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想象

2018-05-24 11:08爱德华·马斯顿
译林 2018年3期
关键词:杰拉尔维克托弗利

〔英国〕爱德华·马斯顿

维克托·弗利特伍德完全知晓要成为一个成功商人的伎俩,也完全知晓那些想一夜暴富人的本性。他的切尔西画廊整个这一周生意都很清淡。许多人停下脚步,朝橱窗里展示的绘画作品盯上一眼;还有几个人鼓足勇气走进画廊,随便转了一圈;而真正有记录的买卖就只有一笔,实在是令人沮丧!然而,当那位老太太出现时,他意识到自己的运气即将改变,令人失望的一周还是有望出现转机。

“下午好!”他彬彬有礼地笑着说。

“哦,下午好!”她焦急地应道。“您是弗利特伍德先生吧?”

“是的。”

“我们在电话里交谈过。”

“啊,那您一定是普林顿小姐。”

“是的。杰拉尔丁·普林顿。”

“您好!”他伸出手,可她只是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掌。“您这不是找到我了吗?”

“终于找到了,弗利特伍德先生。从地铁出来走了好长的路啊。”

“我还以为您是坐出租车来的呢。”

“坐出租车太贵了。”

这句话印证了他对来者的第一印象:收入无多,家境贫寒。杰拉尔丁·普林顿的衣着倒是精神,只是穿得太久,她的衣服看起来都已经褪了色。花白的头发剪得很短,拢在了一顶帽子下面,帽子上支棱着一根所剩无几的鸵鸟羽毛。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有教养,而且举止也落落大方。透过薰衣草的香味,维克托·弗利特伍德闻出了那股穷酸的上流社会气息。

“看来,您把画都带来了。”他说。

“是的,”她笑着说,“我先坐一会儿,您不介意吧?一路拿着这个很累人啊。”

“那是当然,亲爱的夫人。”當她落座时,弗利特伍德礼貌地用手扶着椅子的后背。“不着急。”

“谢谢您。”

“还是等您喘口气再说。”

“我没想到,这幅画有这么沉。”

“艺术有它自身的分量。”他诙谐地笑了笑。弗利特伍德六十开外,身材高大而健壮,衣着得体,可谓无可挑剔。将来者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之后,他捋了捋胡须。杰拉尔丁·普林顿显然对艺术画廊并不怎么习惯。她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就像一个孩子第一次去动物园游玩,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

“您有这么多的画!”她说。

“我喜欢多备一些存货。”

“大多数像是风景画。”

“这是我的专长。”

“上面怎么没有标明价格呢?”

“我总觉得,绘画作品贴上价格标签显得有点俗气,”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一个艺术殿堂,不是超市。普林顿小姐,我卖的是艺术品位,而这往往很难用一个固定的价格来衡量。您在这里看到的所有东西只有一个大致的价格。这就让买家和卖家有协商的余地,换句话说,就是可以讨价还价。一幅画的真正价格就是一个买家愿意为之付出的数额。这也是艺术世界极具吸引力的地方。”

“是吗?”

“是的,普林顿小姐。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下一个走进这扇大门的人是谁。在我们最不抱希望的时候,一件丢失的早期绘画大师的作品也许就会不期而至。”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放在她腿上的那幅画。它用棕色的纸包裹着,并用粉红色的绳子系成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她还特意用手握着画框的边缘,好像一刻也不愿意与它分开似的。

弗利特伍德提示说:“在电话中,您跟我提到了拉格比。”

“是的,弗利特伍德先生。马修·拉格比。我听人说,他在当时很有名气。人们都把他称为爱德华时代的康斯特布尔。”

“我总觉得,这种形容有失公允。我赞同您说的,他们两人有相似之处,可拉格比不是单纯地模仿约翰·康斯特布尔。他有自己的艺术风格和天赋。他是个天才。”

“埃德加总是这么说。”

“埃德加?”

“我的兄弟。”她解释道。“这幅画原来就是他的。”

“原来?”他试探着问。

她悲伤地点了点头。“埃德加去年去世了。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和露辛达。哦,露辛达是我的妹妹。我们住在一起。”她叹了一口气。“恐怕也没留下多少东西。埃德加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可他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艺术。大概在四十年前,他在一场拍卖会上买下了这幅画。即使是在困难时期,他也没舍得把它卖掉。按照埃德加的说法,它的价值现在可能已经涨了十倍。”

“至少十倍,普林顿小姐。如果是他的真迹。”

“这一点毫无疑问。我听埃德加说过。”

“他是艺术行家?”

