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神分析批评视角解读黄玲小说《杀机四伏》

2018-11-12 22:48邓先莲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8年8期
关键词:李刚小海青青

邓先莲 夏 玲

《杀机四伏》是昭通籍作家黄玲的一篇带有新写实小说性的高校生活题材的小说。本论文在精神分析批评的视野下,剖析作品的人物、主题、情节的关系,理解小说的深层含义。

昭通籍作家黄玲是身处高等学府集学者、作家身份于一身的研究创作双栖型作家。她的小说游走于高校生活和精神灵魂的探索之间,描摹世俗生活现实的存在性,叩问理想信仰的精神家园。“好的小说要还原一个物质世界,一种世俗生活。”作为高校教授,黄玲的小说表现的就是自己所亲历的高校生活最为现实、真切的图景。她对精神理想的失落和高知人物的堕落腐朽并没有进行痛心疾首的批判,带着旁观者的冷静理智。作为生活者,她和众多人物一样无时无刻感受着身边人物的悲欢、心酸和无奈,见证精神家园在强大现实力量下被扭曲和挤压的痛苦和麻木。“小说不是现实,她是个人的心灵世界,这个世界有着另一种规律、原则、起源和归宿,但是铸造心灵世界的材料却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现实世界。”

小说《杀机四伏》就是黄玲审视真实世界,从而裁剪出的一部反映当代高知之生活的心灵著作。小说故事情节紧凑,两个主人公交叉叙述的写作方式引人入胜,使人要一探究竟,而小说中心人物心理的转变更是让人回味无穷,也冷汗涔涔。通过精神分析批评的解读更能体会小说中人物瞬息万变的心理世界。

一、理想与现实的分裂

黄玲的小说注重展现高校生活的一种边缘状态,展现高知分子在社会中的焦虑、困境和精神操守的丧失,注重描写人的心理活动,根据黄玲对小说人物心理活动及生活方式的描写,可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批评相联系。弗洛伊德认为人的心理结构分为三个层次,底层为潜意识,上层为意识,中间为前意识,这三个层次分别对应人的三个人格,即本我,超我,自我。可将小说中的几个人物相对应:赵青青、李刚——“潜意识”,即本我;江水长——“意识”,即超我;马小海——“前意识”,即自我。《杀机四伏》揭示的正是当代高知分子在无意识的驱使下,在前意识的压制下产生的人格分裂状态,即理想的意识和现实的意识之间的分裂,而这正是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的生存状况。

作为一个学生,而且作为一个没有家庭背景的孩子,马小海是一个在现实压迫下苦苦挣扎的可怜人,他携带着一个已经被现实摧残得支离破碎的接近崩溃的灵魂活着,这样的状态使得任何一点不如意都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马小海从小的生活就比较艰难,“他的童年生活像一幅斑斓的水彩画,沾染灰暗的色块”。

10岁的时候就亲眼目睹过村里一个女人杀了自己丈夫的杀人现场,那个女人表现得如此从容:“我跑去看热闹,满地都是血,那女的竟然还坐在旁边慢条斯理的梳头发,换衣服。那个女的杀的是她的丈夫,竟然也下得去手,不过平时都是那个男的欺负她,经常打得跟猪一样嚎叫,最后,她终于把他给杀了。”10岁,正是一个孩子心理发展或者是对世界认知开始逐渐形成的过程,他看到的这个场景,映在他的脑海里,21年没有褪色,甚至愈发鲜明。他没有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很平常,这一段叙述,马小海用了两个“竟然”,说明在他看来,一开始是不赞同这样的做法的,但后来,他用了“不过”和“终于”这两个转折词,他的认知改变了,“平时都是那个男的欺负她,经常打得像猪一样嚎叫”,这样的理由为女人后来的所作所为找到了马小海看来的强大的行为支撑,“她终于把他杀了!”他松了一口气,他认为这个男的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是可以接受的,他认为就应该这样。这个男人没有做到身为一个丈夫应该做的,爱护妻子,保护家庭,他不是家庭的顶梁柱,反而是破坏家庭和谐的罪魁祸首。没有人来告诉小小的他,以杀人的手段来解决问题是更大的恶意的产生,是多么罪恶的一件事,比男人殴打妻子是多么的不同,性质更加恶劣。

