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灵元小小说二题

2019-09-10 07:22莫灵元
广西文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陆家泰安全村

莫灵元

买车记

伍奎打来电话:“莫契爷,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我问。

“你去鸿昌车店帮订购十部五菱宏光,要在国庆节前到货。”

“十部?谁买?”

“还不是村里的年轻人!”

“你们自己来不行吗?又不远。”

“我们去了,没有货,经理也不敢保证,你去说说。”

“那么急呀?就不能等等?”

“不急就不找你了。”

“好吧,我试试看。可是,你不够契爷,来买车也不找我饮两杯。”

“去的人多,怕麻烦你。”

“这就是你不对了,伍契爷!下次来,你带一桶土茅台来,我们猜码重新选码王!”

“当官你行,当码王你就别想了,下次再搞翻你!”伍奎笑哈哈地结束了对话。

在中越边境,左江一带,男人要是交上朋友,那不叫朋友,叫契爷。伍奎是岜那村的党总支书记兼村委会主任,我和他交上朋友非常简单,只因我到岜那村挂职担任了三年第一书记,一起共事,脾性也相投,就交上了。

岜那村以甘蔗种植为主业,年人均产蔗超十吨,光这一项收入,就不属于贫困村了。但也有贫困户。这些贫困户的成因,大致有三种情况:一是缺劳动力,二是因病致贫,三是夫妻都是弱智的。对于这些贫困户,伍奎是花了心机尽了力的。我还在村里挂职时也因户施策帮助过他们,如今搞精准扶贫,就更不用说了,从乡到县都落实了结对子帮扶人,上面给的政策又好,贫困户脱贫或者保障生活不成问题。我离开时,岜那村的养奶水牛业、养龟鳖业已基本成型,群众致富奔小康的路子更宽了,一些人家已买回了小轿车。

鸿昌汽车经营店的经理是我的本家莫若飞,接完伍奎电话,我即刻联系他。他说有困难,这个车型比较抢手,他店里今年指标已经用完了,最多能够再拿到七八辆。

我打伍奎手机说明情况,伍奎求我一定要十部,十全十美,办喜事用。

我说,村里不是还有其他车吗?二十部都有了!

伍奎说不行,就要这十部新的,相同的。

办什么喜事呢?这么讲究!我嫌他古板。

“没有这十部新车,喜事就办不成,现在一时讲不清楚,你莫契爷现在头等大事就是要帮这个忙。”

我再找莫若飞。我说这是我下乡挂过职的村,村民对我好得吃只蚂蚁都要分条腿,你照顾老哥这张薄脸,务必凑够十部五菱宏光,你跟总部说,你到柳州去跟工厂说,或者你借别的经营店的指标都行,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十部,国庆节前拿到。老哥求你了!

“老哥嗨,你这是为难小弟哪!”

我笑笑,说那是岜那村人民群众考验你。

提车这天,伍奎亲自领队来了,还果真带来了一桶自酿的米酒,足有二十公斤。

礼尚往来。我在一家大排档请他们吃饭。

大排档老板看见十辆戴着大红花的新车摆在店门口,很是高兴,特意免费送了两个菜。

开车不喝酒。车手们拿茶水敬我。我和伍奎则来真的,一干就是一大杯。

几大杯下肚,伍奎声言今天放过我,到喝喜酒那天再搞醉我。然后,他一招手,就过来一个瘦小的男子,问我是否还认得。

“这不是陆家老二吗?陆崇山!”我一看便叫出声来。

陆家兄弟陆崇水、陆崇山,我太记得了。他们全家就一间泥墙瓦盖的破房子,父母一个瘫一个残,老大陆崇水去打工带回个老婆,没住上一年就跑了。伍奎办了养猪场,把两兄弟都拉进来做帮手。去年依靠扶贫政策扶持,陆家终于把新房子建起来了,兄弟俩一人一边,入屋酒我还去喝了几杯呢。

“你也买车?”我不敢相信,问。

“凑钱买的。”陆崇山点点头,腼腆地笑。

“莫契爷,现在年轻人第一是喜欢老婆,第二就是车了。钱不够的,互相帮,今年你买,明年我买,砍了甘蔗,钱谁需要谁先用。”

