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动画角色造型中几何思维的美学原理及应用

摘要：经典动画电影《飞屋环游记》的角色造型过程的几何概括手法，体现出成熟的几何思维。几何形式的美感得益于其与人类日常经验的契合，是很多研究者的共识。该作品中几何思维的实际应用，展示了几何对形体独特的塑造方式、内部张力情感效果、以及几何形体的象征语义具有的引发观者联想的功能，强化了绘画主动反映客观世界的美学价值。

关键词：审美认知偏好;视觉经验;内部张力;象征功能;角色的秩序性

中图分类号：J218.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20）10-0149-03

几何概括手法多用于简化或概括角色的基本形体， 但这一手法的使用往往受到很多客观条件的限制，作品的整体风格走向、受众定位、主观创作意图等因素通常决定了角色塑造是否使用这一手法。此外，角色身份信息的变化也会对造型提出更复杂的要求。几何概括的手法应建立在一种美学思维之上，这一思维包括了对美感的建构方式以及角色塑造的现实条件的考虑。皮克斯工作室 2006 年推出的《飞屋环游记》体现出了成熟的几何思维，对其分析可以更好地充实对这一问题的研究。

一、几何思维的美学原理

几何图形能够作为一种内部框架介入到角色形体的塑造中，除了人体本身可以用几何概括外还存在着美感与视觉经验等多方面的原因。几何形式的美感得益于其与人类日常经验的契合，这一点似乎是很多研究者的共识。美国艺术设计学学者金伯利·伊拉姆在其《设计几何学》一书中解释了人类对几何图形存在天生好感的深层原因：“几何学的韵律对人眼是明显的，这些韵律是人类各种活动的原本基础、人类用有机体必然性来赞扬它。”伊拉姆指明了几何形式并实际源于人体的肢体外形、内部结构与运动走势，是一种被归纳出来的审美经验，是对人体自然美的总结。

几何形式不仅见于人体之中，更隐藏于自然界。伊拉姆指出了雪花和六角形、海胆和五边、鹦鹉螺壳与斐波那契螺旋线形之间存在的视觉相似性，他认为动植物的几何形式是在无限趋近于人心目中的完美形式。康定斯基在其《论点线面》一文中也提到了几何在矿物、植物、动物界中表现出的无数形态，水晶的结晶图式就是纯粹的几何形式。

几何思维来源于人体自身与现实生活，通过召唤人类的日常经验起到引人注目的作用。因此，尽管审美认知偏好通常存在地域性差异，但几何形式审美经验的普世性使得人类对几何的喜好打破了时空限制。19 世纪德国实验心理学家古斯塔夫·费希纳在对比不同地区的人对矩形事物产生的感觉差异后发现，多数地区的书本、盒子、火柴纸夹等人造产品的矩形都接近于黄金比率，且大部分人喜欢接近黄金比例的矩形，以此证明了人对黄金分割率和几何形式的依赖是一种跨文化、跨地域的典型审美偏好。

几何概括原本并非动画的发明，后印象主义的塞尚率先尝试以几何的抽象手法概括外部世界。几何形式不仅是一种人化的自然物，更是一种具有内在张力的框架， 在塞尚的作品中，多边形的棱角充分体现了物品的张力。适度夸张和抽象的不真实效果反倒强化了绘画主动反映客观世界的美学价值。从媒介角度看，动画是具备绘画性的影像艺术，因此绘画性也是动画重要的审美标准。

二、几何思维的实际应用

几何概括的思维可应用于实际的角色塑造中。首先， 几何本身可以用做最直接的形象区分;其次，几何形体的内部张力决定了其视觉经验，是区分角色性格、气质的重要手段;此外，几何形体的象征语义具有着引发观者联想的功能。

