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技术创新
——基于高新技术企业的研究

李冰洁

（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经济管理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8）

一、引言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而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就是创新，借助技术创新提升制造业品牌竞争力是我国经济向高质量发展阶段迈进的重要途径之一。为实现这一目标，国家出台了一系列重大经济政策。作为宏观经济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技术创新的主体，企业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以及创新型国家建设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企业只有进行技术创新才能保持竞争优势，谋求长远发展。同时，企业在技术上的创新与突破也为国家的技术创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技术创新往往受到政策、市场环境、宏观经济环境等的影响，由于无法准确预知经济政策的转变，企业的投资活动往往处于被动。Firth et al.（2013）研究发现发展中国家的政府在经济活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政府行为会对企业价值、融资决策等产生影响。近年来，我国政府始终密切关注经济运行环境的风险与挑战，不失时机地出台和调整了一系列宏观经济政策，以保证经济平稳运行。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高新技术企业由于其自身具有的高速度、高知识密度、高竞争度等特征，更有可能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作出迅速反应，在不确定中寻找投资机遇，加快创新步伐，以保持长期竞争力。因此，在我国经济结构转型的大背景下，许多学者开始从不同角度研究政策与企业创新之间的关系。

关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创新的关系，以Bloom N.（2009）为代表的部分学者基于实物期权理论提出，若投资项目不可逆，企业会由于较高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而推延研发投资；但从政策与创新的关系出发，企业决策者会因政策的不确定而无法评估风险，从而无法权衡是否投资新技术。Marcus（1981）研究认为，针对不同性质、规模的企业，不同的经济政策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因此很难断定政策不确定性与技术创新之间的关系。韩亮亮（2019）和陈德球（2016）通过研究得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创新之间存在着负向联系的结论，且张倩肖等（2018）认为这种抑制作用在民营企业中更加明显。然而，顾夏铭等（2018）经实证研究得出了相反的结论，认为二者存在正相关关系，即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可以促进上市公司的研发投入和专利申请数量，且这种激励作用还受到企业性质、特征等的影响。郑琼娥（2018）对高新技术企业进行了研究，认为在面对较高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时，企业会通过保持财务柔性来提高创新绩效。除了以上学者得出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技术创新存在正向促进或是负向抑制的结论外，宋玉禄等（2018）认为，在一定范围内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激发企业的研发投入，超过此范围，随着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上升，研发投入反而会减少，即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研发之间呈倒U型关系。综上，目前理论界对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企业技术创新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得出一致的结论。鉴于企业技术创新是经济增长的重要组成部分，研究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创新之间的关系，有助于揭示政府监管是刺激创新还是阻碍创新的持续争议。

目前已有不少文献从企业层面衡量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技术创新、企业投资等的影响，但大多数研究还是从上市公司着手，极少文献针对高新技术企业展开研究。选取高新技术企业作为研究对象是因为高新技术企业在我国经济发展、产业结构升级中是一股重要力量，而且高新技术企业是技术创新最为活跃的集中地，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的关系进行研究，有利于加快我国创新驱动发展。此外，已有文献衡量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指标不具有普遍性，大多只考虑了企业经营业绩的波动，还有部分文献将宏观经济指标的条件方差作为衡量指标，相比之下也不具有代表性，可能使实证结果产生一定的误差。本文参考相关文献，选择Baker et al.（2016）构建的覆盖范围广、连续性好、时变性强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来衡量我国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同时，现有研究对于企业创新的衡量多集中在研发投入上，本文加入了包括发明专利、实用新型以及外观设计在内的企业创新产出数据，使得研究更具有现实意义。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作为行业先锋，高新技术企业主导着产业的发展方向，需要持续的技术创新保持市场领先优势。然而技术创新会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就是重要的影响因素之一。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从字面意思来看，就是经济政策的变动，是指经济主体无法对经济政策出台的时间、内容等做出正确的预知。实物期权理论将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视为企业的一种期权，该期权的价值除了技术创新活动之外，还包含了其他促进企业技术进步的活动以及未来可能存在的成长机会，当企业做出相应的技术创新投资决策时，即视为期权执行。但是该期权的执行是有一定的条件约束的，企业只有在资本的边际收益大于传统资本成本和企业创新投资对应期权价值之和时，才会进行相应的技术创新投资，也就意味着期权的执行。若没有达到该约束条件，企业会放弃R&D投入。

在实物期权理论看来，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扩大了企业的“无为”区域，投资风险加大，资本的边际收益也随之降低，未达到创新投资的约束条件，企业会推迟甚至放弃投资。再加上企业的研发投资具有不可逆性，投资一旦发生，当停止投资或者改变投资计划时，会产生有形或无形的损耗，企业不可能再收回原始投资，因此，实物期权的价值受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和投资不可逆性的影响。具体来说，随着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增加和投资不可逆性的机会成本的增加，创新投资的实物期权价值也在增加。

