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梦里雪乡

2020-09-02 07:15崔英春
北极光 2020年3期
关键词:雪乡

崔英春

说实话,作为从小在冰雪里骨碌大的东北“坐地户”,我确实用不着跑到梦里去看雪。但当自己不知不觉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藏在温室里、躲在暖车里、塞进裘皮里的冬天,慢慢地开始对那种嘎嘎凛冽的冷避而远之,那些与冰雪相亲近的记忆,连同扎着羊角辫,穿着花棉袄,流着长鼻涕,在冰雪天里疯跑的童年一起渐行渐远。

时光荏苒,终究还是在愈发迟笨的中年,突发奇想,坐一夜火车冲出几百里地,投奔牡丹江林海那片远天的冰雪,一种骨子里久违的亲近感,使我不觉得自己是客人造访,却好像是故知重逢!

痛里遇见

报名去雪乡,就是想“治治”我的胳膊。这些天,突然冒出来个颈肩综合征来闹腾,一条胳膊疼得没完没了,没时没晌,我被折磨得没着没落,无处逃遁,日子黯淡又煎熬,就想着也该把这不怎么健康的肉身,从键盘旁边拽开一会儿,退回到大自然去“回回炉”,吐纳呼吸、摔打折腾,或许,转换一下模式,刷新一下系统,重新启动机体,还可以再抖擞精神,继续拼杀!

我倒是企望把此行当做一次特殊的治疗,以冰雪之晶莹,清洗肺部、覆盖尘埃、冻死病痛、唤醒健康。

所以,有时候逃离,不是怕它,而是要无视它!对付它!

于是,我拖着一条伤臂,连续两个中午吃不上饭,在持续疼痛中,拼命忙完手里的活计,好腾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双休日。

一边加班赶活,一边抽空找出大棉裤、雪地鞋、手套、帽子、口罩、墨镜、拉杆箱,马不停蹄团团转,终于在晚上临上火车前,暂时把“债务”清空,心情“见亮”。

我全副武装,随同其他9名团友一路辗转。2天3晚长途跋涉,在往返的火车卧铺上,在雪乡民居的火炕上,在每一个踩进雪里的脚窝里,疼痛与我形影不离,我跟它彼此较量,时刻对峙,互不妥协。

醉里遇见

星期五晚上22时47分,K7154列车用了将近7个小时把我们从大庆运到牡丹江市。星期六早上5时38分下火车,导游来接,带我们上小客车、倒大客车,直奔雪乡。

这位自称“小肥羊”的丫头,一路上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热情地爆料雪乡的来龙去脉,前世今生,啥时候开始火的,这些年房价长了多少倍,住宿房间有多挤,东西有多贵,上山雪厚,游客手机从口袋里掉出去消失了多少个,不听导游话怎么怎么走丢了等等,声情并茂,连忽带悠,连唬带吓。

雪乡,就是双峰林场,隶属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大海林林业局,林业局所在地是一个叫长汀的小镇。在这个被大片原始山林环抱的小山坳,每到冬季,冷暖气流在此交汇,雪天多,雪量大,雪又粘湿,落在哪儿,就“长”在哪儿,三四级风吹不掉。

若干年前,正值发展瓶颈的林区,凭借着得天独厚的雪资源,迅速完成经济转型,拍电影、电视剧的来了,做电视节目的来了,又有海浪河流过,又有农家院坐落,再建起影视基地、展览馆,再包装出大雪谷、亚雪驿站,特别是近几年《爸爸去哪儿》在雪乡拍摄播出后,雪乡彻底火了。土著居民早已凤毛麟角,浓厚的商业气息,令这巴掌大的小地方,每天胃口大开地吐纳着心甘情愿来此挨宰的海量游人,像个一夜爆发的土豪。

不过,美,是真美,“心甘情愿”也是有道理的。

刚一下车,就走进童话世界。环顾四周,山林染素,天地一色。一条小街不长,20分钟能走个通透。两侧整齐排列着装饰各异的小木屋,屋顶都有厚厚积雪,像戴着一顶顶萌哒哒的白帽子,每个小院儿里,都挂着一串串招摇的红灯笼;每个屋檐下,都吊着成串的大苞米和红辣椒。

雪,千姿百态,它们一大朵一大朵,挂在树枝上,搭在院墙上,趴在红灯笼上,卧在动物雕塑上,团在梯子上,落在屋檐下,粘在窗台上,盖在柴堆上,站在栅栏上,甚至点染在竖立的木棒尖儿上,像白棉花、白云朵、白奶油蛋糕、白棉花糖、白帽子……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順着门缝去看一看,站在大街上发会儿呆……