（一）几何对形体塑造的方式

几何思维的首要功能是区分不同角色。动画画面的吸引力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角色不同形象的视觉落差所造成的印象差异，因此在造型中应尽量避免相似和特征模糊的情况。实际上，角色反差的效果往往被忽视，同质化的、重复的几何造型丧失了角色的特征。而反观本片中主要的九名角色身体的几何特征都不尽相同，真正达到了“各具情态”和“错落有致”。几何特征首先造成了视觉印象的反差，继而引导了读者对角色信息的理解。

在具体的设计中，不同年龄、职业、性格、立场、经历的角色都有不同的身形特征;同一角色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也会发生轮廓的变化。

片中的主人公弗雷德和罗素之间仅通过几何轮廓的区别就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关系。身为老者的弗雷德面部肌肉松弛、皮肤下垂;而罗素是未成年人，肌肤有弹性。因此前者的身体轮廓整体为方形和矩形的组合，后者则是浑然一体的椭圆形，前者显得深沉内敛，后者则充满着向外散发的生命活力。弗雷德与穆兹也是一组典型对照。两者虽年龄一致，但阅历与性格不同。因此在形体上，前者的腹部呈圆形、隆起，体现其垂老的体态，后者呈倒梯形，体现出符合职业特点的健壮身体特征（如图 2-1）。

（二）内部张力情感效果的应用

动画紧凑的阅读节奏要求了动画必须依靠角色的直观感觉与印象以吸引读者，几何看似抽象的内在张力能够迅速营造角色的整体气场。这种天赋使得几何能以近似文字的效果表现“正邪”“善恶”“沉闷与活力”，甚至“危险与安全”等语义。康定斯基在分析绘画的内在要素时解释了几何的这种修辞能力是由于不同的张力造成的内在音响，也即是经验效果的区别，点即是张力的最小单位。阿恩海姆则进一步指出了由点发展而来的線除张力外还具有方向，其作用之一是对角色情绪的充分描写。影片中， 弗雷德的面部在妻子去世后完全变为了正方形，通过对其做对角线的图形分解后发现，弗面部的图形张力从中心点开始以同心直线的形态向四角扩散，张力的均匀运动与向下压迫形成了“沉闷”“压抑”的声响效果。内在张力和方向构成了几何形式具有指向性的语义效果，并最终诉诸于观者的情感中，以至于圆形象征着美满、欢快，三角形则使人紧张不安。方形给人以平稳、中立、毫无情感波动的视觉体验。此外，方形的直角在康定斯基看来是最“冷” 和最“公允”的，象征着“冷和受压抑”，因此方形能够体现弗雷德久经沧桑的沉稳以及对内心痛苦的压抑。

与之相对的，穆兹的面部几何则显出矛盾的特征，壮志未酬与多年的冒险生活使其面容消瘦，颧骨高耸，鼻骨到头顶的部分与颧骨到下颌骨的部分共同呈现出一个上下梯形。梯形没有适当的中心且受力不均。正梯形下方的张力较大，上轻下重，给人以向上运动的印象并具有稳定，厚重的含义;倒梯形正相反，上方重量形成的压迫感使之产生了“向下”的印象。穆兹不被认可的不满和抑郁以及偏执向上的努力，这是一个阴沉、复杂与不和谐的人物，正如相反的梯形所塑造的矛盾形象（如图 2-1）。

与梯形的不均衡相反，圆形是绝对均衡的图形，它的张力均匀地辐射开来，一个点无限放大就能形成圆，因此圆也像点一样直接和简洁。用圆形构图的角色是小男孩罗素与金毛犬道格。但严格地讲，罗素的头部并不是严谨的正圆形，而是和整个身体一道构成的椭圆形。这一角色在设计阶段头部形状几度变更，最后的形象（如图2-1）更加接近椭圆形。椭圆形的张力是有方向的，尤其是两端大小不等的椭圆形更具有指向性，更利于塑造像罗素这样活泼且一根筋的角色。

相比之下，道格的圆形特征更能体现它的温和敦厚与圆滑。道格的身体虽不由圆形架构，但以圆形要素进行补充。眼睛、鼻子和整个前吻都是圆形或圆弧形，以至于整个脸都有浑圆之感，其身体剖面也是类似的圆形。

