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宫赋》疑难字词释义商补

万张丽　林佳莉

《阿房宫赋》是人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二里面的一篇课文。作为一篇传统经典课文，目前的个别注释还存在一些值得推敲、商榷的地方，下面选择四处加以考证，希望有助于教材注解的改进完善。

一、尽态极妍

《阿房宫赋》：“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教材对“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的解释是：“每一处肌肤，每一种姿容，都妩媚极了。态，指姿容。妍，美丽。”“妍”固然是形容词“美丽”的意思，但释“态”为“指姿容”，是将“态”视作了名词，明显不符合“尽态极妍”的结构关系。

“尽态极妍”属于“對文”，“尽”与“极”相对为文，意义相同。《吕氏春秋·明理》：“五帝三皇之于乐，尽之矣。”高诱注：“尽，极。”《集韵》：“尽，极也。”显然，“尽态极妍”的“尽”和“极”都是极其、非常的意思，为程度副词。根据“对文”的规律，“尽态极妍”的“态”和“妍”也应该相对为文，意思相同或相近。“妍”是形容词美丽的意思，因而“态”也应是形容词美丽义，而非名词姿容。《玉篇·心部》：“态，意美也。”《文选·张衡〈西京赋〉》：“要绍修态。”薛综注：“态，娇媚意也。”《中华大字典》：“态，娇媚也。”这些古注和字典的解释充分证明了“态”有美丽的意思。因此，课本将“态”解释成“指姿容”是很不确切的，宜改注为“娇媚”。

二、摽掠其人

《阿房宫赋》：“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摽掠其人，倚叠如山。”课本注“摽掠其人”：“攻击掠夺他们的人民。摽，击。”将“摽”解释为“击，攻击”，似乎燕、赵等六国的财富是其统治者攻击自己的人民积累起来的。这明显不合情理。六国的统治者固然掠夺、剥削自己国家的人民，但要说攻击自己的人民，就说不过去了。

我们认为，“掠”固然是掠夺的意思，“摽”则不是通常的攻击义，而应采纳《汉语大词典》的解释：“通‘剽，抢劫，窃取。”简言之，“摽掠”即“剽掠”，是抢劫、劫夺的意思。显然，“摽掠”是一个同义复词，不能将它拆开来分别解释。《汉语大词典》收有“摽掠”一词，释曰：“抢劫、掳掠。摽，通‘剽。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一：‘充（杜充）下诸将溃去，多行摽掠，独飞屯宜兴，不扰居民。《水浒传》第八九回：‘过了一年有余，值田虎作乱，占了威胜，遣邬梨分兵摽掠。《明史·西域传一·土鲁番》：‘番贼犯顺，杀戮摽掠，惨不可胜言。”此释简明确切，义例妥帖。因而《阿房宫赋》“摽掠其人”的“摽掠”即当按此解释。

三、族秦者

《阿房宫赋》：“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课本注释：“族秦：灭秦。族，灭族。”注释的前半部分把“族”理解为“灭”，而单注“族”时又释为“灭族”，前后不一致，不妥。从辞例来看，“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与“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是对文，“族”与“灭”当为同义。《汉语大字典》在“族”字下明确收有“灭（国），诛戮”这一义项，且引例之一即为“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这一句。“族”作“灭”解在文言中并不少见，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七六：“虏性嗜杀，将兵所向，族其强壮老弱，略其妇女财宝。”“族其强壮老弱”，当为“诛杀强壮老弱”，而非“把强壮老弱的族人都杀尽”。《旧五代史》卷七二：“及衍就戮于秦川驿，止族其近属而已，其伪官及从行者尚千余人，皆免其枉滥，居翰之力也。”“止族其近属而已”就是“只杀与他关系较近的亲属罢了”，“族”也是杀害、消灭的意思。

此外，文中“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族灭”连用，为文言中常见的同义复词，仍作“灭”意。类似的用法不胜枚举，《后汉书·酷吏列传》：“故临民之职，专事威断，族灭奸轨，先行后闻。”隋王通《元经》：“万年不书姓，志在族灭逆党也。”《旧唐书·黄巢列传》：“自是贼始酷虐，族灭居人。”

综上，教材将“族”训为“灭族”有望文生义、画蛇添足之嫌，“族”训为“消灭”更为妥当。

四、人亦念其家

《阿房宫赋》：“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课本未对此句做注，其中的“念”字容易被今人理解为“想念”“思念”“惦念”等常用义，韩峥嵘主编的《中学文言文索引词典》即作此解。但这并不正确。从文句来看，“人亦念其家”对应的是“秦爱纷奢”，“念”与“爱”相对为文，“念”应该就是喜爱的意思。再结合训诂学中联系上下文确定词义的方法来分析，前文说“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既然“千万人”和“一人”有着相同的想法，那么“念”与“爱”表义相同就是十分合理的事了。

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念，犹怜也，爱也。”今之权威的《汉语大字典》和《汉语大词典》在“念”字下也明确收有“爱怜”义，且“念”作“爱”的例证在文言文中不胜枚举。《书·多士》：“惟时天罔念闻，厥惟废元命，降致罚。”孔颖达疏：“惟是桀有恶辞，故天无复爱念，无复听闻。”此处孔颖达以“爱念”解释“念”，可见“爱念”为同义复词，“念”义同“爱”。唐韩愈《殿中少监马君墓志》：“姆抱幼子立侧，眉眼如画，发漆黑，肌肉玉雪可念，殿中君也。”这里的“可念”就是可爱的意思，“念”也与“爱”同义。

因此，教材应对“人亦念其家”的“念”加以补充注释，以助广大中学师生的教与学。

万张丽，林佳莉，浙江省杭州师范大学经亨颐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