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游仙诗兴盛的原因浅析

2019-03-27 12:14雷雨晴张莉莉
文教资料 2019年32期
关键词:游仙诗唐代

雷雨晴 张莉莉

摘    要: 为了补偿现世的苦难,神仙世界成为古代文人歌咏寄托的精神家园,由此诞生了一种崭新的诗体——游仙诗。从先秦《远游》发展至唐代,这一诗体不仅没有衰落,还迎来了魏晋之后的又一高潮,诞生了诸如李白、吴筠、李贺、李商隐、曹唐等杰出诗人,作品的整体水准与规模都不逊色于前代。唐代游仙诗创作的繁荣局面,除了对先秦以来咏仙传统的承袭外,还在于其时崇仙尚道的政治制度、跻身不易的生存压力与超越现世的心理诉求。

关键词: 唐代   游仙诗    兴盛原因

游仙诗早在魏晋六朝就成为与咏史诗、山水诗同样具有不凡地位的诗歌品类,梁萧统编《文选》便特列“游仙”类,发展到唐朝更是蔚为大观。然而直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游仙诗才引起学界的重视,滕固的《中世人的苦闷与游仙的文学》提出游仙文学源于道家思想的演进和对老庄精神的渴慕。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游仙诗不仅出现了诗歌选本,如钟来因整理编撰的《中古仙道诗精华》,还涌现了大量专家著述,如张宏撰著的《秦汉魏晋游仙诗的渊源流变论略》。除了针对游仙诗的专题研究外,部分学者由于认识到游仙诗的特殊性,在撰写文学史时对这一题材加以强调,譬如王钟陵在《中国中古诗歌史》中将游仙诗作为重要单元。笔者收集整理前辈学者的文献资料,通过追溯游仙诗的起源与流变,分析唐代特殊的社会环境与文人的心理成因,探讨其时游仙诗兴盛的原因。

一、迥异其趣的游仙诗历史源流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指出:“一切宗教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方式。”作为一种描写特殊题材的诗歌样式,游仙诗的滥觞始于创作者在日常生活中无法获得的满足和无法驱散的焦虑。“屈子《远游》乃后世游仙之祖”。(朱乾《乐府正义》)虽然学界对于《远游》的作者仍有争议,但可以确定,创作于战国晚期的《远游》确实是最早的游仙诗。诗作中,由于“悲时俗之迫阨”,主人公选择了远游寻仙,一路上经历了种种奇美的神仙异事,最后俨然进入了“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阔而无天”的无限的神仙世界。这种通过想象迸发激荡生命的活力,以期暂时摆脱现实重压的模式,正是游仙詩的显著特点。

当然,需要注意的是,由于秦汉时期统治者热衷求仙、梦想长生,这时的游仙诗与《远游》的精神主旨大相径庭。最具代表性的秦代《仙真人诗》和汉乐府游仙诗,据佐证都是通过对神仙世界美好生活的歌咏祈求上天保佑,“乐府民歌中表现的神仙长生幻想,比文人辞赋表现的要真切得多,正是这种精神素质使它们产生了真率稚拙之处,表现出了幻想、乐观的生命情调”。

从汉末到魏晋,由于动荡的社会环境,游仙诗迅速获得了文人的青睐。此时的游仙诗已经从单纯描绘神仙故事中脱离出来,转而向“坎壈咏怀”转化,创作传统逐渐形成。曹氏父子之后,阮籍和嵇康通过自由奇幻的仙界想象彰显魏晋风度与理想追求,郭璞则以表现主观幻想与客观现实的矛盾冲突为手段,或对生命发出“云螃非我驾”“临川哀年迈”的悲叹,或因怀才不遇而生出“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的傲岸。

早期道教由于被用来发动民众起义而受到统治阶级的防范,直到东晋葛洪为了阐扬道教义理,写下《四非歌》《法婴玄灵之曲二首》等诗作,才真正把道教和游仙诗结合起来。发展至南北朝,为了迎合士族意趣,道教逐渐加深思想内涵,完成了从民间宗教向士族神仙道教的转变。这一变化使道教游仙诗成为文人笔下的常见题材,如王融、江淹等都创作过多首《游仙诗》,这时还出现了专门配合道教音乐的“步虚词”。

