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岁月

2020-08-10 16:02周一海
开卷有益·求医问药 2020年6期
关键词:门牙照相馆小道

□周一海

很多年前,母亲在收拾旧物时,从一个边缘已泛铁锈的盒子里翻出一堆旧照,她指着一张斑驳的照片让我猜猜上面的孩子是谁?照片上的小人有着一张圆圆小脸,睡眼惺忪,懒洋洋地张着小嘴吐舌头,毛茸茸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头上,脸上还带着说不清的表情,真丑!母亲看我一脸嫌弃,乐呵呵地说:“这是你的满月照。”

显然,这不是作家笔下的安琪儿,没有长长的睫毛,也没有明亮的眼睛,甚至连又白又嫩的肌肤都没有——虽然黑白照片看不出色彩,但我通过色调的明暗作了推断。我向母亲投去感激的目光,感谢她没有因为丑陋而厌弃我。母亲并没有接到我发出的信号,自顾自地开始忆起当年: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县城只有一两家照相馆,拍照是件奢侈的事。想要让师傅登门拍照,不但要提早预约,而且收费也不低。为了给您拍张满月照,你父亲提早一周就预约了,等照片拍好之后,又需苦等一周才能拿到照片。当母亲拿到我的满月照,看着眼前又圆润些许的我,满满幸福成就感。

父亲大受鼓舞,每年春节都会提早半个月去照相馆预约。我自认为像洋娃娃的那张照片,就是在春节拍的。那时,我的五官已经长开,肉嘟嘟的脸蛋上有着炯炯有神的大眼和两片粉色花瓣一般的小嘴,微微一笑,还能隐现酒窝,着实清秀可爱。照片里,我穿着过年的新衣,坐在供儿童摄影的玩具车上,傻愣愣地看着镜头,面无表情。照片背后是父亲的字迹:春节,小女三周岁留影。

那一年,照相馆已有简单的背景图画了,当地人都喜欢在离县城遥远的海滩风光那幅背景图前拍照。我和父母也在那幅图画前合影过,我迷恋大海的蔚蓝、椰树的挺拔、沙滩的神秘,特意央求师傅为我独拍一张。这事也被父亲简单地记录在相片背面。

“三岁看老”这句古话,有无科学性我并不敢言论,只是,我三岁前的照片里,双眼纯真如鹿,眉宇之间却是缕缕忧伤。多年之后,我的孩子——有着与我相似的面孔,母亲即使已经老花眼了,还能一眼辨出照片里的人:“这不是你,你一直没有这么甜的笑容。”

在母亲眼里我一直多愁善感,且带有行动力,我五六岁那年离家出走就是一个例子。

每个孩子身边都有几个无聊的大人,总爱拿“你不是你妈妈生的”“你是垃圾堆捡来的”这样的话来逗孩子,然后像看戏一样,看着孩子是怎样追问父母,父母又如何尴尬作答,而我面对这样的情况总是选择沉默。直到有一天,我信赖的长辈也这样逗我的时候,我已不觉得这是个玩笑了。我默默地带上心爱的小雨伞去垃圾堆那里碰碰运气——如果遇见我的“生母”,她一定一眼可以认出我。如果她没有出现,我是不是该多等等她?天色不好,或许一会就要降雨了,我得用心多等等。后来,真的降雨了,大雨哗哗地下着,我撑着小雨伞埋怨命运不公、感叹天意弄人,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中的小雨伞磕断了一颗上门牙。我全身湿透,又疼又难堪,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了。

那件事之后,我更不爱笑了,生怕被人看到残缺的门牙。后来,我听说乳齿脱落的时候,要把上面的牙齿往土里埋,下面的牙齿扔到屋顶,这样长出的牙齿才会整齐,于是我为将来的容颜堪忧,眉宇间的苦恼又加深几许。

待我七八岁的时候,门牙长出来了,人也瘦了许多,开始变得白皙水灵,落落大方,很多人夸我酷,像当时的童星。但我对这样的赞美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那个夏夜的晚风和星空。

那一年夏天,家里只有一台小小的风扇,空调还没有步入家庭,我只在父亲单位的微机室里见过。夏夜屋内闷热,我总是早早做完功课,在院子里纳凉。邻居家大哥哥刚参加工作,买回了一辆摩托车,那可是他的宝贝,连他父母都不能乱碰,不过我例外。他常在我猛摇芭蕉扇,依旧汗流浃背的时候,冲着我喊一声:“走,带你兜风去。”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上车尾,与他开始追风之旅。

我们像两个精灵在郊外小道上漫无目的地荡着,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车轮碾过大地的呼吸声,以及似萦绕的炊烟一般的发动机轰鸣声。闷热的空气就在油门发动的瞬间变得凉爽,又微微带着草木和土地的气息,清润无比。

我们穿越静谧小道,拂面的晚风带着特有的凉爽,浸透我每寸肌肤,让我感到透心的舒爽。我忽生幻化为海面上飞翔的鸥鸟的错觉,张开双臂,让衣袖和秀发迎风飘洒,还傻气地喊着:“我要飞啦,我要飞啦!”大哥哥顺势加快车速。

当手臂略感寒意时,大哥哥将摩托车停在尽是蝉叫蛙鸣的小道边,我轻轻靠着车子,眼前除去百万颗闪烁的繁星,只剩下大哥哥会说话的双眸。我很轻易地想起那首歌“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还有一首是大哥哥经常哼的歌,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张国荣唱的《兜风心情》。

童年就这样懵懵懂懂过去,具体哪一天结束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自己忽地一下成长了,就像和大哥哥从郊外意外带回的苍耳一样,如同一只小小的刺猬,带着极强的生命力不起眼地成长。

我不知不觉间像稚嫩苍耳褪去青绿,变得冷漠而坚硬,甚至学会凭借锋利的小刺自卫和反击,眉宇间多了几许桀骜不驯的气韵。那些被长辈们不断讲述的过往和日渐模糊的记忆被称作“果实”,完好地深藏于我逐渐成熟的肉体中,与流经心脏的血液共鸣。而“果实”内许多熟悉的感官和原以为尘封久远的往事常常会在不经意间,奇迹般地被唤醒,像是一把锁匙,轻易地打开记忆之门,那个遥远时空,依然感性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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