街边的一溜小摊儿,看着就喜兴!大红冰糖葫芦、大黑冻秋梨、大红冻柿子、大白雪糕,琳琅满目,寒气逼人,争相散发着甜爽冰凉的诱惑,而旁边硕大如缸的烤地瓜炉子上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摊边儿地上堆起一摞摞五颜六色的塑料滑雪板,偶尔有小孩儿坐上去,大人拉起来,在雪白的路面上一溜小跑,拉出一路欢笑。

走着走着,你会与骡子拉的雪车迎头碰上;会有几只狗拉着爬犁在你前面叮叮当当地跑远;穿得鼓鼓囊囊的游客,鲜艳的羽绒服、滑雪服,各种好看的毛线帽子,一伙儿一伙儿,乌央乌央蜂拥而过,或者叽叽喳喳涌来。

夜幕降临,所有大大小小的灯笼都亮起来,排排列列,星星点点,小街被罩上一层温暖的红光晕,雪花安静地飘下来,朦胧月色中,一条条细密的银丝线,绵软轻柔地落在人们的帽子上、睫毛上、摊开的手掌上、仰起来冻通红的鼻尖上,人们热气腾腾地游走进这有点恍惚,有点梦幻的世界里,眼睛不够使,手机不停拍。

没有喝酒,但,心里早都醉了。

笑里遇见

只有周六、周日两天时间,我们抓紧一切时间探访未知,亲近自然,笑声不断,笑容灿烂。9个女人,仿佛几千只鸭子附体,一路嘎嘎嘎,像点响了一串串欢乐的鞭炮。

我们一行10人,6个60后、2个70后,外加一对80后小两口。身份、年龄、职业、性格、经历,都不同,只有爱溜达,爱大自然的天性吸引大家一拍即合,上了同一条船。

走着走着逐渐熟络,起初各自包裹的矜持,在一路同行、同吃、同住、同乐中,被一层层拨开、甩掉,稳重端庄的,乖巧顽皮的,豪爽率真的,都在雪中“显影”了。

星期天早上,去大秃顶子山,先坐小客车,开到半山腰,再换军用吉普车,最后又骑雪地摩托。那摩托在坑洼不平的雪野里驰骋,我紧紧抱着司机厚厚的腰,好像骑在老虎背上,一跃一跃地穿山林、上高坡,车轮卷起一团团飞雪,像老虎白色的大尾巴,风驰电掣,呼啸生风!摩托车队,让我想起了雪山飞狐!又想起了林海雪原,如果每个人再披个斗篷,俨然是杨子荣的解放军小分队,下车了还意犹未尽,太刺激了,真心觉得这张票多少钱都值!

真是来着了!昨晚刚刚一场大雪,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白茫茫无边无际,放眼望去,一丝褶皱都没有,像风平浪静的湖面。

雪真厚,踩一脚,过膝深,拔出一条腿,再拔另一条腿,大家相互搀扶却无比兴奋,有人一不小心摔倒,索性就趴在雪里偎一会儿,竟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好暖和!好亲切!顺手向同伴扬起一捧雪,银花炸开,尖叫声炸开,笑容也炸开!无论是爽朗的笑,斯文的笑,还是傻傻的笑,萌萌的笑,那笑容都像花儿一样,从心底开出来!

晚上,四个人挤在一铺炕上睡觉,地上再并起两张窄小的行军床。就算是这里的5人“标间”了。说是火炕,其实是升级版地热。地上炕上都很暖和,被子很干净,有室内卫生间,但没有拖鞋,没有洗漱用品。

平生第一次跟别人挤在一起睡觉。左边太极舞者陈姐,右边花折伞大姐,边儿上网不通大姐,地上行军床上是欣叶。旅行就是这样的缘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也是难得修来的了。

姐几个褪去外包装,盘腿上炕,嗑瓜子,剥桔子,唠家长里短,也聊风花雪月,想说啥就说啥。说网不通姐姐“脚踩黄金”的新袜子,陈姐十年之久的太极经验,欣叶提前预警的午夜鼾声,还有她外孙儿的照片,她姑爷的新车,她读博士的儿子,她要出嫁的女儿,还有我们大庆修远岁月徒步队几次著名的远足……

这个夜晚,有故事,有温暖,富足,难忘。

在北极冰谷,东北民俗小院里,一阵欢快的东北大秧歌,让我们这些纯正黑龙江女人,挪不动步。

“大姑娘美的那个大姑娘浪

大姑娘走进了青纱帐

这边的苞米它已结穗

微风轻吹起热浪

我东瞅瞅西望望

咋就不见情哥我的郎”……

陈姐忍不住露出真面目,进屋换上小花布衫,接过一把扇子。加入秧歌队。我的天,才发现这位姐姐身段灵巧,舞姿活泼,从眼神儿到动作,浑身上下散发着喜气,嘚瑟起来是贼带劲儿!在她带动下,宅心、花折伞和我都跟着“大姑娘”美起来,浪起来,立马变客场成主场,直扭得一身热气腾腾,呼哧带喘。

紧接着,看赫哲族老乡冬捕,老远也没看明白是真是假,倒是那老乡起头唱乌苏里船歌,“勾引”得大伙儿一起扯开嗓子:“乌苏里江水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歌声嘹亮,直冲山谷,一时间把东北人的冲天豪气,都给嚎了出来!自古以来,这里的高天厚土和冰天雪地,造就了黑龙江人特有的勇敢无畏和豁达开朗,此时此刻,再听再唱“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仓……”胸中顿时涌上一股热流,激荡着作为黑龙江人的激动和豪迈!