总而言之,唐前的游仙诗不外乎“事虽寄于游仙,情则等于感遇”(厉鄂《前后游仙百咏自序》)的坎壈之作,或是“铭株缨级,餐霞倒景,饵玉玄都”《郭璞游仙诗》的享乐之作,风格迥异的历史源流为唐朝游仙诗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二、唐代特殊的社会环境

(一)崇仙尚道的政治制度

唐王朝的统治者出于政治需要,宣称道教教主李耳是李唐皇室的远祖,效仿“天人感应”为人间的政治集团统治蒙上了宗教的神秘面纱。当然,道教被奉为国教,不仅仅是因为李氏与教主“沾亲带故”,主要现实原因是奖赏楼观道士在起兵之初供给粮草、编造谶言的功劳。李渊称帝后便在楼观台修建老君殿、天尊堂及尹真人庙等,使楼观派成为当时全国道教中心,楼观台也被誉为“天下第一福地”。如此,其他各教派自然纷纷归拢朝廷,构成一股强大的舆论宣传力量。

囿于当时社会生产水平的限制,人们尚且无法正确认识现实世界。许多统治者为了延续人间繁华的生活,希求通过服食仙丹谋求长生,进入仙界。“上为之,下效之”由于帝王时常召请道士们入宫讲道,公卿士人便通过创作道教题材的应制诗歌咏圣德,迎合帝王求仙之癖,如沈佺期的《再入道场纪事应制》《幸白鹿观应制》,张说的《道家四首奉敕撰》等。至盛唐,文人与道士的关系更为密切,或为提携进身之便,或因寻仙炼丹之好,结交云游、寄传诗书已成平常之事。

道教得以盛行,从现实举措看,还在于官方在思想、教育领域的推崇。武德七年,高祖亲至终南山谒拜老子庙,其后下诏叙三教先后,以道教为首。乾封元年,唐高宗尊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开元二十一年,玄宗亲注《道德真经》,并把它作为科举考试的内容。开元二十九年,诏两京及诸州各置崇玄学,规定生徒学习道教经典。自天宝元年,更是不断赠封道教圣人,相应著书都更名为真经。唐王朝甚至前后两次应邀向朝鲜高句丽派遣使者传播道教,使团的道士们带去三清图像并宣讲《道德经》。

因此,寻仙访道的盛行虽然与道教“清静无为”的教义相背离,却在一定程度上促进道教的繁荣,使道教思想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唐人的精神特质。曾经用以发动农民起义的道教,逐渐被正当化、合理化,融入大一统的盛世伟业中。

(二)跻身不易的生存压力

正如《资治通鉴》记载的,汲黯劝谏汉武帝不要滥杀人才,汉武帝却笑答“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枭雄曹操欲除祢衡尚需借刀杀人,以免背上残杀贤能的恶名;大一统时代却无需唯才是举,“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人才的最终流向是固定单一的。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中国传统士人的妾妇之道,同时密集的人才市场导致竞争压力巨大,无怪韩愈作《马说》感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唐代读书人欲被赏识,往往得依靠科举。其中,文举包括常举和制举,常举六科中又以进士科最具含金量,因此进士及第,当时被比做“登龙门”。韩愈四考进士终于及第,又在博学鸿词科考试中屡遭失败,可见科举进身之不易。

由于礼部试并不糊名,试者为求及第,还会在考前极力奔走活动。宋计有功《唐诗纪事》载:“唐人最重行卷。”所谓“行卷”便是考生向名公贵卿投献得意之作,以期获得赏识,甚或被推荐给考官,提高录取把握,“故争名常切,而为俗亦弊”(李肇《国史补》)。除了被默许的“行卷”“温卷”外,其时科举更已兴行贿之风。《顺宗实录》卷五便记载着翰林学士韦执谊替人向在做吏部侍郎的从兄韦夏卿求科第,夏卿不答应,执谊“乃探出怀中金以纳夏卿袖”。除了收受贿赂,由于考试期间人员浩攘、文簿繁杂,偷梁换柱的事情时有发生,民间更有俚谣称“入试非正身,十有三四,赴官非正身,十有二三”。不仅如此,弘文、崇文两馆的贵族生徒甚至成群结伙地要挟主试官以增加录取名目,以至于皇帝不得不一再下令禁止。