基于实物期权理论，郝威亚等（2016）研究发现企业高管会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持谨慎态度，从而推迟研发投入决策，以避免给企业带来损失，且这种做法对经营绩效较好的企业创新活动的损害更大。由于R&D投资通常是针对特定项目的，研究人员的工资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创新产出带来的效益，如果研发失败，就无法获得补偿，在这种情况下，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R&D投入的不利影响更为严重。Bhttachary（2017）运用不同国家的数据进行了实证分析，发现政策的不确定性对一个国家的创新数量和质量都会产生负面影响，尤其是对技术密集型产业的技术创新阻碍作用更加明显。企业无法迅速找出对策来应对所面临的不断变化的经济政策，而创新投入的减少对一国的经济会产生不利影响。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设：

H1：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于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具有抑制作用。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的关系会受到企业所有权差异的影响。具体而言，目前我国的市场机制还不够完善，政府对可支配资源具有控制权，国有企业在涉及民生的水力、电力、石油、天然气及公共事业等重要行业处于垄断地位，同时在能源、制造业等企业中政府也扮演着重要角色。Wang Y.（2017）认为国有企业在市场中强大的竞争力，很大程度上得力于政府政策的支持，所以在政策发生变动时，国有企业可能会遭受损失，研发投入力度也会有所变化。然而为保证国民经济、政治等战略目标的持续推进，国有企业的创新活动受到的负面影响会非常有限。相比之下，非国有企业更多的是依靠自身能力参与市场竞争，要针对市场的变化、政策的调整来整顿自己的发展战略，其对于市场环境更加敏感。非国有企业由于没有政府的扶持，缺少融资渠道、市场退出壁垒等机制，在面临宏观经济波动时，会考虑企业长期的战略发展和投资的不可逆性与不确定性等多方面因素，从而降低企业的研发投入。所以，高新技术企业中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在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受到的影响程度不同。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设：

H2：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对高新技术企业中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的影响程度不同。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以高新技术企业为研究对象，实证分析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技术创新活动的影响，鉴于相关指标数据的可获得性，选取2009—2017年我国高新技术制造业上市公司为样本。样本公司相关指标数据来自Wind资讯金融终端；研发费用数据主要来源于Wind资讯金融终端，对于部分缺失数据，通过手工查询公司年报和国泰安数据库进行补充；样本公司专利数据来自国家知识产权局官网和佰腾网。剔除数据缺失严重的公司，最终得到9 424个样本数据。

（二）基本模型设定

为了研究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本文设计模型如下：

其中，i表示样本公司个体，t表示年份，Innovationi，t表示i公司在t年的R&D投入（用R&Di，t表示）和专利申请，专利类型包括发明专利、实用新型以及外观设计（分别用Invi，t，Utilii，t，Designi，t表示）。为避免内生性问题，本文将解释变量滞后一期。EPUi，t-1表示i公司在（t-1）年面临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α0为常数项，Xi，t为一系列控制变量，包括企业规模、企业营业收入、企业年龄。μt、μarea分别表示年份和地区层面上的固定效应。εi，t为随机误差项。

为验证假设2，本文设定以下模型：

其中，SOEi，t表示企业所有权属性，若为国有企业，则SOEi，t=1；若为非国有企业，则 SOEi，t=0。若假设 2成立，那么实证结果中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和企业所有制性质相乘后交叉项的回归系数α3是显著的。

（三）变量设定

对于模型中涉及到的一系列变量解释如下：

1.被解释变量：若仅研究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投入——研发经费之间的关系不够全面，还需考虑其和技术创新产出之间的关系，所以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从研发投入和创新产出两部分进行度量，其中，R&D经费投入取对数处理，创新产出主要涉及发明专利、实用新型和外观设计。

2.解释变量：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EPU），采用Baker et al.构建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衡量。由于实证的需要，将通过该方法获得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月度指数，采用算术平均值的方式，转化为年度经济政策不确定性。

3.控制变量：参考已有文献对于企业技术创新及其影响因素的研究，可知企业规模、企业年龄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企业的研发投入；企业的营业收入高，就会有足够的资金支持研发投入。因此，本文选取企业规模、企业年龄、营业收入作为控制变量。

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定义

四、实证分析

（一）描述性分析

从表2可以看出，样本公司的研发投入之间差距较小，但是在创新产出方面差距较为明显，发明专利、实用新型以及外观设计的最小值和最大值之间有着很大的落差，尤其是实用新型。可见，每家公司的创新成果都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

（二）实证检验结果分析

1.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分析。一方面，关注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高新技术企业R&D投入的影响。表3模型1反映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样本公司R&D投入的关系。回归结果表明，二者呈现负相关关系，即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抑制高新技术企业的R&D投入。其潜在原因可能是对于高新技术企业而言，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为其更多带来的是风险而非机遇，再加上投资的不可逆性以及存在沉没成本，有预见性的高管会谨慎投资，减少企业的研发投入资金，来应对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另一方面，关注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高新技术企业专利申请量的影响。表3模型2至模型4分别反映了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样本公司发明专利、实用新型、外观设计之间的关系。从回归结果可以看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发明专利、实用新型、外观设计之间显著负相关，可见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R&D投入的影响类似，其对高新技术企业的专利申请量同样也具有抑制作用。