12岁时,他自己动手杀死了一只猪:“他手持菜刀对准猪的脖子,像切菜一样切了下去,那个瞬间,鲜血如梅花一样飞溅开来,溅了三兄弟一身。”短暂的少年期,几乎被鲜血覆盖。

高中时,父母离异,从此他就像水池上四散的浮萍飘荡,没了心灵的归宿。他从不和其他人提起他的父母,“马小海细想他真的和孙悟空有些相像,都在世上无亲无故,要凭自己的努力活下去”,在他心里的认知里,他的父母就像没有一样,他们从未给过他一丝他想要的关怀,“父亲的面容在他心里已经变得陌生。偶尔打个电话,也总是抱怨生活的沉重和自己的不容易。让马小海觉得自己在父母心里就是个累赘。还让他觉得维系在他和父亲之间的,除了稀薄的血缘,就没有别的内容了。马小海叹口气明白了,他和父母的关系就是生物学意义上,养来养去的关系。和乡下人家养猪养狗没什么区别。”童年的经历本就让心灵蒙尘,加上在现实生活中:亲情不如意,“马小海注意到,李刚的妈妈喜欢用问句和祈使句,所以李刚一听就烦;“马小海真希望有人能用问句和祈使句对自己说话,只要是亲人”,李刚对他妈妈的态度和自己的形单影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爱情不如意:马小海鼓起勇气喜欢女孩却还没成型就被扼杀,任荣对他自尊心的践踏,赵青青用实际行动残忍地告诉他当今社会人们的价值观已经在市场经济的同化下被扭曲得变了形,一无所有的穷人是不可能得到真爱的,相比之下,家庭富裕的富二代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青睐。友情不如意:同宿舍的其他三个舍友永远是一个阵营,他就是一个场外人,融入不了他们的世界,不管对错,他永远是被排挤的那一个。

同是农村家庭的任荣面对他却有一种不知所谓的优越感,甚至与其他两人同仇敌忾针对他。在他看来十分珍贵的东西他们却能轻易得到,而且采取一种肆无忌惮的态度,理想意识与现实意识之间强大的反差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落差,使得他的心灵开始变得扭曲。

二、快乐原则:损人利己的处事方法

弗洛伊德认为:“一种历程若活动于某一时间而在那一时间内,我们一无所觉,我们便称这种历程为‘潜意识’的。”潜意识是在意识和前意识之下受到压抑的没有被意识到的心理活动,它包括人的原始冲动和各种本能,以及同本能有关的欲望,它是人类一切行为的内驱力,是混乱的,毫无理性的,只知道按照“快乐原则”行事,盲目的追求快乐,渴望在一瞬间满足本能冲动,漠视社会的道德和性别界限。在《杀机四伏》中,任荣、赵青青与李刚完全是遵从“快乐原则”的人。任荣和马小海一样是出生于农村家庭的孩子,但任荣却不是和马小海一个阵营的人,相反他经常和赵青青他们一起用一些恶劣的方式消遣马小海,马小海的心理因任荣的原因又增加了一些落差。可以说,马小海心理越来越扭曲,任荣起着关键的作用。平时马小海为赵青青他们洗衣服时,任荣也会“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衣服混合进去,把马小海理所当然地看为他的“保姆”,颐指气使,并多次用恶意的言语攻击马小海。在他们宿舍的人一起玩扑克牌时,马小海是被围杀的一个,“要不你学狗叫,我们就放过你”,这是任荣提出的侮辱性的要求。