与道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凶狠的狗队长阿尔法，设计者巧妙地选择了本身就充满棱角的狩猎型杜宾犬来塑造这一角色，所以阿尔法的身上充满了尖形要素：侧面看，阿尔法的头部是方形和三角形的组合，脸部的方形四角分明，两耳呈三角形向上直竖，侧面的鼻子也构成了尖形的走势。康定斯基认为锐角是最“偏激”（激烈）和最“暖”的，象征着“敏感和高度活跃”。因此三角形具有最强的视觉冲击力，适合塑造阿尔法敏捷、凶狠、干练的形象;而钝角则削弱这种冲击力，是迟钝的，是象征着“孤单、细弱和呆纯”的，用于塑造温和的、带有喜剧色彩的道格非常合适（如图 2-2）。

（三）符号与象征功能的应用

美国人类学学者雅克·马凯长期关注艺术的视觉经验问题，他在其所著的《审美经验》一书中，指出艺术形式本身具有象征和符号的功能，“象征及其所象征的事物具有某种共同性”。这里的“共同性”即是指外貌或整体感觉的相似性。雅克·马凯指出，审美对象大多数都是具象的，因此能够“通过视觉相似性代表一种外在意指的形象”。这一点同样是因为日常生活中的相似经验使得形式或形象具有了指向性，比如圆形的月饼使人联想到满月，进而使圆形成为了表征“团圆”“美好”的符号;黄色的太阳和红色的火焰是暖的，因此黄色和红色就指向了“激烈”“温暖”和“热情”。

几何形式的日常经验产生了符号与象征的功能。我们认为美好、温暖的事物如太阳、满月，小巧可爱的小鸟等都以圆形为轮廓，圆形也就自然具有了这些意义;而令人畏惧的山峰、闪电多为尖形，我们看到三角时也会感到紧张和危险。很多复杂的几何图形之所以能够产生情感效果不尽是张力的原因，也因为它类似于我们习惯的某种形象从而产生了符号的暗示性。

这一原则使几何塑形变得简单。几何概括应遵从形象在整体上给读者的感觉，在使用上保持一致，随意地选择和堆积几何形状只能造成混乱的视觉印象，无法传递角色的身份信息。几何概括的这种一致性原则决定了一个角色的视觉经验整体而不分散，如弗雷德的整体轮廓是规则的矩形，罗素的整体轮廓是椭圆形，穆兹则浑身充满了上下颠倒的梯形等，每一个形象都浑然一体。

三、影响几何思维的其他因素

几何塑形除考虑到角色年龄、身份、性格及五官等基本要素外，还应考虑到作品整体风格的定位是否允许使用几何概括的手法，严肃的、面向高年龄受众的动画对几何概括的需求往往不高。

此外，画面的主次关系也值得注意。几何思维在塑造人物群像时营造了一种“秩序性”，在大批角色间分清主次，维持整体关系。相比于次要角色的造型而言，片中主要角色造型的几何差异就明显得多。

但尽管如此，次要角色的塑造也遵从了严格的几何思维。比如影片统一用方形概括众狗的形象，这样既显得多数人物整齐划一，又起到了方形的视觉象征作用，用方形的“冷静”“中立”和“受压抑”等语言来描述这些狗的打手身份和随波逐流的立场与态度。而为了不造成形象的重复，设计者统一在方形的基础上对每个角色加以变形，保证了次要形象也能简繁有序。

四、结语

几何形式独有的形式美感、内部张力、召唤观者日常经验以及触发情绪和情感的效果，使得几何形式便于区分角色的整体印象;此外，几何形式的象征功能与符号意义使得角色可以传递更丰富的形象信息。然而在实际使用的过程中，除了要注意几何的形式语言、张力运动及符号特征外，还应从作品的整体要求出发，并注意多个角色间的主次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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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邓龙舸（1992—），男，汉族，山东菏泽人，单位为山东艺术学院传媒学院，研究方向为广播电视、动画。

（责任编辑：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