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伽草纸》创作原因探究

2018-06-02 02:35胡超婕
文化学刊 2018年5期
关键词:草纸太宰芥川

胡超婕

(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一、研究背景

太宰治,本名津岛修治,明治四十二年(1909)出生于日本青森县。津岛家是当地有名的地主富豪之家,太宰在家中排行第九,父亲曾任众议院议员,母亲常年卧病在床,自小由姑母和保姆带大,父亲的严厉和母爱的缺失,使得太宰治敏感且脆弱,因此十几岁起,其就将自己过剩的情感投入到文学创作中。太宰治的创作时期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前期是1927-1937年这十年,作品大多格调灰暗,带有浓重的颓废色彩,主要描述作者年轻时的苦恼与不安,代表作品有《往日》等实验性作品。晚期则是战后三年,即1945-1948年,展现的是比早期更加萎靡颓废,充满着绝望情感的作品,代表作有《斜阳》《人间失格》等,从不同的人物角度,以近乎自传的形式展现了自己后半段悖论式的人生,厌恶但又悲悯于人生,乃至想用自杀结束这种生活,最后终于在写完《人间失格》后,与山崎富荣共同投水自尽,最终成功得到了另类的救赎。太宰治的创作中期,风格明朗,健康,“正如众人所言,那是一段明朗而健康的安定时期”[1],时间较长,创作的作品数量较多。

《御伽草纸》正是太宰治创作中期的一部作品,是一本短篇小说集,包括《肉瘤公公》《浦岛太郎》《喀嗤喀嗤山》《舌切雀》。《御伽草纸》取材自日本传统民间故事,太宰用其略带调侃的笔调,重新书写了这些传说,整本书都充满着宁静的气息,表达了对人生的慨叹和无奈。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除《御伽草纸》外,还有《奔跑吧,梅勒斯》,其故事改编自席勒的诗作《Die Bürgschaft》,表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诚挚。《御伽草纸》可看作是翻案作品,可以说,太宰在战争时期内的创作多倾向于翻案小说这一形式。

二、与翻案作品本身相关

所谓翻案,据《日本国语大辞典》的解释,就是“借用本国的古典或外国的小说、戏曲的大致情节、内容,对人情、风俗、地名加以已意进行改编”。这说明日本的翻案作品具备了几个特点:一是必须有一篇原著作品;二是被翻案的作品能具备经典性;三是加入了翻案者自己的理解,具有一定的创造性,使其成为一部独特的作品,重新散发出魅力。在翻案作品出现早期,日本的翻案作品主要是通过更换地名、人名,加入一定的日本风俗改造而成的作品,与原作差别不大。这类翻案小说在江户时代达到鼎盛:如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语》、三游亭元朝的《牡丹灯笼》。到近代明治时期,欧美作品涌入日本,如黑岩泪香的《岩窟王》等,受此影响,对日本古典作品的翻案也开始出现。

比如芥川龙之介,他一生创造的多数作品都以翻案作品的形式呈现。极负盛名的短篇小说《罗生门》,是由日本《今昔物语集》世俗部卷二十九《罗城门登上层见死人盗人语第十八》和《太刀带阵买鱼妇语 第三十一》融合改编而成。《罗生门》讲述了夕阳西下,罗生门前在等雨停的一位家奴,偶见了一位正在扒死人衣服的老妪,仆人忽然像领悟了一般,恶性大发,剥掉老妪的衣服离开了罗生门。该篇小说篇幅极短,却展现了一个道德崩坏的社会情状。除此之外,他的其他作品《地狱变》《蜘蛛之丝》等都是翻案类作品的经典。以上都足以说明,翻案小说是日本文学界中一种流传已久的文学作品形式,而这也构成了太宰治创作翻案文学作品的重要前提。

