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唯新唯美、充满诗意的好戏
——从《甄洛女》现象谈起

2018-11-04 07:23韩玉峰
戏友 2018年4期
关键词:曹丕曹植

韩玉峰

山西清徐嫦娥文化艺术有限公司演出的新编历史晋剧《甄洛女》一经首演,我便迫不及待地前去观看,眼睛为之一亮,精神为之一振,深感山西又出了一台好戏。这台戏好在主题积极、深有创意,演员表演有创新,舞美设计有突破,文学色彩浓郁,是一出唯新、唯美,充满诗意的好戏。

作为一台大戏,剧中人物之少令人惊叹。主角只有三人:甄洛、曹植、曹丕,配角一人:吴质。写甄洛和曹植是真正的爱情,写甄洛和曹丕是无爱的婚姻,有情人难成眷属成为千古憾事。这几位人物在历史上都是确有其人,剧中描写也是确有其事。曹植、曹丕与其剧中不出场但是握有他人生死大权的曹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曹”父子。甄洛也是史上有载的人物。《三国志·魏书·后妃传》就有“文昭甄皇后”的记载。传曰:甄后,中山无极人,父逸,上蔡令,三岁失父。十岁时,天下兵乱加以饥馑,对母曰:“不如以谷赈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也。举家称善,即从后言。”“及冀州平,文帝纳后于邺”,“生明帝及东乡公主”。后文帝别有所爱,“(黄初)二年遣使赐死(后)于邺。”吴质亦实有其人,为曹丕之友。曹丕曾作《与吴质书》与其品诗论文,为古代文论的重要篇章。编剧以历史上这几位真实人物之间的关系结构故事,演绎出一部哀婉凄清、令人扼腕叹息的诗剧。

剧本主要描写甄洛与曹植的爱情故事。从漳河岸边、桑林之下的一见钟情,一个美哉天仙,一个风流少年结下了一段割舍不断的情缘,到战乱年间的生离死别,一直到甄洛为救曹植“以死赎死”,沉于洛河,如洛神般飘然远逝。

甄洛、曹植之间的爱情用同时代的一首名为《上邪》的乐府民歌:“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来形容,十分贴切;用一千年后元好问的一首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依”来描写,亦非常恰当。

甄洛面对魏王的威逼始终坚贞不屈,“人人命运你操控,控住了人哪你控不住心”。曹植面对魏王的威逼,在生命与尊严之间选择尊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乞怜,不哀怨,不哭泣,不求情”,表现了高贵的品格和气节。甄洛的珍视爱情、至死不渝和曹植的尊严至上、刚正不屈,二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这种坚贞不屈、刚正不阿属于精神领域里的中华文明,属于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观念,在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中有着巨大的魅力和广泛深远的影响。把这种传统文化观念和中华文明通过戏曲艺术的介质赋予新时代的内涵和现代表达形式,滋养人们的精神世界,正是这台历史晋剧的创作缘由和作品主旨。

剧本以浓郁的文学性反映了汉末建安时期的文坛景象。“三曹”是建安文学的代表,而曹植更是建安时期最负盛名的作家,《诗品》称其为“建安之杰”。剧中出现的三首五言诗都是他的原作。“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是曹植写的《美人篇》,诗中借写怨女表露他在政治上被弃置的哀怨之情,编剧用在这里表现曹植对甄洛的欣赏和爱慕。“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手,结友何须多”是曹植的《野田黄雀行》,是诗人对曹丕剪除异己、迫害自己行为无奈、凄婉心情写照。至于《七步诗》更是曹植脍炙人口的代表作。甄洛作《塘上行》:“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是流传至今、相传为甄后所作的一首古题乐府诗。

剧中设计的唱段,形象鲜明,文采飞扬,极具文学色彩。

第三场,箫声呜咽中,曹植手持碧玉寻找甄洛:“三年来,空惆怅,海天愁思两茫茫。三年难忘桑林会,三年梦里漳河旁。三年不知兰麝贵,三年常念牡丹香。只有碧玉常陪伴,玉佩啊!你可知她流落在何方?”以“三年”起句,反复咏唱,可见思念之深切。

第四场,当曹丕要割断甄洛与曹植的爱恋,持剑斩碎曹植送甄洛的碧玉后,甄洛悲痛欲绝:“甄洛命运黄连苦,我问天,我问地,为什么天地默默都无声。一年三百六十日,子建他情如火暖我寒冰。夜夜更深寻残梦,梦里期盼玉箫逢。今日玉碎心也碎,碎断肝肠碎断了魂。”“我心已随子建去,如碎玉——纵然是粉身碎骨它晶莹剔透仍玲珑。秋风秋雨吹人冷,迎风站立强支撑。心底爱情永不灭,流尽血泪仍痴情。”这一句一滴血的类似歌剧中的咏叹调,尽情抒发甄洛对曹植永难忘却的情怀。

第五场,曹丕出于嫉妒和猜疑,欲置曹植于死地,命以《兄弟》为题,立逼七步成诗,并以名曰“丹顶红”的毒酒伺机鸩杀。曹植处于生死须臾、极其危险的境地。在吴质“一步”“两步”……“七步”的喊声中,在甄洛“一步魂魄散”“两步天地旋”……“一声七步才喊过”的惊恐声中,在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中,曹植脱口而出:“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首用诗人心中的血和泪写成的七步诗,成为流传至今的千古绝唱。