李枫老师的萨满舞最触动我。在大秃顶子山一望无际没膝深的雪里,在零下20多度的严寒中,这位满是浪漫情怀的文学女教授,毫不犹豫换上亲手自制的萨满服,敲起萨满鼓,跳起萨满舞,皑皑白雪为幕,天地洪荒做场,她衣带飘扬,全情投入,用心灵对话天地自然,浑身散发着神灵之气,此刻她就是那个来自远古,一尘不染,为众生祈福的神灵。

作为受人尊敬的东北文化学者,李老师热爱大自然,热衷研究传播东北古老而神秘的萨满文化,不辞辛苦,兴致勃勃。在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师脸上,永远看不见疲态,却时常显出小女孩的执着纯真!

花折伞大姐指着雪乡文化展览馆里的沙盘告诉我:“雪乡上面的那个林场就是我的家乡。”牡丹江,她30多年前曾在这里读四年书,那个年代上大学,真是金贵,心里暗自佩服这位资深的大学哲学教授。雪地里,我举着手机,等她露出牙齿咧嘴笑的时候,迅速按下快门,这种发自内心最天然的美,真的好美。

感动于每一个时刻,抢拍下每一个时刻,记录下每一张笑脸。

人,无论什么年纪、什么身份,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儿,爱自己所爱的人,是多么过瘾的事儿!

爱里遇见

临下山的时候,网不通大姐火急火燎地找一样东西,欣叶的拐棍。坐雪地摩托时,记错了存拐杖的地方,最终她发挥聪明才智,使拐棍失而复得,50多歲的大姐竞高兴得像个孩子,大伙儿也都跟着松口气。

说起来,这拐棍本是我们队旗的旗杆,另一个重要功能就是欣叶的拐棍,她靠着它支撑身体,跟着大家走遍百湖,甚至走到了俄罗斯。那拐棍不长不短,展开是旗,卷起来做拐,主人用正合适,是修远徒步队长刘培亮老师专门为欣叶特制的,说起这些,欣叶总是念念不忘,心怀感激。

她多年前受伤致残,至今腰上还有钢钉钉着,行动诸多不便,但她特别乐观,走得比健全人还远,写的字看的书,比有些健全人还多,心态比健全人还坚强乐观,一次次超越自己,挑战“不可能”。她常感念自己能有今天,全靠大家爱的包围。

爱,给人力量。我们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轮流陪她走,帮拿东西,危险的路,扶一把,提醒一声,坐车、住宿,一定是先惦记欣叶咋整,歇脚休整都会问欣叶在哪里?谁跟欣叶在一起?

星期天晚上,在火车站候车回家,进站口路途太长,停车时间又有限,欣叶又走不快,花折伞、网不通找到工作人员,争取让欣叶走绿色通道,提前检票进站,娇小的太极舞者陈姐主动请缨,陪欣叶提前10多分钟慢慢走,最后比我们大部队早进站3分钟。

体谅、包容、互助,情意浓浓。

网不通张罗行程、车票,李枫老师总想多给大家拍点照片,花折伞给大家带了好大一包瓜子,欣叶、宅心挨个给分零食,小秦两口子买几十斤重的矿泉水,又搬着走了那么远的路。网不通的同学月亮湖姐姐没有上山,却在家把所有人的行李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花折伞总是细心帮我扣好背包扣子,提醒我手套别丢了;李枫老师自知发烧,悄悄吃了药,也不吭气,怕说出来影响军心……那还不忘总结此行经验,盘点得失。

有了这些,就有了2天3晚的安安全全,顺顺当当和开开心心。

星期一早上4时26分,火车安全到达大庆东站。

又想起了欣叶的话:“我跟你们不一样,没人带我来,你们带我来,站着看也是一种体验,来雪乡,我这辈子都值了!”

也想起了李枫老师的话:“有的人不热爱生活,我表示不能理解”。

我也不理解。

雪乡,我痛里遇见,醉里遇见,笑里遇见,爱里遇见。无论多难的路途,一旦出发,山,就在脚下!只要心存执念,痛,也是一种修行!

真的,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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