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为《梁父吟》”和“自比管乐”

2018-04-26 13:07王超斑
神州·中旬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自我认知互文性

王超斑

摘要: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童年,青春期和成年初期的经历,对人格发展有重要影响。诸葛亮的青少年经历:“好为《梁父吟》;身高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充分体现了他的自知之明和知人之明;将他的人生经历与他的偶像----管仲,乐毅对比之后,可以发现诸葛亮对于先秦齐鲁风俗的继承,对于先贤的承袭,历史文本《史记》和《三国志》之间的互文性。

关键词:青年经历;自我认知;互文性

一.青年诸葛亮的自我认知与自我预言实现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童年青春期和成年初期的经历,对人格发展有重要影响。在后代的文学作品和民间传说中,孔明的早年隐居逍遥自在,不问人间烟火。但是从《三国志》的字里行间却可以推断出,孔明的早年生活并非一帆风顺,逍遥自在。诸葛亮早年先后丧父丧母,随后追随叔父诸葛玄流落迁徙到了荆州,投奔刘表。在迁徙的过程中,他目睹了天下战乱造成的惨状——“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最后他和很多中原士子一样,来到了相对安稳的荆州,在南阳过上了隐逸的耕读生活。坎坷的身世,迁徙的流离,迫使他直面惨淡的人生与混乱的时代,逼迫他开始思考沉重的问题。

除了作为孤儿的漂泊经历,目睹了战争的惨状,和其他汉末豪杰一样,青年诸葛亮亦没有荒废光阴,他博览诸子百家的著作,“亮观其大略”,为有朝一日,能厚积薄发打下了基础。从先秦两汉的历史中,博览群书的他选择了自己的偶像:“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高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这首诗歌和两个历史偶像是他的自我预言。他日后的人生轨迹,就是对“自比管乐”的自我实现。

《梁父吟》是一首古朴苍凉的齐鲁民歌,来自诸葛亮的故乡。“诗言志,歌咏言”,一人所钟意的文学作品,必然与他的经历,内在的人格结构有之处,可以作为窥探一人内心世界的天窗。这首诗与本应裘马轻狂的少年岁月沉重得不相称,反映了年轻的孔明的忧思:

“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里。

里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

問是誰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

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

誰能為此謀,相國齊晏子。”

诗文中提到的传说是“二桃杀三士”:春秋时代齐景公帐下有三个武士: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他们战功彪炳,恃功而骄,晏子为避免武士们臣弑其君,建议齐景公早日消除祸患。晏子决定赏赐他们三位两颗珍贵的桃子;因为三个人无法平分两颗桃子,所以三人需要比功。最后重视名誉的三人相持不下,先后自杀。君相最终兵不血刃地去掉三个威胁。

诗文反思了君臣关系:三个武士视荣耀和君王的信任与尊重为生命,他们认为,君王会尊重他们的价值与荣耀;为了自我价值的实现和君主的利益,他们曾披坚执锐,出生入死,但不知有朝一日,他们的忠诚勇武会成为他们的坟墓;君王为了维护自己独尊的地位,就会不可避免地忌惮功臣,心生杀机;君王駕驭臣子,莫过于让他们相争不下,互相制衡,乃至同归于尽;而在这一过程中,百官之首的相国没有调和君臣之间的不信任,而是十分险恶地利用了武人们的人性弱点——耿直不屈,重视荣誉,铲除了三个武士,从侧面反映了自知和知人的重要性。但是焉知早晚有一日,相国不会受到君王的猜忌?

所以,年轻的诸葛亮没有像普通士人那样汲汲于功名,《梁父吟》所吟咏的世事无常,历史沧桑,令孔明在投身名利的深渊之前审慎再三。从诸葛亮对《梁父吟》的热爱,也可以理解为何诸葛亮在较长时间里没有出仕,而是在静候值得效忠的对象,否则自己很容易重蹈三勇士的覆辙。

孔明特别推崇的两个先秦时代的历史人物:管仲和乐毅,则回答了他在《梁父吟》中的顾虑:他想为什么样主公效忠。两个历史人物象征了他的政治理想与人生期许,也体现了对自己的深刻认识。如果将诸葛亮与孔明,乐毅做对比,就会发现《三国志》特别提及诸葛亮的两个榜样,是别出心裁的一笔:

