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治纲印象

2020-09-06 13:24吴玄
当代作家评论 2020年2期
关键词:咏梅批评家哥们儿

现在,我每想起洪治纲,想跟他说个话时,很奇怪的是,我首先想起的人是黄咏梅,然后我就跟黄咏梅唠叨个半天,然后,就完事了,好像我跟洪治纲也说过了。

很多年前,大概是2005年吧,那时我还在北京,突然听说洪治纲和黄咏梅结婚了,文学圈里是没有隐私的,谁谁谁的八卦大家都知道,而洪治纲和黄咏梅,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走漏就结婚了,也太让人吃惊了,我记得李敬泽拿起电话就开始讨伐洪治纲,你们这对狗男女,哈哈哈,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吧,你们还是不要搞文学了吧,还是去当特务吧。电话那头的洪治纲,只是嘿嘿嘿地笑着。背着人家娶老婆,好像比偷情还快乐。

不久,我就回杭州了,但是,洪治纲去广州了,去暨南大学当了个教授,投奔老婆去了,直到2013年,才带着黄咏梅回到了杭州。

洪治纲回杭州是杭师大用重金把他引诱回来的,年薪多少多少,安家费多少多少,此时的杭师大在杭州的城西新圈了三千多亩地,一年财政拔款上百亿,据说要建成东方的斯坦福,洪治纲不久就被任命为人文学院院长,这也可以算是衣锦还乡了吧。

我不知道在洪治纲心里,是否把杭州当作故乡的,他的老家在安徽,但也曾经久居杭州,重返杭州,他还是蛮兴奋的,头个晚上,就喝多了。第二天,让我陪他去看房子,我们去看的第一个小区是新杭师大南面的翡翠城,翡翠城的房子是那种只有五层高的洋房,绿化极好,房子都掩在树后面,树冠快撑到三楼四楼了,洪治纲好像从未见过还有这么好的小区,说,就是它了。我们看的第一套房子在三楼,是毛坯房,150方,报价270万。洪治纲在房间里快速巡视了一圈,又朝窗外看了看,满眼翠色,好,很好,便迫不及待朝女房东说,房子,我要了。女房东是个温州人,表情诡异地看看洪治纲,大概觉得他是个蠢货,她并不急于表态,而是掏出手机,用洪治纲听不懂的温州方言,不知跟谁商量了几句,然后说,270万,不卖了,你想要,再加20万。洪治纲立即傻了眼,干瞪着我,我说,哼哼,我们走。

到了楼下,洪治纲骂道,奶奶个熊。

奶奶个熊,是我们的口头禅,约等于“他妈的”,我也跟着骂道,奶奶个熊。

洪治纲又骂道,你们温州人,奶奶个熊。

我说,奶奶个熊,买房子,有你这么猴急的吗?我要是女房东,也提价20万。

洪治纲说,那,房子,还要不要?

我说,当然不要。

刚刚看中的一个家,就这么弄丢了,洪治纲带着点心痛的感觉,又开始看第二套房子,这回,房东不知是哪儿的人,没有现场提价,于是成交了。

房子搞定了,第二件事情是车,洪治纲坐了几次我的白色君威,觉着蛮舒服,他也要买一辆,去了4S店,看见君威的大兄弟黑色君越,几乎没有任何犹疑,立刻又改为买君越了,君越是商务款,个头比君威大,内部空间也大,车屁股也大,作为新任杭师大人文学院院长的座驾,相当合适。

洪治纲的第三件事,自然是学车,他早就有驾照的,是个本本族,拿了驾照,却从没开过车。我把车开回他的家,洪治纲爬进驾驶座,试了试,手就痒了,叫我坐在副驾上,当教练,车就上路了。开车其实也蛮可以体现一个人的性格,我发现洪治纲心急,但是,胆子小,特别小,原来心和胆子并不是一個东西。他开车,简直就不是车,而是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摇揺晃晃地在走路。开车多简单啊,就那么几个动作,比走路都简单,可洪治纲开得满头大汗,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不是握,几乎是抱了,我看着他开车的样子,像一只大狗熊吊在方向盘上,忽然就有了几分优越感。以前,都是他像上帝那样跟我说话,你的小说这儿不行,那儿不行,他是批评家,他有一整套的文学理论,掌握着百分之百的文学真理,即便我也掌握了比他还要纯粹的文学真理,我也无法反驳,因为他根本不写小说。现在,我坐在副驾上,我是教练,我想起我学车的时候,教练脾气极差,我被骂得跟个孙子似的,现在我也可以骂骂洪治纲了,我说,你怎么就那么笨呢。我得练练他的胆子,我专挑人多路窄的地方让他开,然后一声令下,强迫他上高架,只见洪治纲吓得全身发抖,连牙齿也在上下打架了,但车确实是上高架了,终于像一辆车那样在高架上跑了。

不久,黄咏梅也从羊城晚报调到了浙江文学院,这样,洪治纲算是安家乐业了。杭州这地方,有西湖,有钱塘江,有大运河,有宝石山,有吴山,有玉皇山,有孤山,山水的结构,好像是上帝的手笔,几乎是完美无缺的,杭州恐怕是很多人的梦想之地。黄咏梅初来乍到,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我以为她会喜欢杭州的,她看上去娇小柔弱,言行举止一副小资模样,也可以像小资那样,闲了就去苏堤走一走,去白堤走一走,或者再乘个小船去湖心亭走一走,再拍几张照片在微信朋友圈里晒一晒,自己俨然也是西湖边的一道风景。但黄咏梅并不是这样的一个小资,她很快就发现了杭州的另一面,杭州也就是外表好看点而已,骨子里却是俗的,小市民气的,这地方,安放一个人的身体是可以的,但安放一个人的灵魂就不一定了,假如你确实有一个灵魂的话。刚来的黄咏梅,估计是感到孤独了,见面就问,吴玄,你觉得杭州好吗?真的好玩吗?