此外,由于唐朝科举的种种弊端,名公贵卿常干预主试官以培植个人势力,朝中结党营私者众。杜甫就曾因终日奔走于豪贵权要之门,萌生了“潇洒送日月”的“江海志”。唐康骈《剧谈录》中罗列出大批参加科举的文士姓名,他们在当时或以文章称,或以词赋显,或以律詩著,或以古风名,然而最终“皆厄于一第”,未能跻身朝堂施展抱负。

三、超越现世的心理诉求

唐代大批落第者托庇山林隐居,除了不满于现世的打击外,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出于维护自尊的心理需要。仕途的挫折使隐逸思想自然地充当替补的角色,文人往往顺理成章地托庇蓬蒿以自适。陈子昂初试落第,内心凄惶,遂生“归守东陂田”的隐逸之念。张彪“初赴举,无所遇。适遭丧乱,奉老母避地隐居嵩阳”(《唐才子传校正》卷三)。因失意而生归隐之心的文人,尤以孟浩然最为典型。他“苦学三十载,闭门江汉阴”(《秦中苦雨思归赠袁左丞贺侍郎》),仅有的一次应举失败经历使他意识到“跃马非吾事,狎鸥宜我心”(《秦中苦雨思归赠袁左丞贺侍郎》)。最终黯然离开长安,回乡隐居。

此外,由于即使通过礼部、吏部的层层选拔终获录用,所得之官也不过是校书郎、县尉等微职,世家望族把持朝堂,许多文人因久沉下僚失去信心,在抒发完怀才不遇的苦闷后,毅然选择投簪归隐。储光羲廿一登第,囿于官小位卑,七年后辞官归隐。祖咏因仕途不顺,“移家归汝坟间别业,以渔樵自终”。常建、李颀、李白都曾因此原因愤而辞归,只道“惭无匹夫志,悔与名山辞”(《不调归东川别业》)。岂是真无匹夫之志,只是进身无阶才退而以林泉丘壑自慰,从此栖迟衡门,寻仙问道,形成唐代游仙诗创作的重要社会基础。

“神仙思想本起源于人类对自然力的幻想和个人欲望的无限制延长”。无论是悲于时俗,还是求仙赐福,在表现强烈长生愿望的同时,更多地包含着摆脱束缚的自由追求。歌德曾说:“十全十美是上天的尺度,而要达到十全十美这种愿望,则是人类的尺度。”像弗洛伊德所认为的,作家的文学创作不过是白日梦。游仙诗中的仙人无须忧虑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不必终日争名于朝、逐利于市,又拥有呼风唤雨、来去随心的本领,既摆除了生存压力的限制,又脱离了时间空间的约束,真正实现了十全十美的圆满境界。这是作家在梦中宣泄倍受压抑的本能,满足人间无法达成的愿望。

总之,唐代游仙诗由于当时的政治制度与社会环境,在诗人们生花妙笔的作用下,融合了前代追求享乐与坎壈咏怀两种不同的诗歌主旨,形成了独具一格、自由瑰丽的诗歌风貌。虽然这一题材发展到唐末,逐渐从高潮走向衰落,正如陈允吉先生所说:“(游仙诗)作为中国古诗传统当中一个特殊的现象,反映着古代人对于宇宙人生一种相当普遍的看法……在以后封建社会各个阶段的诗歌领域,几乎都能找到这样一类作品。”然而如唐代游仙诗这样通过遥想仙境之美、仙人之乐,超越有限时空和世俗权力的桎梏,达到绝对自由的无限领域,在后世已不可闻。它不同于宋明游仙诗自然恬淡、少思寡欲的生活情趣,远非西方宗教赞美诗热衷营造的肃穆枯燥。唐代游仙诗充满了奇幻的浪漫色彩,“仙人游碧峰,处处笙歌发”(《游泰山》其六),神性与人性的合一使它永远生动从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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