“好啊!这就叫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由衷赞赏。

伍奎告诉我为什么要急着买这些车:第一,是陆家两兄弟同时要结婚,新娘是来村里砍甘蔗的越南谅山姑娘,新娘家唯一要求是必须开十部柳州产的五菱宏光去迎亲,否则,免谈。

“好啊,现在万事俱备,只欠谅山一行啦!祝贺陆家兄弟娶上跨国新娘,祝愿岜那村父老鄉亲日子越过越幸福!”我举起满满一杯土茅台,真诚地说。

吃了饭,伍奎领着十部崭新的车子,一字排开,浩浩荡荡往回走。阳光照下来,车子发出亮闪闪的光,我的心里也越发亮堂堂的。

长 脸

泰安村的老人夸后生仔有本事不说有本事,说长脸。“长”念“生长”的“长”,不念“长江”的“长”。这个词算是泰安村的方言俚语吧,大概的意思是说增光生彩,给人面子,而且是动态的,不是静止的。这个词在泰安村大人小孩都听得懂,也都想听,但不是随便就能说出来,随便就能听得到,得有真本事。

泰安村村子不大,就四五十户人家。全村一窝子人同祖同族同一个姓,如同一棵千年老树伸出来的枝枝丫丫,辈分有高有低,年岁大的唤年轻的做小叔也没谁觉得奇怪,相反还显得知书达礼,有谦谦君子之风。

泰安村建于哪朝哪代,没有确切记载,所以没有谁能够说出个准确年月,照着村口那棵老榕树去推测,说有一百年或两百年历史也不能说是随便乱说。

多少年了,泰安村人一直和睦相处,也都关心集体。哪家哪户孩子有出息,不是看谁当了多大的官、有了多少钱,而是要看谁为村里做了什么好事。做了,那叫“长脸”,没有做的,家长都觉得没面子。

金叔现在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心里总舒展不开来。

金叔大儿子阿全争气,考取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市文化艺术馆工作,住到城里,结婚生子,一晃就过了二十几年,自己过得可以,就是不曾帮村里做过哪件“长脸”的事。

上屋家的阿八,当了县里的交通局局长,借着乡道改扩建大会战的机会,把村边原先曲曲弯弯的泥土路改直了,修成了一条光光洁洁的水泥路,还架了座稳稳当当的拱桥。村西头那个阿三,在市里某中学做了个副校长,全村能读书的娃子几乎都拢到那里去了。就连那个早早辍学出去打工的肥五,现在开了家皮制品厂,不但招了村里人去做工,去年还捐款给村里建了个灯光球场。这些个青年仔,村里说起来谁不伸出大拇指?他们的父母腰杆挺得,那真叫个直!

人家长脸哪!

转眼,又要到春节了。金叔就思谋开了。

春节是村里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时候,外出做工的年轻人都赶回来,全村没有哪家哪户不喜气洋洋的。

金叔自斟自饮喝了几杯小酒,然后摸过旁边的电话筒,给大儿子阿全拨了号。

“全哎,今个春节,你提前回来三两天。”

“有啥事,爸?”

“没有。你多带些红纸回来,还有笔、墨。”

“干吗?”

“不干吗,我叫你带你就带,还有那个烫金的红本本。”

“哪个红本本?”

“就是那个,那个写字的,书什么家那个。”

“带那干吗?”

“不干吗,你带回来就是了。”

大年三十前一天,阿全告了假,带着爱人和儿子回到村里来了,同时带回了纸笔墨和那本国家级书法大赛的大红获奖证书。

金叔高兴,当晚就宰了只肥阉鸡,把一大吊腊肉也炒了,呼来村里几位有名望的老人,包括阿八、阿三、肥五的老爸,喝开了。

大家问寒问暖打听阿全的工作,金叔拿出那本证书,说阿全一天到晚就知道舞文弄墨,加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写的字还勉强。

一桌子人把阿全的证书摊在手上传过来传过去,仔细看了,都啧啧地赞,说阿全这后生是大名人哩。

阿三的爸忽然记起什么来了,说:“对了,老三那客厅里就挂有阿全的字,老三还说,阿全的字能卖钱,一张板凳大的纸,没几个字,就卖好几千!”

大家于是把目光都探向阿全。阿全忙说:“哪里哪里,都是讹传,都是讹传。”说着就端起酒杯敬酒。

第二天一早,金叔在家门口摆了张桌子,搁上块大木板,铺开纸笔墨,让阿全写对联。他则自个走家串户吆喝去,叫大家过来拿对联。

于是,这个春节,全村家家户户的大门口都贴起了红彤彤的春联,有黑墨写的,也有金粉写的,好不耀眼。

金叔没事就吧嗒着烟卷,往村巷里走。人们遇上了就招呼:“金叔,有空呐!”

金叔笑眯眯的,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回应说:“我到那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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