“不是,弗利特伍德先生。他是个税务稽查员。”

“您是说,这幅画是在拍卖会上买的?”

“是的。”她确认说,一边把画放在了椅子上,以便腾出手来翻找她的钱包。“我还带来了当时开的收据。埃德加从不乱扔任何东西。税务稽查员知道收据的重要性。”

“的确如此。”

“我敢肯定它就放在这个包里。”

“那您就慢慢地找吧。您觉得,我可不可以先看一看画?我也算是一位马修·拉格比作品的鉴定权威。用不了一会儿,我就能鉴定出来。”

“哦,我找到了。”说着,她拿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斯特兰德大街的克朗普敦拍卖行。他们几年前就破产了,可在当时他们的名声好得很。”

“克朗普敦,我记得非常清楚。”他说道。在把收据还给她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年轻的时候,我也从他们那里买过一两幅画。好了,普林顿小姐。如果您的兄弟在1961年只花了一百五十英镑,那他就捡了一个便宜。”

“埃德加是一时冲动买下的。”

“我能不能看一看这种冲动是否值得?”

杰拉尔丁·普林顿犹豫了片刻。需要卖掉这幅画,可不知怎的,她的心里又有点恋恋不舍。弗利特伍德尽力克制内心的烦躁,心想,她一定是对这件传家宝有一种眷念之情,如今要从她身边把它拿走自然就比较困难。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起画,递了过去,只是她的动作略显迟疑。弗利特伍德把画放在桌子上,把绳子解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棕色的纸,充满艳羡地凝视着一幅绝妙的风景画。

“画的是利兹城堡。”客人说道。

“这我知道,普林顿小姐。”

“我们小的时候曾经乘坐一辆大型游览车去过那儿。埃德加总是想念着那次旅行。我觉得,正是这次旅行让他买下了这幅画。这给他带来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这幅画是真品。维克托·弗利特伍德不消多时就得出这个结论。拉格比对光影的把握是毋庸置疑的,他对氛围的营造使他与那些知名度较小的风景画家拉开了距离。这位画廊经销商的眼睛贪婪地看了几分钟。这时,他意识到普林顿小姐就站在他的身旁。

“怎么样?”她满怀希望地问。

他摇了摇头。“这是一件赝品,仿得很巧妙。”他宣称。

“不可能!”

“是赝品,普林顿小姐。”

“可埃德加是真心诚意把它买下的。收据您刚才都看到了。”

“我完全相信,克朗普敦在拍卖它的时候也是本着诚信善意的原则。”说着,他转过身,看见她一脸的惶恐。“这幅画可能会愚弄大多数人,但有几处蛛丝马迹证明它不是马修·拉格比本人的真迹,普林顿小姐,我不想再啰啰唆唆跟您讲那些细节。谢谢您把画拿来给我看。”他一边说,一边又把它包裹起来,“不过,我恐怕无法给您出价。”

“哦,天哪!”

“非常遗憾。我本来还抱着很大的希望。”

“埃德加曾经发誓说,这是一幅真迹。”

“普林顿小姐,这是一件仿得很巧妙的复制品。仅此而已。”

她一下子惊愕了。“這么说,它就一文不值了?”

“那也不一定,”说着,他又一次系上了绳子,“有些画商可能会感兴趣。如果您愿意,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个。不过,价钱嘛,他可能只会给到马修·拉格比真迹的一小部分,但也算不错了。”

杰拉尔丁·普林顿看起来有点垂头丧气。她回到椅子前,坐了下来,脸上露出一副呆滞的表情。她看上去很伤心,像是被人背叛了似的。维克托·弗利特伍德挤出了一丝同情的微笑,随后从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了她。

“您去找这个人,”他建议道,“说不定,您的运气会好一点。”

虽然汤姆·霍利总是把自己描述成一位古董商,可他收藏的东西主要是些仿古家具,上面还摆放着一大堆让人见了很是亲切的取暖盆、锡制的杯子、瓷器、发条留声机、毛茸茸的动物玩具、老明信片、各式各样的绘画和一般的古董小摆件。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不得不挪开一大堆满是灰尘的书,以便拿到那部电话机。

“这里是霍利古董店,”他说着,把香烟从嘴里取了出来,“我能为你效劳吗?”