任荣也是发现马小海暗恋女生并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的人,并且嘲讽马小海“听说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传说吧?难道你一定要做那只够不着天鹅的癞蛤蟆?”当任荣提出让马小海学狗叫时,马小海想化身为疯狗撕碎他们;当任荣践踏马小海的爱情时,马小海直接想的是手刃他们。最恶劣的是,任荣玷污了他的女神“有几次半夜里他感觉床在摇晃,上面的任荣在低声叫着孙娜的名字”。而赵青青和李刚都是家境富裕的孩子,良好的物质条件没有使他们借助这个跳板成为人上人,反而使他们更堕落,沉迷于网络游戏无可自拔。优越的物质条件反而让他们丧失了生活能力,娇生惯养使他们丧失了最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经常和任荣蛇鼠一窝消遣马小海,没有对自己的责任,对朋友的责任,对父母的责任,对社会的责任。他们无形之中的助纣为虐滋生了马小海的杀意。

运用弗洛伊德的心理结构理论对小说《杀机四伏》的主要人物的心理进行分析,不难看出,赵青青、李刚、任荣在人格层次上的体现趋同,甚至马小海都有这样的表现,但马小海是“自我”与“本我”交叉出现,“超我”则一度丧失,而赵青青和李刚则一直受“本我”的驱使,江水长则是“超我”的化身,或者说他是三个人格平衡的体现。

三、人物矛盾心理:自我压抑与乐观超脱

前意识处于中层,是理性的,按照“现实原则”行事,协调本我与外界的关系,既要获得满足,又要避免痛苦。马小海的社会关系是不和谐的,无论是家庭关系还是同学关系,甚至是自己与自己的关系。在家庭关系上,他是一个农村家庭的孩子,父母在高一的时候就离婚了,之后他基本上成为了一个“游魂”一样的人,因为父母都不再管他,在与父母的关系上,他是缺乏父母的爱的一个人,所以他幻想能有一个江水长一样的父亲,能与他把酒言欢,谈古说今;而在他去买作案工具的小店里,他对奶孩子的母亲的一种近乎猥琐的注视,则是在爱情不得意后扭曲了的心理状态的呈现。

在最终决定杀掉舍友的情况下,他内心的独白是他还是希望如果有来生能够和他的父母有血缘关系,但是角色是倒转的,他来担当父母的角色,给予他们他全部的爱。在同学关系上,他与同宿舍的其他舍友的关系是不和谐的,赵青青和李刚是富家子弟,他是贫困子弟,在生活方和思维方式上存在冲突,赵青青与李刚更是联合同宿舍的任荣恶意的针对他。

马小海困穷的生活使得他在与同宿舍其他人的对比下愈发的鲜明,不公平的对待使得他内心的黑暗愈积愈深,无处排解的困境使得他挣扎无果,最终沦陷在仇恨这个深渊里。在爱情上,他对喜欢的姑娘的爱情之花还未来得及成形就被宿舍的任荣泼上了情欲的脏水,最后熄灭。在与他自己的关系上,他是极度自卑的,他一直都在压抑自己,“或许在同学和老师的眼中,他就是个贫穷加软弱的异类,爹不亲娘不爱,上个大学如此艰辛。为了钱可以给人洗臭烘烘的内衣,倒洗脚水,跑腿买东西。活脱脱就是一个为钱而生的贱人,贱得让人没法不鄙视”,他一直都在主观臆测别人对他的看法,其实这何尝不是他自己对自己的看法呢。他从来就没有肯定过他自己,他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其他人对他的嘲讽何尝不是他自己对自己的嘲讽。与其说,他恨宿舍的三人,恨这个世界,不如说他恨自己。这极度的自我压抑的心理暗示使得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他自这个世界产生的所有感观都是灰暗的,他失去了生的希望,死的本能战胜了生的本能,这样的心理状态使得他看起来有一种不真实感。

小说中作者以江水长的视角多次展现了马小海给人的感受:

第一次,江水长主动去找马小海吃饭,为了马小海提到的同学想杀人的话题,这时的马小海在江水长的眼中是这样的状态“马小海随着潮水缓缓流出大楼,江水长总觉得这孩子怎么像根水草,给人软耷耷地感觉,一点精神劲儿都没有”。

第二次,马小海回到宿舍准备杀人时江水长所看到的状态“门开了,马小海的身影像风一样轻悄悄吹了进来,像深海里飘着的一根水草”。

第三次,江水长赶到宿舍看到马小海还没成功时失控地摇晃着马小海时的状态“马小海在他手里,像水草一样任他揉捏推搡”。

第四次,距马小海想杀人差点成功这件事已过去半年之久,江水长带他去金沙江边捡石头时的状态“江水长注意到马小海身上有些变化,不再像根水草给人漂浮之感,走在江边的他似乎有了一条鱼一样的生机和灵动感”。

这样的状态是马小海决定杀人、准备工具、最后没有成功在这一阶段中给人的感觉,漂浮不定,仿佛随时都准备着离开人间,直到他被江水长阻止,才有了一点真实感。他不断地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和压抑的愤怒以及现实施加给他的无法排遣的痛苦使他差点堕入深渊。他在现实的压迫下扭曲地活着,心里的罪恶之花被浇灌得日益茁壮。他一路的心路历程符合弗洛伊德的自我这个人格层次。

“超我”代表着一个力求完美的维护者,他是社会标准内化后的“理想意识”,遵循“道德原则”。江水长是马小海的古汉语老师,是一个已经退休了的副教授,他一开始是看不上马小海的,他与马小海关系的循序渐进是因为古汉语补考,马小海的态度让他误以为马小海是一个有家庭背景的学生,所以对他嗤之以鼻,一开始他们的师生关系也是不和谐的,但马小海与他的交谈与相处改变了他们之间不和谐的关系。江水长作为一个高校的高级知识分子,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如意,活了大半辈子,他也和同事的关系剑拔弩张过,甚至恶化到说出要杀人这种话,但这样的恶念并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生活的经历以及所接受的教育或者是内心强大的社会道德原则使得心里是风过无痕的,已经没有太大的事情能在他的心里掀起波澜。

他与马小海是同一个社会环境下的两个相同却又不同的个体,马小海走上不归路是因为现实压迫下无处安放的心灵的恶化,而江水长近乎恣意的生活方式则是心灵有所慰藉的结果。江水长与马小海可以说在性格上都是孤僻的,不善与人交往,只是诱因不同,江水长历来便是如此,而马小海则是在对社会现实的不满与无奈中形成的,他们的生活都是不如意的,但相比之下,马小海的来得更加的压抑,江水长无疑也是压抑的,但他有自己的排遣方式,他喜欢石头,认为石头比人简单得多,他更喜欢与石头打交道,且自得其乐。在得知马小海想要杀了他舍友并筹备已久时,他不顾已经退休了的老师的身份,也不管学院对他的不公平的对待,毅然跑回学校拯救马小海。而最后的结果是他成功的阻止了马小海堕入深渊,并带领他走出心灵的桎梏。在小说中,他约束了马小海,从精神分析的角度,他是作为超我的一个存在来平衡了马小海本我的生长。

《杀机四伏》中人物的设定与精神分析批评提出的人类心理结构的三个层次不谋而合。弗洛伊德曾把人的心理结构比作大海里的冰山,露出海面的部分是意识,它只是冰山一角,而处于海里的大部分则是潜意识,它不为人知却是人们行为和愿望的动力,人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潜意识的支配。这样的支配,使得人物的内心复杂百变,更加血肉丰满。小说同时也向我们传递了一种期许,希望有一个善的代表拉我出去,给黑暗一点光明。谢有顺曾说:“从俗世中来才能到灵魂里去是小说写作的重要法则”。黄玲小说对人物心理的直白性刻画,让人们沉下来思考,恐怖的行为发生的这漫长的潜伏期以及不经意的一些恶意会回馈到多大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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