如果具体分析,孔明后来的功业与管乐二人的建树有很大的相似性:管仲曾是齐桓公的阶下囚,但却受到了破格提拔,“位卑而执齐政”,类似于诸葛亮“先帝不以臣卑鄙,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管仲辅佐齐桓公,被桓公尊为“仲父”,恰似刘禅将孔明尊为“相父”;他提出了尊王攘夷,维护周天子正统的地位,一如诸葛亮后来的口号“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在政治上,春秋时代的齐国与三国时代的蜀汉都处于分疆裂土的割据之世,管仲被视为先秦法家的鼻祖,诸葛亮的种种行政举措是典型的“法家拂士”,打造的是“寒门法家政权”;在建立富国强兵,重视农商,建立兵民一体的军政体系上,管仲和诸葛亮异曲同工;最后,管仲终生得到齐桓公的充分信任,在临死之前向君主推荐了公孙隰朋,王子城父等军政人才接替自己,诸葛亮也给后主留下了费祎,蒋琬,姜维等人才延续政权。

战国时代,名将乐羊的后人乐毅响应了求贤若渴的燕昭王,前往燕国为将,最后带领燕国以弱克强,几乎灭亡了世仇齐国,而诸葛亮的联吴抗曹,北伐魏国,也是以弱抗强的军事壮举,使燕国空前地强大起来;在外交策略上,乐毅团结和齐国有积怨的楚国和魏国,赵国,利用各国忧虑齐国一家独大的心理,施展纵横之术,组织五国联军,诸葛亮有类似的壮举,“奉命于危难之间”,出使东吴,促成孙刘联盟,最终造就了天下三分的格局;乐毅虽然率领大军在外征战,但得到了燕昭王的高度信任,赐予他世袭封地,成为了燕国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

但和管仲不同的是,在燕昭王死去之后,燕惠王却对父王的功臣产生了功高震主的质疑。为了逃避可能随之而来的政治迫害,乐毅逃亡故国赵国避难,并用一篇《报燕王书》表明了自己忠于先君,无愧君主的赤诚之心;在接受了先帝的托付之后,面对先帝去世后主少国疑的局势,诸葛亮用一篇《出师表》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结合孔明对齐国三勇士的惋惜,和他自己的人生经历,来分析诸葛亮推崇管仲乐毅的原因,不难发现,诸葛亮自比二人,充分体现了孔明熟读史书,而且以先辈为鉴,照亮了自己前行的道路。身为齐人的他仰慕齐地先贤,继承了先秦时代齐人崇尚智谋的优点;结合《梁父吟》里的忧思来看,管乐在礼崩乐坏,“弑君三十六”的春秋时代,和以“田氏代齐,三家分晋”的臣子篡位为开端的战国时代,君王礼贤下士,臣子尽心辅佐,没有臣对君的盲目服从,也没有君对臣的种种猜忌,他们和主公的权力距离感,没有后来封建专制时代那么森严。

最后,在那段社会巨变,山河板荡的东周岁月里,列国争雄的局面促使君王们广开言路,招贤纳士,而先秦时代专制政体尚未确立,所以君臣关系较后世更加宽松;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下,士人的荣誉感,自由思想,独立人格与才华得到了极大的伸展。管乐二人皆是如此,成为了后世称颂的君臣关系的典范;如果主少国疑,受到猜忌,就全身而退。

有着明确预设的孔明选择刘备作为效忠对象,证明孔明期待的是和管乐一样,获得先秦时代君王对国士的高度信任,进而实现人生抱负。因此从孔明的少年经历中,能看到他对历史的了解,强烈的独立人格,对人生命运的思考,对理想君臣关系的期待,对于政治险恶的认识,都体现了一句著名的古希腊名言;“认识你自己”。

二.知人知己的一生

怀着对先贤的景仰,命运的忧思,诸葛亮怀着对理想主公的期许步入了三国乱世。《诸葛亮传》中记载的几次政治交流(Political Communication),都体现了他与自己偶像的相似性,以及他一如既往的知己知彼,了解人性。

