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豆花香

2020-07-09 22:26冯付琴
鸭绿江·下半月 2020年5期
关键词:豆花豆腐母亲

闲居的日子,我终于学会自制豆花了。看着丫丫狼呑虎咽地喝豆花,我的思绪不由自主飞回养育我的那片热土——少时,临近春节父亲做豆腐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在物质生活比较匮乏的年代,只有过年,父亲才做一次豆腐,我们才能吃上热呼呼的嫩豆腐。少时的我是如此渴盼新年。从记事起,每年的腊月二十五,我父亲母亲一定会做豆腐。做豆腐时,父亲嘴里总是哼唱:"二十三,放小鞭;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小鸡……"。少时的我最喜欢听父亲啍唱这民谣,感觉犹如天籁。

母亲在厨房门口用石磨磨黄豆,白哗哗的豆汁顺着石磨出口处流入大水桶中,溅出了一团似雾似纱的泡沫。母亲推石磨的吱扭扭的声音也很好听。我们几个小孩一会儿听听石磨声,一会儿跑去听听父亲的哼唱,快活极了。但见父亲边哼边麻利地支起一个支架,支架底端由四块木板牢牢固定,四个角各立一根圆柱,上面系有类似藤条的细树枝,父亲找来一大块白色过滤布,把过滤布的四个角牢牢地拴在藤条上,过滤豆渣的神器就做好了。往往这个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就"嗷嗷嗷"叫,为自己能干的父亲喝彩!

父亲把家里的大塑料盆放在支架底下,用手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刚刚做好的滤豆渣神器,满意地哼着民谣,把母亲磨好的一桶豆汁倒入过滤布中,随即过滤布底端涌出了飘着浓浓香味的豆汁。在年少的我们看来,这一切都太神奇了。父母分工协作,有条不紊地忙着制作豆腐的各个工序。我们几个孩子围着父母看热闹。尽情地嬉戏打闹,享受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光……。

母亲把最后一把黄豆放入石磨,意味着她这边工作告一段落。父亲把母亲磨的最后一桶豆浆倒入滤布,到一边抽烟去了。我们不愿闻土烟味,一溜烟跑院外玩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待我们又重新回到院里时,就看见父亲用他神奇的手开始点卤水了。那个年纪的我并不晓得"卤水点豆腐,一清二白"这样高深的话,只是觉得父亲的手连同他手中端的卤水都太神奇!这稀稀的泛着白沫的豆浆被他一点,怎么就凝成了一团一团鲜嫩绵滑的絮状物?我们睁大眼睛,好奇地观看……。父亲凝神贯注地盯着煮熟的豆浆,一手端卤水,一手用长棍轻轻搅拌,一下,两下,三下……,随着父亲搅动豆浆,我的心也仿佛跟着上下翻腾,淡淡的豆香味一丝一丝地沁入心田。

父亲搅动好豆浆,盖上锅盖,抬起身对我们几个下了命令:你们几个都去院外玩,玩一个时辰回来吃热豆腐。不到一个时辰不许回来。回来早了,豆腐成不了型,就吃不得,这即是性急吃不上热豆腐。年少的我们不懂其中的道理,但对于父亲的话是深信不疑的。

自小便听奶奶讲过,我父亲是家里唯一读过私塾的人,是十里八乡少有的"秀才"。刚解放那会儿,共产党组建的人民政府缺乏人才,招父亲去政府任职。父亲已走到任职的半道上了,是奶奶用它裹足的小脚追赶了几里地,硬生生把父亲拽回家。父亲虽读过私塾,他骨子里信奉“父母在不远游“的孝道,乖乖的跟在奶奶身后回到了老屋。

那时爷爷身体仍然健硕硬朗,地里的活计基本上用不着父亲。父亲就重操旧业,每天练练大字, 读读书。国家干部是当不成了。父亲就立志学医,当赤脚医生。一两年功天,硬是把从远房亲戚家借的《本草纲目》等医书背得滚瓜烂熟。后来,村里成立了医务所,父亲理所当然成了村医。再后来,父亲迎娶了母亲,也陆陆续续有了我们五六个孩子。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父亲挑起了养家的重担。我打记事起,就觉得自己的父亲很了不起,这不仅仅是十里八乡的人都恭恭敬敬的叫他"冯先生",这主要是父亲豁达的心胸,乐于付出,敢于担当的情怀,不怕吃苦,永远向上的追求……小时候的我,每每想起自己的父亲,一股自豪感就溢满心间。

我是真的为自己有这样"睿智博学,医术精湛"的父亲自豪。上学了,我们的学校和父亲的诊所都是东岗,有很多时候,我们上学的路上是和父亲结伴而行的。每每这个时侯,父亲总是给我们讲故事,"草船借箭"  “围魏救赵"  “狸猫换太子""大禹治水"……我们都听得入迷。住村西头的几个小朋友为了能听到父亲讲故事,放学回家,匆匆吃一碗饭,早早到村东头等我父亲。用他们家长的话就是得了啥魔怔。我父亲对我们说,如果说有魔怔的话那就是知识的力量。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呐。

我的父亲用他的医术造福乡里。乡亲们谁家有个头痛发烧,父亲用最便宜最常规的药,三两天时间药到病除。冯先生美名传遍十里八乡,甚至更远。南阳市区有个奶奶偏瘫了很多年,北京上海的大医院也去了个遍,仍然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老奶奶儿女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父亲,专门雇车来我家请父亲去南阳诊治。说来也奇了,在我父亲开的中药(口服、外用)调理下,老奶奶能下床了!能下床走两步了,能自己上厕所了,能自己到院里晒太阳了!……服药不到一年,老奶奶行走正常,能下厨给家人做饭了。这下,"神医冯先生"更是名扬乡里……。

