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我们曾经长久凝视星空

林秀赫

《房间的礼物》与《五福女孩》是我即将出版的小说《深度安静》当中的两则短篇。在这本短篇集中，每则短篇都对应一颗太阳系的星球，写作的時候，我可以感觉到彼此那种内在的联系。因此目录不按创作时间排序，而是依照环绕太阳的轨道由近到远排列。小说的许多修辞，所描述的氛围、人物的信念，也都与天文学有关。

小时候家中随处可见哥白尼、牛顿、爱因斯坦和伽利略等科学杂志的人物封面，有些是家人买的，有些来自图书馆或同学家，童年的客厅仿佛成了附近儿童科学读物的集散地。父亲送给我们的第一套书，就是科普百科全书。我还搜集了各种星座盘，当金星于傍晚闪耀，其他星体也陆续就位的时候，只要望向天空，我就可以分辨出各个星座、星球，从不同的方位欣赏他们。

在那人生识字之始，我知道每颗星星都是某个遥远星系的太阳，而最小的原子和最大的星系则有着类似的运动模式;我还认识了超弦理论、多重宇宙、大霹雳和宇宙膨胀、重力波、暗物质、反物质、狭义相对论、广义相对论，也大概懂得爱因斯坦如何修正牛顿的力学定律，以及与量子力学之间的矛盾。因为是写给儿童和青少年的阅读，书籍内容十分浅显，却是我真正接触文学以前，早已经熟悉的知识。

《房间的礼物》最初灵感来自高雄新左营站后门（后名为站前北路），总记得出站面对半屏山的那种开阔。有好几年的时间我在高雄生活。去年下半年，河堤小区的明仪书店，以及大统百货十楼的诚品、旧汉神对面的永汉书局，皆不约而同吹熄灯号;而我离开高雄那年（2009），政大书城河堤店也刚好结束营业。现在我书架上的许多书都曾是这些书店的一部分，过去的书店仍存在于我的房间吗？买书的那一刻，是否彼此也交换了某些东西？

“能回忆的，实在太少。能给我一些你的东西吗？”——子杰

金星在占星学中象征着爱情、婚姻、美、和谐，是希腊神话中爱与美之神，一颗纯粹代表女性的星球;然而就天文学的观察而言，金星却是一颗狂暴酷热、宛如地狱景象的星球。由于大气层布满浓厚的CO2，金星的大气压力是地球的92倍，地表平均温度高达462°C，是太阳系最热的行星，比最靠近太阳的水星还热。这种反差，塑造了《房间的礼物》中奥晴与子杰这对已经分开的恋人。奥晴是一位贩卖幸福的售屋小姐，子杰则是葬礼的送行者，如何让爱情观、家庭观，以及幸福感受皆南辕北辙的两人重新相遇、心动，就成了小说家的责任。后来有一天我想到，那就让他们“交换礼物”吧。生与死，往往是一种交换。

《五福女孩》同样为高雄的故事，大学时每天开车上学来往于五福路，交织出小说世界的雏形。这篇作品曾获得作家苏伟贞老师的青睐，后来我读了她的回忆录《租书店的女儿》，才知道她也是从小在一条街上长大的女孩。故事中的男孩阿透，他喜欢开车，玩滑板、溜直排轮、骑自行车，总想尝试各种和轮子有关的运动，甚至也喜欢美国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那首《红色手推车》。轮子、旋转的概念，即是发想自天王星，由于自转轴倾斜达97度，这使得天王星就像一颗躺公转轨道上的巨轮，拥有长达42年的永昼与42年的永夜。

除了轮子外，《五福女孩》另一个重要的象征则是CD光盘（同为圆形物体）。故事中小萳的房间，散落的音乐CD、外国卡片、书籍，即是我在她那年纪房间的模样;而小佟，她掌握理解这篇小说最终秘密的解答：而真正的“我们”，还藏在那个真实宇宙的某个深处。

“这个还有这个，这个、这个，我们宇宙所有的东西，只是来自另一个平面宇宙的立体投影，就像一张CD被播放出来。”——佟千亚

宇宙那辽阔无止境的空间，是人生中最大、也是我所知的唯一的背景。所有的故事，无论真实或虚构，我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在这“全幅背景”中上演。我只能尽可能的，体会自己所能触及的那渺小的一部分。过去千万年来，我们总习惯从天空中寻找到答案，现在我们更习惯低头滑手机，手中一方小小的屏幕，紧紧抓住了我们的目光。

然而这黑色的屏幕，不也是模仿我们曾经长久凝视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