、徇私枉法、相互劝通、收取贿赂、娶妾养小、追捧戏旦” (11),在这种现实中,像谭孝移一样的读书人的尽忠理想只能破灭。

第二,作为教育小说,作者倡导“关起门来读书”,即对青少年“严防死守”的教学方法,如谭孝移不许绍闻出门游玩、赶会,只能在学里读书,对绍闻的態度是“只想锁在箱子里,有一点儿缝,还用纸条糊一糊”。而作为世情小说,《歧路灯》展现出的社会现实是:商品经济发展,市民阶层壮大,人性解放的需求日益增长,连妇女、读书人看戏都已经蔚然成风。在这种情况下,“关起门来读书”只会造成青少年与社会的脱节,谭绍闻屡次受骗就是因为对社会的不了解。

第三,作为教育小说,《歧路灯》提倡以传统理学为青少年的教育内容,教育子弟要“《小学》终,至《四书》。《孝经》通,《四书》熟,如《六经》,始可读”。而作为世情小说,《歧路灯》则展现了传统理学的没落与市民文学的兴起。许多读书人为了考取功名,认为多读经书不如“多读时文”;此外,商品经济的发展冲击着传统的理学观念,市民文学逐渐兴起,甚至走进了学堂,如塾师侯冠玉就将《西厢记》和《金瓶梅》引进课堂教育,让绍闻“学文章法子”。

另一方面,李绿园为了在书中宣扬自己认可的教育内容,即以忠孝、仁爱为代表的儒家道德,有时就会采用一些非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除了塑造脱离现实生活的理想化人物形象外,还包括果报情节的运用。如第九十七回中讲义仆王中“掘地得窖金”,作者之后便说“此亦忠臣志图恢复,鬼神若为之默佑也”。第一百零二回中“书经房冤鬼拾卷”的情节讲到有鬼魂反复拾起娄朴的考卷,使其最终得以考中,书中写道这可能得益于其父娄潜斋“在前青州府任内,雪释冤狱,所积阴鸷”。

在《歧路灯》中,果报情节即为作者所倡导的儒家道德的载体。在教育小说中,这种果报情节并不少见。然而也有人认为果报情节游离于社会现实之外。以《金瓶梅》为例,有学者认为《金瓶梅》中的果报情节,“表现了浓重的天命鬼魂及轮回报应观,……使作品笼罩在迷信的氛围及人命天定模式中,削弱了全书批判暴露现实的主题” (12)。由此可见教育小说的创作方法与世情小说的创作主题之间的矛盾,这也促成了《歧路灯》两种品格之间关系的对立性。

四、两种品格关系的外化——世情小说、教育小说之争

由于小说《歧路灯》世情小说品格与教育小说品格之间涵容又对立的共存关系,小说被整理刊发后,人们对其题材的定位一直存在着分歧。有人认为它是世情小说,也有人认为它是教育小说。

“大部分研究者认为歧路灯是世情小说” (13),如蔡国梁、沈治均等。他们的观点如下:

“《歧路灯》也成了明清世情小说中的别具韵致的一派。” (14)

“‘世情书的传统,到《红楼梦》并没有完结。之后的《歧路灯》和《蜃楼志》是清中叶章回小说的佼佼者,它们与《红楼梦》一道将世情小说创作推向了高潮。” (15)

也有很多人认为它是教育小说,如李延年、徐云知等。他们的观点如下:

“只因其主题集中于教育浪子回头,提出封建社会教育子弟的重要命题,故将其另列为一类——教育小说。” (16)

“从《歧路灯》的主旨论,它是教育小说当之无愧。” (17)

而引起这些争论的原因除了《歧路灯》两种品格的关系外,还有读者阅读的再创造性质。

有学者认为,“一部文学作品并不是一个自身独立、向每一时代的每一读者均提供同样的观点的客体” (18)。《文学理论教程》中也指出,“文学阅读的接受活动对于文本意义具有能动的再创造作用” (19)。

因此,《歧路灯》的世情小说、教育小说之争,根本原因在于小说的两种品格的共存关系,这是在作者的创作过程中形成的;而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对文本意义的再创造,则直接引起了这一分歧。

结语

如今学术界对《歧路灯》的研究,几乎全部是从世情小说或者教育小说的单一角度进行的,对于《歧路灯》属于世情小说还是教育小说的争论一直存在。其实,这两种品格在小说中都有充分的体现,主次之分并不明显;二者之间的关系复杂,具有涵容性与对立性。因此,承认《歧路灯》具有世情小说与教育小说的双重品格,从世情——教育小说的角度进行研究,或许能解决之前的分歧,并开辟出新的研究方向。

注释: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4).137

(2)张俊,沈治钧.清代小说简史.山西人民出版社,2005(5).126

(3)徐云知.李绿园的创作观念及其《歧路灯》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5).5-7

(4)杜贵晨.中国古代小说散论.山东文艺出版社,1993.136

(5)杜黎均.《文心雕龙》文学理论研究和译释.北京出版社,1981(10).16

(6)杜黎均.《文心雕龙》文学理论研究和译释.北京出版社,1981(10).50

(7)冯淑英.儒家“文以载道”文学观对古代小说总体构思的影响.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总第105期),2007

(8)胡士莹.宛春杂著.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2)

(9)向楷.世情小说史.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2).2-3

(10)《中国大百科全书·教育》.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5(8).1

(11)刘建华.浅谈《歧路灯》中谭孝移悲剧的成因及其意义.中国文学研究2009年第2期,2009.74

(12)刘孝严.《金瓶梅》天命鬼魂、轮回报应观念与儒佛道思想.东北师大学报(哲社版),2000

(13)徐云知.教育小说《歧路灯》在中国小说史上的地位.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04

(14)蔡国梁.世情小说之一派——《歧路灯》漫评.河北大学学报1985年第1期,1985

(15)沈治均.中国古代小说简史.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1.371

(16)游友基.中国社会小说通史.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162-163

(17)徐云知.李绿园的创作观念及其《歧路灯》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5).5-7

(18)姚斯.走向接受美学.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26

(19)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35

参考文献:

[1]蔡国梁.世情小说之一派——《歧路灯》漫评.河北大学学报1985年第1期,1985

[2]杜黎均.《文心雕龙》文学理论研究和译释.北京出版社,1981(10)

[3]胡世厚.《歧路灯》成败谈.人大复印资料,1984(6)

[4]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4)

[5]李延年.《歧路灯》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2002(7)

[6]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7]徐云知.教育小说《歧路灯》在中国小说史上的地位.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04

[8]张国光.古典文学论争集.武汉出版社,1987(12)

作者简介:姚路宁(1991-)女,满族,河北,单位:北京外国语大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