1.三顾茅庐:步步谨慎的君臣互动

孔明谨慎而心思缜密地选择主公,体现了他善于洞察人心,而且傲岸独立的一面。

“三顾茅庐”是地位不对等的一次权利对话,是君臣二人相互了解,相互磨合的过程。为了获得理想中先秦君王对国士的器重,诸葛亮努力地缩小自己与刘备的地位差距:“士之避乱荆州者,皆海内之俊杰也”,在荆州的众多名士中,诸葛亮的好友,已有名望的徐庶向刘备的举荐,无疑增加了他在刘备心目中的分量;让刘备三顾茅庐,登门拜访,更是为了凸显自己的价值,让刘备意识到自己不可怠慢,并借此机会检验未来的主公是否是真正的识才惜才。

在二人相会时,刘备为了郑重起见,也为了表明自己的贵族身份,以孤自称,“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隐隐之中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式态度,但面对46岁,气度不凡的刘备,年仅26岁,尚是布衣之身的孔明不卑不亢,没有立即尊称刘备为“左将军”,而是从客观分析天下局势入手;在分析完北方和孙吴的局势之后,在谈到归属未定,尚可争夺的荆州益州时,诸葛亮才尊称刘备为“将军”。他用悄然改变称号的方式表示了自己的归顺,既维护了尊卑的等级秩序,又展现了自己独立傲岸的人格。“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的刘备也没有拘于君臣之礼,在认可诸葛亮规划的同时,也包容了孔明的独立人格。相互尊重,相互认可,正是“三顾茅庐”成为古代中国文人的理想的重要原因。

在分析完北方和孙吴的局势之后,在谈到归属未定,尚可争夺的荆州益州时,诸葛亮才尊称刘备为“将军”。他用悄然改变称号的方式表示了自己的归顺,既维护了尊卑的等级秩序,又展现了自己独立傲岸的人格。“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的刘备也没有拘于君臣之礼,在从实用主义角度认可诸葛亮规划的同时,也包容了孔明的独立人格。相互尊重,相互认可,正是“三顾茅庐”成为古代中国文人的理想的重要原因。

2.游说江东:深谋远虑的政治谈判

被《三国演义》过度神话的舌战群儒,其实是行事谨慎的孔明,精心规划的一次不卑不亢的政治谈判,在这次次不对等的权利对话中,孔明再次展示了自己的知己知彼。

而政治谈判的基本前提是双方势均力敌;如果要促成联盟的实现,就需要证明联合能给两方带来利益;纵使实力上不能对等,弱势一方的谈判代表也要有心理上的平等意识。此外,谈判者需要评估对方的需求,了解谈判对手的性格特点。游说东吴的成功,再一次体现了诸葛亮的知人知己。

根据《三国志》以及《诸葛亮文集》的记载,三国时代,各国大臣会以私人通信的方式,了解对方国家的情报,进而判断对方的国情政局。在出使吴国前,诸葛亮长期与在吴国任职的兄长诸葛瑾保持书信联系,所以他对吴国重臣周瑜,鲁肃的争霸方略应早有了解,进而做出判断:东吴的争霸方略是从东向西,统一长江流域,进而北上;刘备的规划是占据荆州与益州,进而北伐中原;南下的曹操对孙刘双方都构成了威胁,所以诸葛亮判断,在荆州颇有威望,但即将失去荆州,且与曹操有仇的刘备,在短期内有着抗击曹操,争夺荆州的共同利益,而且孙权有自己的野心,鲁肃和周瑜已经向他论证了东吴进行抗战的必要性与胜算;所以鲁肃出使刘备,在见到诸葛亮之后告诉他自己与诸葛瑾是好友。这很可能是诸葛亮提前联络东吴的成果。

此外,在曹操大军压境,荆州牧刘琮倾向于投降时,诸葛亮建议一直器重他,但与刘琮不和的江夏太守刘琦,前往靠近东吴的夏口集结部队,作为日后联吴抗曹的后背力量,刘琦的队伍无疑为丧失荆州,损失惨重的刘备,增加了与孙权结盟的筹码,缩小了孙刘两家的实力差距。

