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无为”观念的新解

2020-04-17 14:50杨锐
青年时代 2020年3期
关键词:无为道家老子

杨锐

摘 要:通常认为“儒家入世,道家出世”,但事实上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思想从最初形成以来也含有治世之谋略。尤其是作为老子标志性主张的“无为”,就是一个阐述、核算统治成本与政权命运的治世主张。而其核心,就是要否定高成本的控制性统治,并主要针对德治来说。在老子看来,试图将道德的影响转化为治理的力量,必定会陷入控制越强、抵触越大、越治越乱的悖论。而“无为”的思想被视为避免德治悖论的行动指南,其宗旨是以节约性措施确保政权的“长久”与执政者的“长生久视”。

关键词:老子;无为;道家;治世

老子提出“甚爱必大费,多藏定厚亡”,是要提醒执政者懂得知足、知止,尤其要明白得到的越多便会失去越多的道理,这正是把统治视为长期统治的建议。老子从天道的高度揭示了事物的守恒定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告诫执政者成功的关键不是积聚统治资源,即“圣人不积”,而是降低统治成本:“治人事天莫若啬”。

是故,老子专门论述了高成本统治的风险,控制越强、抵触越大、越治越乱。因此要维系统治,柔弱胜刚强才是正确的逻辑:执政者只有以谦卑示弱的姿态减少控制,才能节约统治成本,确保国祚绵延:“有国之母,可以长久”。而这,就是老子倡导“无为”的核心,是基于长远的考虑而倡导的一种节约性统治。

一、儒、道“无为”思想的区别

“无为”不只是老子的主张,儒家也讲。论语记载:“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论语·卫灵公》;“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問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遍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荀子·宥坐》。

儒家强调以“仁”“义”“礼”为核心的德治,孔子曰:为政以德,强调执政者只要做好道德表率,无需做什么就能治理好天下,而道家却恰恰相反。

老子在《道经》中说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老子从世俗道德对人的影响中看到了控制,因此有“不德”一说,“上德”并非控制“德”;与之相反,不放弃控制就成为“下德”。因此,老子的“无为”应当被理解为不控制,所谓“道法自然”。

而儒家以“仁”为起点的德治不仅存在控制,更是采用逐步增强控制力度的方法治理,讲究“仁——义——礼——法”。如果“仁”治只是执政者自身求“仁”,没有其他的意愿应为“无为”;但从“为仁由己”到“天下归仁”就成为道德感化,这也能说是一种控制。当感化不足时,又引以“义”的教导。当“义”规范不足时,又引入“礼”。后者不只是教导,更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的约束。可约束的结果是“上礼为之而莫之应”,所以“礼”的出现本身就标志着“乱之始”。那么从“礼”到“法”就成必然。《德经》第五十七章说的“天下多忌讳,而民弥叛……法令滋彰,盗贼多有”,可知控制越强、天下越乱的问题仍然存在。因此儒家所说的“上仁”者的“无以为”,并非不加控制,而是相信仁德感化足以为治,这才没有再做其他的意愿。而儒家的“上仁”之“无以为”与道家的“上德”之“无以为”内涵完全不同。后一种“无以为”,是作为真正没有控制欲所表现的“无欲”的状态,即:“常无欲,以观其眇”(《老子》第一章)。

二、老子“无为”思想缘由

“德经”首章倡导“无为”,儒家的德治理念更多只是理论,并没有强力控制,不可能把“德”的影响在事实上转化为“治”的力量。古代社会,统治集团内部权力的博弈才是损耗统治成本的决定因素。而对于掌控权力的极端诉求,导致控制越强而成本越高。统治成本的有限性又决定了强化控制和维系政权两者不能兼容,所以执政者越想将“德”的影响力变为“治”的力量,就越加快政权的崩塌。

而老子对“无为”的倡导核心精神就是节约统治成本。“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老子》第四十八章);“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老子》第五十九章)。