第六场,甄洛带临淄侯曹植受死,折断玉箫,在行刑军士的监视下,缓缓向洛河走去,最后33句的一个大唱段,“十八年宫墙外风清月朗,十八年宫墙里暗无天光。十八年我与你咫尺相望,十八年做叔嫂刀扎心肠……”。这反复咏唱的排比句道尽了她短短一生的爱恨情仇。唱词写得情文并茂,淋漓尽致。“甄洛到死才明白,人一生别委屈要凌空飘扬。甄洛到死才明白,宁可玉碎要刚强”,这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话。

在“风儿好,云儿好,树儿轻轻摇。爱我的人儿在哪里,箫音声声嘹”的深沉伴唱声中剧终,出现了字幕:“太和六年曹植病逝,留《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体迅飞凫,飘忽若神”,诗人通过梦幻的境界,描写神人之间的真挚爱情,但终于无从结合而含恨分离。《洛神赋》是否为感念甄洛而作,学界无定论,但是从艺术上说,我们宁可相信甄洛就是曹植心中的洛神。

剧本的文学性,突出了曹魏时期五言诗的成熟与发展。观众可以从剧中欣赏到以曹植为代表的五言诗优秀作品的艺术魅力。剧中字字真切、句句含情,富有文采和音韵美的唱词使观众听来入耳入脑,如醉如痴。当今,在“中国诗词大会”的影响下,中华诗词迎来发展的高潮,这台戏无疑也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甄洛女》在舞台呈现上出现了崭新的面貌,突破了戏曲艺术惯常的表现手法,将剧情和人物运用高科技的舞台技术做了新的创造和体验。戏曲离不开武打,通常是两军开战,兵对兵,将对将,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大战几十个回合倒也好看。这次演出却是大破大立,旧貌换新颜,以“曹”字和“袁”字两面大旗代表两军,以“曹”字大旗跃然而起,“袁”字大旗蓦地折断,表现曹军胜、袁军败。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是曹军众将士的威武造型。当然,这并不是提倡以后各个剧目的武打戏都照此处理,而《甄洛女》这样处理是适应剧情需要,是不可模仿、甚至不可重复的体验和独创。

第二场,曹丕骗婚,曹植苦恋,从空中落下的红绸成为捆绑甄洛的绳索,两个大红喜字张开了血盆似的大口吞噬了甄洛的身躯,成为囚禁甄洛的牢笼。在喜庆的音乐变换为撕心裂肺的琵琶声中,一条红绸把二人隔断,演出了一段痛断肝肠的曹植、甄洛隔门二重唱:“三年来孤雁失伴天际远,三年来哀鸿单飞生存难。我这里生生死死把你念,我这里死死生生断肠篇。今相见一门相隔不能见,我和你肝肠寸断苦难言。”这种演唱方式是新颖的,是对传统演唱方式的现代化处理。这种写意式的表现手法,把曹丕婚礼上二人相见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把曹丕的大喜和曹植的大悲交织在一起,表现得更为残酷和凄厉。就是在这种极其强烈的对比和氛围中,突出了甄洛和曹植爱情的坚贞不屈。

第四场,曹丕设计陷害曹植,让甄洛劝酒,三人背唱,甄洛:“我这里以茶代酒把他敬,但愿得子建他早踏征程。”曹植:“甄洛她以茶代酒把我敬,心感激无限情意在其中。”曹丕:“甄洛她以茶代酒把他敬,暗地里帮子建把我来蒙。”一个“以茶代酒”三对面,斗智斗勇,道尽了每个人不同的心思,也是在传统的演唱方式上有了新的创造。

《甄洛女》的主创人员,除去河南姚梦松先生提供了早期创作的剧本外,其他如编剧、导演、音乐、舞台美术等创作、设计部门均由我省艺术家担纲,充分发挥了山西本土艺术人才的优势。编剧王笑林、导演李慧琴、音乐唱腔设计秦书瑞、编配指挥刘和跃、舞美设计郝斌武等均是我省一流,在全国也有一定影响的艺术家。其中有的我还十分熟悉,王笑林是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毕业的高材生,在戏剧创作和戏剧评论、史论研究方面均卓有成就。笑林曾说过,编剧有36法,编剧结构方式有三大类,什么锁闭式、开放式和人像展览式。我不知笑林创作此剧用的是何式何法,只觉得这部戏好,一定用的是好式好法。李慧琴是我的学生,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毕业,我曾给他们班代过诗词欣赏课。李慧琴在校时勤奋好学,成绩优异,毕业后导演了多部作品,广受好评。至于领衔主演、饰甄洛女的胡嫦娥,以及饰演曹植的成雪,饰演曹丕的李瑞文,都是观众十分喜爱的表演艺术家,在剧中都有不俗的表现。

领衔主演胡嫦娥是中国戏剧“梅花奖”、中国戏剧文化奖·金奖、中国戏剧奖·优秀表演奖的获得者,著名晋剧表演艺术家。嫦娥扮演过不同时代、不同性格和命运的妇女形象,无不神采奕奕、栩栩如生。在《甄洛女》中,嫦娥饰演甄洛,精心塑造的这一人物,展现出新的独特光彩。她的表演能够融入特定的情景之中,驾驭整个舞台。剧中她的每一个声腔,每一个动作,都是经过认真琢磨、心灵过滤,表演“走心”,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嫦娥是青衣,长于唱工戏,演唱行腔圆润,质朴淳厚。她扮演的甄洛在与曹植相遇时,一见钟情,唱腔感情浓烈。当她不得与曹植相见,唱腔悲怆怨愤。最后生离曹植,走向洛河,大段唱腔,更是情真意切,悲痛欲绝,动人心魄。演员是用唱做念舞来塑造人物的,而嫦娥更多的是以突出自己天赋的音色和优美的唱腔旋律,唱出韵味,唱出感情,完成人物的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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