在父母的呵护下,生活虽然清贫,但我们生活的无忧无虑,从来觉察不出生活的艰辛。那是父亲用他有力的臂膀为我们遮了风挡了雨。日如穿梭,时光飞逝。没几年功夫,我的哥哥姐姐迎娶婚嫁了。我赶的巧,赶上了更好的时代一科学的春天。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考上了大学,成了族里上第一个上大学的人。

去外地上学,我的父亲总是让我带足生活费,说穷家富路,不能委屈了自己,该花就花,钱的事,父亲能解决。我记得清清楚楚,由于想家,第一年寒假回家,我忍不住搂着母亲哭了。寒假结束,我父亲愣是让我带了足足三百多块钱,要知道那时我在学校食堂买一份最好最贵的红烧肉才五毛钱。后来,我毕业到离家近的平顶山市区任教,我父亲仍然当村医。有一次我突然发现父亲挺直的脊梁好象有些弯了。再后来,我忙于工作,成家,养孩子,回老家的次数不是很多了。亲戚邻居如果问父亲,你家三闺女呢,最近没见她啊?我父亲照旧乐哈哈地甚至是骄傲的应到:三闺女在山上教书,干正事呢。

那时候电话不象现在这么普及,打个电话,还要到大队部。我父亲母亲几乎很少打电话,偶而我打电话,让亮叔叫父亲来接电话,父亲也总说,我和你妈好着呢,家里啥都好,甭掂掛。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母亲亲自给我打电话了,从她略带哭腔的声音中得知,我父亲病了,经常咳,咳中都带血了……。

我立马调课,回家,准备把父亲接到平顶山医治。可我那坚强的以至于有点倔强的父亲怎么都不来。他说他是医生,一辈子治了那么多病,他就不信他的咳嗽治不好。他已给自己备好了方子,喝一冬汤药,就没事了。我拗不过他,放家里些钱,就返程了,回平顶山,照例工作,养孩子,照料家庭……。

直到有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竟然发现父亲母亲和二姐在我家门口。进屋,母亲说父亲有时痛疼得很,光喝汤药恐怕不顶事。下午,我领着父亲到总医院看病,遵医嘱,照了彩超,做了CT、磁共振,需要做的检查我们都做了。第二天,我到总医院拿检查结果,张医生拿着片子,反复看,他让我有思想准备,父亲的病八成是肺癌晚期。他又给我推荐了二院的有权威的李医生,让我拿片子直接去找李医生。诊断结果和总医院张医生的一样,肺部严重纤维化,硬邦邦的,是肺癌晚期。我强忍泪水,听医生建议,安排父亲住院,可以用些药,缓解他的疼痛,让他少些痛苦,安祥地走过人生最后一程。

父亲是医生,我安排他住院,他就猜到了他不是一般的病。有次趁二姐带母亲去洗澡,父親问我他是不是得癌症了?我说不是,咱们住院调养一段时间就回家了。父亲拉过我的手,东拉西扯地聊家常,他说自己医术不错,医书也背了恁多,治好了一个又一个病人,咋就治不好自己的咳嗽?甘草、川贝、凌冬草……,疗效都很好,父亲一口气说了好多润肺化痰止咳的草药名。我拼命地控制自己,不想在父亲面前流露悲伤。"我怀疑自己得了癌,凭我的医术,一般咳嗽早就应该治好了,为啥这次汤药越喝越严重?琴,你爹是医生,你给我说实话,让我有个思想准备。"同屋还有其他病友,凭父亲的智慧,瞒是瞒不着的。我给父亲说了医生的话,父亲平静地听我说完,我俩沉默着,静静地对望。

此后的十几天里,由于打了止痛的针剂,父亲不痛了,也有胃口了,我和二姐及家人想尽一切办法让父亲吃些他想吃或没吃的美味。父亲的病床前挤满了来看他的亲朋。十几年了,父亲的身边从没象现在这样,儿孙绕膝,甚至……"其乐融融!"

在人前,尤其是在母亲面前父亲从来不流露悲伤,只剩我俩时,父亲就不掩饰,因为只有我俩知道他的病情。有次父亲给我交待后事,说着说着他哭了,说他不怕死,就是舍不得离开我们,舍不得离开家。那次我和父亲抱头痛哭。哭得黑天昏地,撕心裂肺,眼泪都快流干了。我的老父亲,我的亲爹爹,如果能医好你,我愿不惜一切,只要能医好!可是,晩期肺癌,再高明的医术也回天无力。我真是后悔死了!责怪自己大意,为什么不早几年拉父亲来大医院做个全面体检?!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在他76岁那年永远离开了我们……。父亲走了。他做的鲜美绵滑的嫩豆腐就成了绝唱,永存我的记忆里。浓浓的豆花香至今仍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妈妈,你也赶快吃豆花吧!都快凉了。" 女儿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赶忙舀一勺豆花放入口中慢慢品尝。女儿说妈妈做的豆花好吃,我认为我父亲做的是天下第一美食。这可能就是刻在舌尖上的味道一一对家的思恋,爱的传承吧。

父亲,我想您了!

作者简介:

冯付琴(1968.06-),女,汉族,河南省平顶山市人,研究生学历,平顶山市实验高中中学高级教师,主要研究方向:高中思想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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