综上所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抑制了高新技术企业的技术创新，假设1得到验证。另外，对于控制变量来说，企业规模对高新技术企业的R&D投入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起到了抑制作用，即企业规模越大，在不确定性面前考虑的因素可能较多，其R&D投入越少；营业收入越高的企业，因其拥有雄厚的资金，对于创新的投入力度较大；此外，成立时间越长的企业，其创新强度也越大，可见，成熟的企业为保证其在市场中的竞争优势，借助资金、经验等优势，会加大技术创新力度。

表3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技术创新的关系

2.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不同所有制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分析。为了进一步验证假设2，在基础回归模型上加入企业所有制性质以及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和高新技术企业所有制性质相乘后的交叉项，结果如表4所示，回归结果支持了假设2。回归结果表明，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样本公司中，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的创新活动均减弱了，无论是R&D经费投入还是专利申请活动，都显著受到了抑制，即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抑制样本公司的创新活动，且对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的影响程度不同。这种不同主要体现在R&D投入和发明专利上。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样本公司中国有企业的研发投入相较于非国有企业减少得更多，在发明专利上非国有企业减少得更多。一方面，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由于缺乏政府支持，非国有企业对环境的变化更为敏感，故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非国有企业比国有企业更倾向于增加研发投入，进行短周期的技术创新活动，以提升企业的竞争力，保持自己的市场竞争地位；另一方面，相较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凭借政府支持以及可靠的资金来源，更容易取得长期贷款来支持周期较长的技术创新活动，更具备发明创新的条件。

表4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不同所有制 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活动的影响

（三）稳健性检验

为确保实证结果的稳健性，本文对解释变量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标进行了重新测算。文中实证部分利用了算术平均值，将Baker et al.构建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月度指数转化为年度指标，此处选取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年度中位值替代上文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年度指标，并重复上文的实证研究过程，回归结果见表5、表6。除了个别控制变量外，其余变量的影响系数的符号和显著性水平均保持不变，得出与上文一致的结论，即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抑制了高新技术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且对不同所有制性质的企业影响程度不同，主要表现在R&D投入和发明专利上，表明本文的研究结果具有稳健性。

表5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与技术创新的关系

表6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不同所有制 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活动的影响

五、结论与建议

本文利用2009—2017年我国高新技术上市公司相关数据以及Baker et al.构建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研究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结果表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上升对高新技术企业的技术创新活动具有抑制性作用，体现在其负向影响高新技术企业的R&D投入和专利申请量上。将高新技术企业按不同所有制性质进行划分后发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的影响程度不同，主要是在R&D投入和发明专利上存在差异。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高新技术企业中国有企业的研发投入相较于非国有企业减少得更多，而非国有企业发明专利的产出减少得更多。基于上述结论，本文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企业在进行研发投资时，考虑到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和投资的不可逆性，很可能会暂时搁置创新活动计划。因此，政府要充分考虑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给企业带来的挑战，做出相应的政策调整，稳定市场经济环境，提高高新技术企业对宏观经济政策的信心，减少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企业创新的负面影响，为高新技术企业技术创新提供一个良好的政策环境。

第二，目前我国经济正处于需要创新驱动的“新常态”，而高新技术企业作为技术创新的领头军，其创新活动尤其需要得到重视。鉴于非国有高新技术企业在面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时，考虑到企业的长期发展，对资金的使用会较为保守，相关部门应致力于构建良好的外部经济环境，重视政府补助的作用。同时政府应当增强对高新技术企业中非国有企业的创新扶持，提供足够的资金支持周期较长的创新活动，改善其研发投入条件，使高新技术企业能够进行高质量的创新活动。此外，政府还要关注技术创新成果转移的有效性，营造企业充分运用开发成果的社会氛围，明确企业在创新经济中的重要性。

第三，企业在进行创新投资时大多都会考虑投资的不确定性和不可逆性的影响。因此，政府应对市场经济结构中创新投资的进入以及退出问题做出合理的调整，对企业的不可逆投资提供相应的政策扶持，补偿企业创新活动中产生的沉没成本，并制定鼓励性的经济政策，保证高新技术企业的创新能力以及创新动力，使企业能够大胆创新。

第四，技术创新作为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若想在企业运作中顺利实施，必须完善高新技术企业的管理机制，实现组织创新，才能使企业在面对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时能够游刃有余，灵活应对。同时通过增强企业的创新能力以及外部资源的获取能力寻找适合企业发展的经营模式，并注重培养企业利用技术创新、外部知识和市场信息等优质要素资源来激发企业的成长活力，提升企业的创新效率，进而增强企业对于宏观经济政策的应变力。

第五，政府可以根据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对不同企业带来的不同影响，借助有效的经济政策和行政手段，优化产业结构，针对高新技术企业，打造更适合其发展的创新环境。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上升时，高新技术企业可以加大创新力度，提升经济效益，以应对不确定性带来的成本，推动企业的发展，从而带动整体经济的稳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