“汤姆吗?我是维克托。你现在说话方不方便?”

“这里现在没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好,”弗利特伍德在电话线的另一头说道。“我想让你揽一笔生意。”

“听起来像是有搞头!”

“我的朋友,恐怕还不止是有搞头呢。”

霍利将香烟放下,然后专心致志地听着。维克托·弗利特伍德在古董行的社会地位比他高出许多,可他们还是在几笔利润丰厚的生意中合过伙。霍利身材矮小,肥胖,穿着看上去很是邋遢,一件皱巴巴的西装翻领上总是挂着一枝人造的康乃馨。听着听着,他的眼睛渐渐放出了光,兴致也高涨起来。很快,他偷偷地笑了起来。

“你能确定这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的真迹?”

“拉格比,”那声音说道,“马修·拉格比。这一点毫无疑问。”

“那我应该给那老女人多少钱?”

“你就试着从二百五十英镑开始,但可以慢慢加到四百英镑。”

“四百英镑!”霍利叫了起来。

“它的实际价值要超过它的十倍!汤姆,相信我。做成这笔生意,你不仅可以收回自己的钱,你还可以按照你通常的售价百分比,得到一大笔佣金。这一次,我们可要发一笔横财。”

“那就叫她过来吧!”

“普林顿小姐马上就要到了。我刚才可怜她,给她出了一份打车的钱。”

“哈,你维克托·弗利特伍德也会可怜别人啊?”霍利大笑着说。“说不定哪一天,你这人连自己的祖母都会骗吧。”

“用不着跟我说这些风凉话,”弗利特伍德斥责道,“我只是看到有钱赚才叫你入伙。哼,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

“我知道。谢谢。”

“对于这笔生意,我们要风雨同舟,记住。我们三个。”

“我们三个?”

“你,我,还有马修·拉格比。”

随后,电话里没了声音,霍利放下电话机。他走到了挂在墙上的一面边框镀金的大镜子前,开始打扮起来,然后拿出一把梳子,将头发梳得溜光。没等几分钟,他便看到那辆出租车停在了外面。他赶紧把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跟将它踩灭,然后假装去检查一幅金属版印制的版画。门开时,门铃响了起来。汤姆·霍利抬起头,看见杰拉尔丁·普林顿娇小的身影向他走来。他微笑着迎了上去。

“夫人,我能为您效劳吗?”他说道。

“希望如此。您是霍利先生,是吗?”

“是的。托马斯·霍利恭候您的光临。”

“是弗利特伍德先生叫我来的。”

“维克托·弗利特伍德?”

“是的。这人好体贴喔!”

“他是伦敦最优秀的艺术经纪人之一。维克托真的很精通自己的业务。他是个名副其实的专家,而我呢,”他朝房间四周看了一眼,毫不掩饰地说,“兴趣爱好更广泛一点。”他把金属版印刷的版画推到了一边。“您有东西要卖,是不是?维克托叫您来也是这个原因吧?”

“唉,这事说来话长。”她叹了一口气。

“说出来至少心里会舒服一点。”

霍利将一条羽毛长围巾从那把曲木椅上拿开。普林顿小姐坐了下来,开始讲述了她的悲惨故事。尽管霍利听到的是这个故事的压缩版,可他还是仔细听着,并不时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自始至终,他都面露同情。

“真是让人失望!”他总结说。“您认为,您拥有某种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结果却是一件赝品。确实是莫大的耻辱!可这故事听起来也太熟悉了。我可以告诉您,现在有许多不讲道德的商人到处在兜售假画和假古董。”

“可我兄弟是在拍卖会上买的这幅画。”

“这您都说过了,是在斯特兰德的克朗普敦拍卖行买的。”

“我还有收据呢。”

“那就不需要了。”

“霍利先生,我还带来了一份遗嘱。”

“遗嘱?”