不论杭州是否好玩,我和洪治纲一家却是玩得越来越多了,有些事情,也是命运使然,本来,我住滨江,他在城西,相距40多公里,像在两个城市,见个面也挺难的,突然,我就搬到了他家边上,好像就是为了去他家蹭个饭。那段时间,我估计自己太像一只丧家之犬了,洪治纲于我,就不仅仅是朋友了,而是一位兄长,我频繁出入他的家,还真的很自在。我和黄咏梅在客厅喝茶抽烟,他在厨房系着围裙替我们烧饭,趁洪治纲不在,黄咏梅往往解放了似的,伸着手,焦急地说,来一支,快来一支。然后很满足地喷出一口烟来,那神态很像一个小孩在大人眼皮底下偷吃东西,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所以黄咏梅抽烟就格外有趣。她好像真的有点怕洪治纲,他尽管自己抽烟,但禁止老婆抽烟,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一次,我们从宁波回来,快到杭州的时候,黄咏梅忽然掏出一包抽剩的烟给我,我说干吗?她做可怜兮兮状,说,我在外面偷偷抽几根,回家老洪发现了,要骂的。这俩人,洪治纲看上去是很强势,很权威,但黄咏梅成功地把一个权威送进了厨房,这个时候,如果洪治纲从厨房出来,看见了黄咏梅抽烟,确实会瞪她一眼,然后装作没看见,自己也拿根烟抽起来。

现在,该谈谈文学了,写一个批评家,一点文学也不谈,似乎是不妥的。譬如洪治纲的文学观、批评观,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么严肃的事情留给别的高人来谈,免得他来笑话我,奶奶个熊,你懂批评吗?我能说的顶多也就是一个批评家的印象。在我的印象中,很多批评家其实是不懂小说的,不懂小说,又说得头头是道,就是一个牛逼的批评家了。不过,洪治纲不在此列,我判断一个人懂不懂小说,标准十分简单,就是把自己作为最高的标准,跟自己观点相近的,懂,观点相左的,不懂。这样说,好像是不太严肃,说真的,判断一个小说的好坏,并没有那么难,难的是,作为一个在文学现场的批评家,如何对待小说背后的小说家,那些小说家,多半都是熟悉的,说他的小说不好,见了面难免心里怪怪的,而且,那些小说家,不论小说好坏,多半是把自己的小说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说他一句不好,没准要来跟你拼命的,所以,很多聪明的批评家,慢慢就变成了表扬家,批评家或者说表扬家的使命,就是挖空心思给烂小说说好话。洪治纲的可贵之处,大概也就在于此吧,他从来都是一个批评家,一个严肃的批评家,而不是一個表扬家。又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上海的程德培先生在编一套“名家推荐年度小说选”,我想帮一个哥们儿的小说入选,哥们儿说,找谁推荐呢?我说,洪治纲。一会儿,哥们儿打电话来说,洪治纲说我这个小说不好,他拒绝推荐。我说,啊,哦。再一会儿,洪治纲也打电话来了,把我骂了一顿。这哥们儿,洪治纲也认识,但他只认小说不认人,这就是洪治纲。

当代作家评论 2020年第2期 但是,洪治纲对文学现场好像也渐渐地厌倦了,杭州这地方,有没有文学,不知道,但文学活动是不少的,在这些文学活动现场,已经很少见到他的身影。我和他见面,通常是在他的家里,我们也很少谈论文学,我觉着他倒是越来越像一个教授了,说话也不带脏字了,他的口头禅,奶奶个熊,也不说了,反而成了我的口头禅。现在,我们经常谈的是他家的猫,养猫,显然是黄咏梅的主意,是一只美国短毛猫,名叫咪咪,灰白色,虎头虎脑的,房间里多了这么个宠物,确实有生气了许多,黄咏梅鼓动我也养一只,我嫌烦,不敢养。我估计,开始,洪治纲也是嫌烦的,家里多了一只猫,跟多了一个孩子一样烦,但黄咏梅喜欢,他也只能跟着喜欢,很快,他就真的喜欢上猫了。他对猫性的了解,已不亚于他对文学、对人性的了解。

黄咏梅喜欢晒她家的猫,晒她和她的猫,有一天,她意外晒了一张洪治纲和她的猫,猫蹲在他的肩上,我立刻就笑了,真的很好笑。我发现,猫让他的形象变得可笑,他严肃的表情和猫一点也不相称,这猫真不该蹲在他的肩上,真是可惜了,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还令人惋惜。

最后,我想提醒一下哥们儿,猫终究是女性的玩物,她们和猫待在一起,怎么都是和谐的,我们男人,就不跟猫玩了,我们可以做个批评家,做个教授,也可以做个猫奴,把猫侍候好。

【作者简介】吴玄,一级作家,《西湖》杂志主编。

(责任编辑 周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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