正因为各种周密的准备,诸葛亮在游说东吴前断定孙权倾向于联刘,但需要做最后的确认。在到孙权后,为了不在心理地位上落于下风,他依据“隆中对”的思路,将孙曹刘并提:“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据有江东,刘豫州亦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将三家中实际上实力最弱的刘备与曹孙并提;紧接着,诸葛亮又夸大曹操的强大,刘备无力抵抗,并刺激孙权:如不能抵抗就最好投降曹操。领有江东群英,而且国富兵强的东吴实力强于刘备,所以他对别人将自己与刘备并提略微不满,年轻气盛的他对曹操对刘备的胜利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为了表达自己的态度,也为了考验使者的才能,孙权反问诸葛亮,为何刘备不投降曹操?面对孙权的问难,诸葛亮立即将主公放到了道德至高点上:四处漂泊的刘皇叔是汉室后裔,再困窘也与汉贼势不两立,相比之下,东吴只能偏安自保,两家孰优孰劣,高下立判。最终受到刺激,但又得到了刘备坚定抗战的保证的孙权终于表态,决定抗击曹操。

就这样,面对实力在己之上的东吴,在一次实力不对等的政治交流中,诸葛亮用言语巧妙提升了己方的地位,巧妙地将刘备硬实力的弱点归咎于对手的强大,来刺激孙权;同时发挥刘备的软实力---汉室后裔的影响力的优势,将各方面处于劣势的主公,拔高到高于孙权的至高点上。所以传说中舌战群儒的滔滔雄辩背后,是他广泛收集情报,增加谈判筹码,准确把握人物性格的准备工作,颇有乐毅游说燕王,促成五国联盟的战国纵横之风。

3.永安托孤:杀机暗涌的临终交代

随着蜀汉王朝的由盛转衰,昔日潇洒的鲜衣少年成为了谨慎的迟暮老者。在刘备托孤时,诸葛亮的自比乐毅的预言终于成真,他经历了君主换代,面临先主对幼主的托付。他本人则成为了《梁父吟》里权利制衡机制的对象。

刘备托孤貌似是君王对臣子的高度信任,其实不然。在刘备说“如果刘禅可以辅佐就辅佐,不能辅佐,您可以取而代之”时,诸葛亮痛哭流涕,表示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辅佐。当时在场的,还有第三人:刘备还安排了益州派大臣的代表李严听旨托孤:“先主疾病,严与诸葛亮并受遗诏辅少主;以严为中都护,统内外军事”。李严掌管蜀汉东部防御吴国的军队,位于国防的第二前线;从后来他消极响应北伐的号召,多次与诸葛亮发生权利之争看,此人与诸葛亮系政敌关系。在这样的情形下,刘备的“君可自取”,应是对首席辅臣的忠诚考验:为了防范孔明可能功高震主,他一面故作信任,对诸葛亮进行道德绑架;让驻防蜀国东部的李严旁听,则是设置武力制衡执掌成都宫廷的诸葛亮。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很难想象诸葛亮敢于在本身受制于李严,主张北伐的荆州派受到立足本土的益州派牵制的压力下飞扬跋扈,越雷池一步。

此外,陈寿的《先主传》多次提到刘备妻儿被敌军俘获的情形:在曹操入侵荆州时,刘备以不忍舍弃百姓,丧失人心为由带着十几万军民撤退,但是在当阳长阪,面对尽在咫尺的曹操追兵,他还是选择抛弃妻子甘夫人和长子刘禅,和诸葛亮,张飞等近臣骑马逃跑。在关键时刻,一个连妻子儿女都可以舍弃的君王,怎么会将奋斗一生换来的皇位,空凭一句话让给异姓臣子?熟读历史,而且熟知主公性格阴暗面的诸葛亮,自然心知肚明:取代幼主不是唾手可得的诱惑,而是命悬一线的考验。不知诸葛亮的“涕泣”之中,是否有他为主公的薄凉而留下的伤心之泪?

4.传说中的历史内核

千百年来,诸葛亮形象的最核心特点是具有神性的“料事如神”和堪比圣賢的“忠心耿耿”。但是从“料事如神”向上追溯,神机妙算来自于算无遗策,即能预料到所有潜在的可能性,这一点需建立在广泛收集信息的基础上。在谨慎评估得失和风险之后,从可能的解决办法中挑出最佳选择,做到趋利避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忠诚是双向的互动人际关系:“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选择谁作为效忠对象是古人探讨的核心问题之一,这样的选择不可不慎。所以,诸葛亮被过分演绎的神性,其实具有人性的内核,很大部分来自于对自己,对他人的深刻认识。“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就是他与刘备相互了解的结果。