“埃德加的遗嘱,只是为了证明我是这幅画的合法拥有者。嗯,更确切地说,这是我和妹妹露辛达的共同财产。我不指望您能信任我。我只希望一切能光明磊落。”

“如果这是马修·拉格比的真迹,我就要看一看您的证明,以确定它的来龙去脉,也就是这幅画的来源,后来它又是怎么到了您手里的。可眼下,因为它不是真迹,我们可以不考虑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我所需要做的只是看一眼。”

“当然可以。”

“我从来不会蒙着眼睛买东西。”

“是啊,我想您也不会。”

普林顿小姐将画递了过去。她的心情很复杂,悲伤中掺杂着忧虑,不忍心割舍,却又担心被拒绝。很显然,在切尔西遭遇的挫折动摇了她的信心。她环顾四周,所看到的一切并不能让她安心。这地方乱七八糟的,一股淡淡的霉味让她忧虑起来。霍利古董店跟弗利特伍德画廊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显然,她已经从古董“食物链”上下来了几个等级。

霍利打开画,将它搭在餐具柜上,以便能仔细看一看。他喃喃自語。

“利兹城堡。”她自豪地说。

“是不是在肯特郡的某个地方?”

“是的。我有没有给您讲述乘坐大型游览车去那里的事?”

“细枝末节都讲了。”他站在一边,思考着。“很好,”他终于开口了,“这我得承认。简直是太好了。真正的一流。虽说不是一幅真的拉格比作品,但也算是仅次于真迹,只有像维克托这样的专家才能看出其不同之处。”

“这就是说您要把它买下?”

“买是可以,那要看价钱多少。”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尽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您心目中的价钱是多少?”

“我真的不知道。”

“您肯定想过它的价钱。”

“埃德加总是说,这幅画即使不值五位数,也要值个四位数。可现在……”她绝望地耸了耸肩。“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给您二百五十英镑怎么样?”

普林顿小姐皱起了眉头。“就这么一点?”

“那我们就三百成交,可以了吧?”

“霍利先生,我期望的可不止这个数,”说着,她站了起来,“我和露辛达还得靠自己挣钱养老,我们攒的钱就那么一点点。我们又没有其他经济来源。说实话,正因为这样,我们才狠心把它卖掉。我们需要钱。就这么简单。”

“三百五十英镑。”他又报了个价。

“这个价钱会把露辛达吓坏的,埃德加在坟墓里也会气得跳起来。”

“马修·拉格比也会如此,”他说,“如果他知道有人仿冒他的作品的话。艺术家有他们自己的节操。”他掏出了钱包。“四百英镑,多一点也没有了。”

“要这么说,我们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她突然态度坚定地说道,然后径直走了过去,把那幅画又裹了起来。“霍利先生,我很抱歉打扰您。我想,我可以到别的地方试一试。”

“您不会得到更高的价钱,我向您保证。”

“那就试试看。”

“您这样的赝品,大多数店主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别再叫它赝品了,”她辩驳道,“听起来让人难堪。”

“四百五十英镑。”

“您能不能再高一点?”

“我已经在给您做慈善了!要么四百五十英镑,要么就算了。”

她停了下来。“就真的值这么多吗?”她喃喃地说。

她眼中那绝望的神情让霍利的心软了下来。他也记得维克托·弗利特伍德对这幅画的真正估价。如果让这幅画从他的手里流失,他就无法从弗利特伍德手里拿到更为丰厚的佣金。不仅如此,如果这位客人把画拿给一位诚实的画商,它的本来面目就会大白于天下。到那个时候,她就会怀疑霍利和弗利特伍德是串通起来欺骗她,这样的后果就让人非常尴尬了。想到这,这位古董商进退两难。当普林顿小姐开始重新系绳子的时候,霍利伸手制止了她。“五百英镑,”他忍不住冲口而出,“您要就要,不要就拉倒。”

整个事件的波澜起伏让维克托·弗利特伍德欣喜不已。当他锁上画廊,准备打烊时,他为自己今天的舞台安排感到庆幸。由于他的伎俩,他以不到实际价值十分之一的价钱拿到了那幅画。即使扣除汤姆·霍利一定比例的佣金,他也会赚得一笔可观的利润。他不会匆匆忙忙将马修·拉格比的这幅利兹城堡画卖掉,而是准备将它列入自己的珍藏品系列,暂时保存在自己家里,这样,他就可以独自一人细细地品味。

车流高峰让他乘坐的出租车耽误了一段时间,但他最终还是到达了霍利的古董店。付完车费后,他透过窗户往里看,看到他的朋友一边欣赏刚买下的那幅画,一边猛吸着一支香烟。弗利特伍德走进了古董店。

“你拿下了吗?”他得意地笑着说。

“终于拿下了。”霍利答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老女人不给五百就是不肯卖。”

“五百?我告诉过你最多只给四百。”

“你不是想要那个东西吗?”