中国在近代同样出现了类似于翻案形式的文学作品。1922-1935年间,鲁迅创作了八篇翻案小说的集成本《故事新编》。岑伯称其为“是从古代和现代都采取题材做成的短篇小说”[2],这与“旧瓶装新酒的”历史小说,敷衍而作的历史小品都不同,它“里面所写,其实都是现代的事故,许多事情,倘从现代人身上写出来,那是会太伤现代人的尊严”[3]。《故事新编》主要采用古代题材,比如《采薇》中塑造了两个孤竹国的义士,不识时务,是古董、怪物、傻瓜的伯夷与叔齐,以及《理水》中不守家法、不循父规、主张导水,每日劳作,终于疏通了九河的大禹。鲁迅先生用古人的骸骨,借古喻今,展现了当时人民、社会的千情百状。之后,20世纪40年代的海派文学受鲁迅先生《故事新编》的启发形成了“故事新编体”文学,对当时的文坛产生了重要影响。

几位大家都选择创作翻案或者故事新编体的文学作品,与该类文体本身有着紧密的联系。共通的一点是,鲁迅、芥川、太宰治创作翻案作品的背景都是战争年代或社会转型时期。鲁迅先生创作的十三年期间,正值国民党反动派统治时期,其本人也因反动派的迫害由北京到厦门、广州等地辗转流动。芥川开始创作翻案作品大致在大正五年(1916)前后,资本主义高速蓬勃发展带来了一个天灾人祸横行的乱世,社会动荡,民不聊生,芥川将对社会的悲哀转投进古典文学中,借由古典文学来控诉社会的黑暗和丑恶,比如《地狱变》,取材自《宇治拾遗物语》,通过讲述日本战国时期画师及画师女儿的悲惨经历,反映艺术和底层人民受到的统治者的残酷摧残。而《御伽草纸》的创作时间则是1945年前后,日本正在经历东京大空袭,太宰治在防空洞中进行创作。混乱的战争时代,思想言论受到了管制,而翻案文学凭借其自身含蓄隐晦的表达方式,借由古代的典故,不仅能含蓄地表达出作者对社会的不满和控诉,又能借助对人们熟悉的故事、人物的再演绎,达到吸引读者的目的。可以说,翻案文学在战争年代可谓是生逢其时。

三、与太宰治生平相关

《御伽草纸》的创作不仅与翻案文体本身含蓄的表达方式有关,更重要的是与作者的生活经历相关。《御伽草纸》的开头写道:“父亲说着,放下笔站了起来……父亲便赶紧起身帮五岁的女儿戴上防空头巾,抓起一本书带着女儿走进防空洞,母亲已经背着两岁的儿子蹲在防空洞的深处。”[4]表明当时正处在战争时期,平民不得不在防空洞中焦灼度日。已为人父的叙述者,为了安抚孩子的情绪,时常读一些故事给孩子听。1941年,太宰治长女园子出生,1945年,园子4岁。而当时,太宰治也确实因为躲避空袭,与妻女和友人躲在防空洞中过活。可以说,小说开头的设定与其说是虚拟的故事,不如说是作者亲身经历的事实。作者创作《御伽草纸》的初衷,或许确实是作为一位父亲想要给孩子逗趣解闷。

平野谦在《太宰治论》评价太宰治中期创作时谈到这一时期的太宰治,“正是依靠首先虚构现实生活,再进而虚构与之相适应的文学,才达成了艺术与现实生活之间两种架空的一致性”[5]。《喀嗤喀嗤山》是江户时期流传甚广的童话故事,讲述了一个性格恶劣的狸猫因偷吃地里的地瓜被老爷爷抓住后,趁老爷爷离家时,骗取老奶奶脱身,后又把老奶奶煮成了肉汤。老爷爷回来后非常愤怒,就与关系好的兔子商量,要报仇。在兔子的几番捉弄下,狸猫被兔子骗上了泥船,沉入河中死去。