“为道日损”且“损之又损”的结果,就是指依靠人为的掌控不断减损。而在“治人事天”的实际过程中,具体的表现就是“啬”,通过节约统治成本来维系政权“长久”的方式。那么反过来说,控制越强、成本越高的统治越不“长久”。因此,老子对“无为”的倡导,包含了某种计算成本-效益的功利考虑。

其一是得失守恒法则。“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老子》第四十四章),若将其看作应对眼下利害问题的建议,恐无实际意义。从“甚爱”到“大费”、从“多藏”到“厚亡”,长期利害关系的基本特征就是得失总体趋于守恒。因而所谓“知足”“知止”,绝不仅是针对个人修养的建议,更是基于得失守恒的主张。长期博弈总是得到越多、失去越多,合理的考虑当然不是如何扩大收益,而是如何保全成本。

其二,老子从天道论述“长久”的得失守恒。“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老子》第七十七章);“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老子》第九章);“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不争而善胜,……然而善谋”(《老子》第七十三章);“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老子》第八十一章)。

老子在“道”外又讲个“天之道”,就是要把得失守恒提升到规律的高度。据此,行动者就能对从长期看究竟是不顾一切地争夺资源,还是避免追求利益最大化作出判断,即与其得到越多、失去越多,不如选择“不积”“不争”和“功遂身退”。

能作出“或利或害”的判断,说明已经洞见了“天之道”的规律性,也就是洞见了得失守恒的规律。“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天道员员,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第十六章),”这里的“常”,指天道循环(“天道员员”)的规律性。而此循环,不仅是“万物并作”到“归根曰静”的生灭循环,更是“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的得失循环,后者尤其与人事相关,故所谓“知常”,就能说是对得失守恒之恒常性的“知”,无此认知(“不知常”),就会因为非理智的功利选择陷入危难(“妄作凶”)。因此“知常曰明”,是洞悉得失趋势的选择明智。

但这种计算,在政治语境中可能与驾驭他人的权谋算计混淆,因此老子又说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微明”是一种自我评估的表现,也是一种基于事实的谋算。所谓“自知者明”(《老子》第三十三章),这里的“明”就是更清楚看见的意思,“明”所表征的明智不是权谋算计,而是一种明了彻悟的思想精神,即从得失守恒的长久趋势看,没有人能常居优势,所以与其恃强凌人,不如谦卑下人。

由此,就能理解老子所论柔弱胜刚强的逻辑:“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強大处下,柔弱处上。(第七十六章)”“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正言若反。”(第七十八章),可事实上弱就是弱,强就是强,柔弱无论如何也胜不了刚强。而老子眼中“柔弱”的人非但并不“柔弱”,相反才是强者,掌控政权的“社稷主”“天下王”。而主张“弱”能胜“强”实则是告诫强者懂得示弱——这还是从得失守恒的“天之道”来看,既然有得必有失,则越强势的集聚资源,就会越迅速的转向衰弱。所以在其计算上,示弱(“勇于不敢”)一定比逞强(“勇于敢”)更合理,也更有利。“无为”的最终效果终将是“为无为,则无不治。”“无为而无不为。”

只要承认政权的维系是以得失守恒为趋势的长期博弈,那么就只有“无为”才能达到“无不为”“无不治”的目的。而所谓“无不为”“无不治”,就是强调低成本的统治效果最好。从此可以得出老子的“无为”实际是一个提供给执政者用以维系政权的行动指南。这一指南,除了在“德经”首章被标榜为上等的“德”外,最终被提升到“道”的高度,都是节约性统治的具体措施;老子从世间守恒定律以及觉察统治阶级对统治成本与政权命运的关系中,已经有了某种原理性的认识,作为其主张的“无为”思想,就是对此认识的高度概括。

参考文献:

[1]李巍.<道德经>中的“大”[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3):137-143.

[2]李巍."名""德"相应,<老子>道经首章的新解读[J].道家文化研究,2015(31):89-110.

[3]王中江.道与事物的自然:老子“道法自然”实义考论[J].哲学研究,2010(8):3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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