三.陈寿特意记载诸葛亮“自比管乐”的原因

如果跳出《三国志》文本,来分析诸葛亮与管乐的相似性,能得出一些更具启发性的结论。

首先,《三国志》中,诸葛亮命运与管仲,乐毅,还有齐国三勇士的相似之处,体现了祖籍琅琊,身为齐人的诸葛亮对于先秦时代齐地风俗文化的继承,东汉时的《汉书.地理志》记载,“太公治齐,修道术,尊贤智,赏有功,故至今其土多好经术,矜功名,舒缓阔达而足智”,诸葛亮自己的足智多谋,与治国之术很可能就是对姜太公治理齐国的效仿与继承,齐人的古风经历了春秋战国,秦灭六国,楚汉争霸的数百年烽烟依旧不绝如缕,在汉代的齐人后裔身上若隐若现。

其次,从时代风气来分析,汉魏时代,士大夫流行品评人物的风气,喜欢概括士人的性格特点,乃至将他们与古代贤士相比拟。作为蜀汉时代巴西郡中正的陈寿,对很多三国人物做出过精当而准确的人物评论。对于诸葛亮做出“自比管乐”的记载,亦属于时代风潮的产物。

最后,从“互文性”的角度分析,陈寿继承并参考了司马迁在史记中对于先秦两汉风云人物的记载。“互文性”(Intertextuality),这一概念首先由法国批评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在其《符号学》一书中提出:“任何作品的本文都像许多行文的镶嵌品那样构成的,任何本文都是其它本文的吸收和转化。”每一个文本都是其它文本的镜子,每一文本都是对其它文本的吸收与转化,它们相互参照,彼此牵连,形成一个潜力无限的开放网络。从诸葛亮传记与管仲,乐毅传记的相似性就是互文性的体现。

这样的互文性在《三国志》中并非孤例:陈寿对于蜀汉先主刘备的描述,与司马迁对于汉高祖刘邦的记载有相同之处,甚至多次将刘备本人和他的争霸策略比作汉高祖刘邦:(见表2)

这样的互文性,不仅体现了刘备本人的宏伟志向,志在天下,也体现了汉末人物对于刘邦的推崇,希望他作为英雄出世,再造汉朝,这样的写作手法,也是作为前蜀汉官员为刘备后来称汉帝寻找合法性的做法之一。因为刘备是汉帝的合法继承人,那么他手下必须有一位忠心耿耿,像燕昭王的乐毅,齐桓公的管仲那样忠心耿耿,拥护正统的人物,而这样的比拟就达成了这一目的。在中国历史上,诸葛亮-刘备成为了传统文化里继管仲—齐桓公,乐毅—燕昭王之后,另一对君臣关系的典范。

《史记》与《三国志》篇章的互文性,体现了作者在写史时,从自己的写作目的出发,构建历史,塑造历史人物的特点。其实人们长期深信不疑的史实,未必经得起仔细推敲。若仔细思考《隆中对》的情形,刘备“因屏人曰”——命令其他闲杂人等退下之后才开始与孔明交谈。在琴声清幽,远离喧嚣的深山草庐品评人物,谈股论今,虽然极具文学性,但除了诸葛亮与刘备,没有第三方在场,那么就没有客观方面的依据佐证陈寿对《隆中对》的记载,是对历史场景的真实再现。换而言之,今日的新闻就是明日的历史,史学家——历史事件的记者们,也在以各种形式发挥自己的想象,模糊着文学和历史的界限,塑造着我们的过去。

虽然历史的具体经过已经无法复原,但陈寿合理想象出的瞬间,以及大胆构建起的联系依旧是真实的。亚里士多德认为:“历史学家与诗人之区别,不在于一者用韵语,一者用散文……真正的区别,在于史家叙述已发生的史实,诗人则叙述可能发生的事情。”文学比历史具有更深层次的真实——如果说文学的本质是模仿,那么历史文本所模仿的,不仅仅是历史事件的前后经过,而是具有哲理的普世规律,还有千年之后,人们依旧能感知到的人性。

参考文献:

[1]《史记·管晏列传》

[2]《史记·乐毅列传》

[3]《汉书·地理志》

[4]《魏略辑本》

[5]《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

[6]《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7]《西方文论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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