“是的,我是想要,可利润要最大化。”

“维克托,再给一百块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她需要这一百,而你又不缺这一百。可怜的人心里总想多卖一点,为她和妹妹多准备点养老金。她必须要减少一点损失。”

“我想也是,”弗利特伍德不耐烦地说道,“反正,我们弄到手了。马修·拉格比的利兹城堡。他可是爱德华时代的康斯特布尔。”

“怎么?他是警察?”[Constable,一词多义,一般译为“警察”,在这里是指19世纪英国最伟大的风景画家之一—约翰·康斯特布尔(John Constable)。—译注]

“不,你这个白痴!人们常常把他比作约翰·康斯特布尔。对艺术一窍不通,你到底靠什么在这一行里混啊?”

“我知道的还是比那些送上门来的傻瓜多一点。”

弗利特伍德咧嘴笑了笑。“就像普林顿小姐一样。”

“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想,这是一只十分可爱的老羊,可在这件事上,我们不能凭感情用事。行了,现在把它买下了,”他举起了那幅画说,“我的心就满足了。”

维克托·弗利特伍德一边研究着那幅风景画,一边在暗笑。这幅画具备马修·拉格比作品的所有特征。霍利站在他的身后看着画,傻呵呵地笑着。可是,这怡然自得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只见弗利特伍德神情紧张起来,随后剧烈地抽搐,最后勃然大怒。

“你为这付了五百英镑!”他嚷道。

“是啊,维克托。”

“你这个傻瓜!你这个疯子!”

“你说什么?”

“这幅画!这幅画是假的。”

“可你告诉我这是真的。”

“那是我在我的画廊鉴定的时候。我完全可以肯定。”

“那你一定是弄错了。”

“我从不犯错误。”

“那怎么冒出这么一个赝品?”

维克托·弗利特伍德只需几秒钟就找到了答案。“汤姆,我们被糊弄了。”他咆哮起来。“她在我们的主场把我们打败了。她一定是在来这里的路上把画给调换了。这个狡猾的小魔鬼!杰拉尔丁·普林顿小姐可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她把我们彻彻底底给蒙骗了。”

杰拉尔丁回来的时候,埃德加还在他的画架旁。他听到杰拉尔丁进来时正快乐地哼着歌曲。这可是一个好兆头。他伸手拿起了一块布,擦了擦画笔的笔头。她神气十足地走了进来,胳膊里夹着一幅画—画用棕色的纸裹着,外面系着粉红色的绳子。她的步子非常轻快。埃德加走过去吻了她一下。

“这次你赚了多少钱?”他问。

“五百英镑。”

“还不错,一个下午就赚了五百。”

“画成这一幅仿品,你花了不止一个下午吧,”杰拉尔丁提醒他,“埃德加,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今天我算是什么?”

“我死去的兄弟。”

“瞧,这又变了。上一次,我是你快要死的父親。”

“你既不是我兄弟,也不是我父亲,”她深情地说道,“你是我那爱德华时代的康斯特布尔,是我各种意义上的合作伙伴。”

杰拉尔丁·普林顿把画放了下来,脱掉大衣和帽子,然后甩出了她的长发。刹那间,她的年龄一下子小了十岁。埃德加—一个身材高大,步履蹒跚,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的半百老人—咧开嘴朝她笑了起来。

“亲爱的,你应该当一个演员才对。”他说。

“是。香槟在哪儿?”

“在冰箱里放着呢。”

“你还要画多久?”

“我刚刚画完,”他指着画架说,“这是一幅名叫马修·拉格比的艺术家的利兹城堡风景画。我的第十幅摹本。现在,我闭着眼睛几乎都能把它们画出来。瞧,它们一次比一次好。”

“我也是,”她笑着说,“去把酒拿过来。”

“我们准备去哪儿庆贺?”

“还能去别的地方吗?”她吻了他的嘴唇。

埃德加往后退去,并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你会这样吻你的兄弟?”他问。

“我死去的兄弟,”她纠正道,“这听起来可能更吓人。不过,我真正想要与之分享这一胜利喜悦的人是马修·拉格比。”

她又一次吻了埃德加。“可我怎么能办得到呢?”埃德加问。

“艺术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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