在太宰治笔下的《喀嗤喀嗤山》中,狸猫成为了爱慕兔少女的丑男,而兔少女则是一名亚提密斯型的处女,面对不喜欢的人出乎意料地冷静且残酷。兔子在原故事中对狸猫的几次捉弄,比如背着燃烧发出喀嗤喀嗤声的木柴,被骗作是踩在会发出喀嗤喀嗤声音的山上;在伤口上抹上辣椒酱等,被定性为是少女的娇蛮,狸猫则是一位沉浸在心上人在眼前的喜悦中的痴情男子。太宰在故事中写道:“每个女性心中,都住着一只毫无慈悲的兔子,而每个男性都像那只善良的狸猫一样不断沉溺。”[6]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爱情故事,在现实生活中并非鲜见,而借助翻案这一形式则是虚构现实的重要一环,从而达到了艺术与现实联通的效果,并非空中楼阁的虚构,也非过分暴露残忍的黑暗现实,而是能达到一种较平衡的状态,营造一种恬静宁详的,无纷争骚乱的故事氛围。故事中略带调侃的语气使得故事显得格外轻松,让读者虽然对狸子先生抱有同情,但少女的行为也只不过是一个“大小姐”摆脱令人生厌的求爱者的过激行为。换言之,与鲁迅先生不同,太宰治并非抱着指责、批判,甚至改造社会观念的目的写作,在开篇的《肉瘤公公》中太宰写道:“只是人性的悲喜剧罢了”,即借助翻案,展现“人性的悲喜剧”,更好地吐露出内心的真正诉求。

平野谦在总结太宰治的中期创作时说:“并非实际生活的危机化,而是现实生活的安定化才恰恰是其(文学作品)演技化的实体。异常乃是平常,平常乃是异常。”[7]《御伽草纸》所营造的平和恰好是作者内心的躁动和渴望的最佳反映。很难判断出究竟是性格上的矛盾,还是受当时大环境的激化,抑或是整个时代下的躁动是创作的主要动力,但“前期的错乱,中期的健康,后期的败北正是依据各自时代的影响才呈现出了那样的面貌。优秀的艺术家无一不既是命运之子,同时也是时代之子”[8]。

太宰治走上作家道路,除了性格、家庭因素外,一些人也对他产生了重要影响。除了恩师井伏鳟二外,太宰治极为崇拜芥川龙之介,学生时代就酷爱读芥川的书,留下的写有多遍芥川龙之介名字的手稿就是极好的证明。而1926年芥川的自杀使当时的青年群体产生了震荡,有资料显示,太宰治的第一次自杀极可能是模仿他崇敬的芥川而为。早年受左翼思想的熏陶,多次自杀未遂,初恋情人出轨,1937年七七事变的爆发,对外战争带来的国内民不聊生,“御用文人”备受崇敬的风潮,都很可能使敏感矛盾的太宰治致敬他的初代“偶像”,在翻案中寻找安稳和宁静。

四、结语

翻案作品在战乱时期成了作家隐晦表达的窗口。而和平年代,作家阐发意图、表达思想的目的逐渐淡化,以娱乐为目的,具备一定商品性的翻案作品层出不穷,其中也不乏精品。文学作品如二月河的清王朝系列《康熙皇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赵玫描写“唐宫女性”的三部历史长篇作品《高阳公主》《武则天》《上官婉儿》等;影视作品如《铁齿铜牙纪晓岚》《大明宫词》等。但也有完全迎合市场的“口水之作”,如改编自《西游记》的《嘻游记》,无厘头作品如《大话西游》,确实缺乏诚意,仅依靠怪异的名字和网络热词而炮制。

当代的翻案作品,尽管不以太宰治所处的战乱环境为背景,也非传统的纸质文学,但数量上的庞大,也说明翻案作品在和平年代同样具有较强的生命力,这与翻案作品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这一创作特点有密切联系。但当代的翻案作品的确存在质量上良莠不齐,缺乏创新力度和深度的佳作,值得广大文艺工作者注意,以创造出不但能展现原作的魅力,又能使自身再次成为经典的翻案作品。

汉 万岁未央

[1][5][7][8]平野谦.太宰治论[J].唐先荣,译.外国文学,1998,(1):17-18.

[2][3]岑伯.故事新编读后感(节选)[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84.131.131.

[4][6]太宰治.御伽草纸[M].汤家宁,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2.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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