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与“反凝视”:女性电影的美学特征辨析
——以《弗里达》《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为例

2021-01-30 12:37皮尔丹
视听 2021年7期
关键词:弗里松子男权

皮尔丹

女性主义进入电影理论界的声明书是劳拉·穆尔维于1975年发表在《银幕》杂志上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在这篇论文中,“她首次提出要创建一种代表和张扬女权政治的电影美学。该美学追求的核心在于聚焦女性真实的社会角色经验和生命体验,表达女性真实的自我,构建女性的话语权和主体性。”劳拉也因此被当作电影理论的重要代表人物。“和精神分析电影理论的主要分支一样,精神分析的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建构在对弗洛伊德与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的接种和颠覆性批判之上。”穆尔维通过对好莱坞电影文本的研究,指出好莱坞经典电影所提供的视觉快感主要来源于拉康精神分析理论中的“窥淫癖”,也就是电影中常出现的“凝视”视角。这一视角的内涵在于创作者从男性立场出发,描绘女性的身体和心理状态,而女性角色则通常以姣好的面容、玲珑的身材、温婉的形象示人,沦为给男性观众提供愉悦的性对象。好莱坞电影呼吁观众认同男性角色,将女性当作欲望对象,继而使女性观众认同这样被动的从属地位,并进一步消磨女性角色的主动欲求。

随着女性意识的逐渐增强,“凝视”理论对以刻画女性形象为主的电影的影响也日益凸显,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叙事美学、视觉美学等层面。作为世界女权运动的典型人物,弗里达·卡罗的一生遭受了过多的磨难,但她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而是以自身为模板,配以温和细腻的女性独特视角创作了大量举世闻名的艺术作品,尤以其自画像最具代表性。同名传记影片《弗里达》以丰富的美学手段重现了弗里达·卡罗的传奇一生。另一部颇具代表性的例子则是由中岛哲也导演的日本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该片细致地讲述了松子一生的悲剧遭遇。导演在运用大量的语言镜头对松子迷人的外在形象进行描摹的同时,也不断探究在以男权为主导的社会压迫下以松子为代表的女性的精神形象。松子温婉可人与弗里达粗犷不拘的人物形成强烈的对比和反差,给研究者提供了一个带有明显女性主义美学特征的文本。

一、女性身体中的看与被看

在以往的影视作品中,“窥淫”现象并不罕见,创作者对其表现目的在于满足受众的心理快感。“窥淫”表现出了三种“观看”的层级:观众的看、摄影机记录的看以及银幕中人物的看。而对于“视觉欲望”颠覆的关键在于突破幻觉的观看。在穆尔维看来,性别的不平等在艺术作品中体现在看与被看的不平等关系上,如果想让女性回归艺术的主体,首先要破坏这样的关系,让女性处于主动的观看者的位置。这种破坏与颠覆在《弗里达》中有着鲜明的体现:“在影片的开场,导演打乱时空顺序,将影片的开场定为大家抬着弗里达的病床,她躺在床上前往自己的画展,她在病床上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当镜中人物起身之时,叙述开始。”在这一镜头下,弗里达既是她自己作品当中的被看者,同时也是看的主导者,这种设定打破了女性角色在男性窥视下的被动处境。在该片中,弗里达的形象是男权社会下的“他者”。她有着与20世纪初墨西哥传统女性迥异的干练利落的短发、粗犷的一字眉,甚至还有一些胡子。她最初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她在拍摄家庭合照时身着男士西装,并恶作剧般给自己勾勒出八字胡。在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松子以流浪汉形象登场,与垃圾堆共眠,其邋遢且懒惰的人物特征使她与传统女性角色大相径庭。这两部电影都是在开场就粗暴地破坏了男性观众对于女性的“窥淫”和“视觉欲望”,拒绝了观看者的色情凝视时刻。纵观两部影片,可以发现一个相同点,电影中的男性角色都以较为丑恶甚至是卑劣的形象出现,如《弗里达》中的情场浪子迭戈,如《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偏心的松子的父亲、性骚扰的教务主任、撒谎骗人的学生等。不同的是,弗里达秉承凌厉之姿面对着这些男性角色。他们面目可憎却又不堪一击,难以给主人公带来伤害。她周旋于男女之间,却没有将感情作为唯一的依靠,而是勇敢地挣脱了一切世俗下的道德枷锁。反观松子的经历可以发现,每一个男人都给她带去了致命的伤害,为了心中那份炽热的爱,松子还是积极努力地面对着生活。

二、叙事美学下的对抗性“凝视”

福柯曾提出“话语即权力”。他们希望女人能保持沉默,就像他们赞美穿着及膝短裙黑长发低眉不语的顺从女人。在《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松子就是这样一个集中了男性心中所有完美特质的女性角色。童年时期的松子像瓷娃娃般惹人怜爱,成年后在学校任职音乐教师的她优雅温柔。即便是在被情人殴打后,略施粉黛的面庞依旧精致,甚至是殴打与强奸在她的生活中出现时,她也乐观积极地面对。她拥有传统电影中迎合男性凝视的一切特征,但导演中岛哲也却并未按照原有的“女性身体越符合审美期待视野,越容易获得男性赐予的幸福的逻辑运作”这一固有理念来对其进行人物塑造。在松子身上,我们看到的是,她的美丽成为悲剧遭遇的导火索,她被忽视、毒打、欺骗、背叛、抛弃……她跌入一个又一个由男性带来的深渊。但是导演意图侧重的高光区并不是松子的苦难与危机,而是她的善良与美好。顽强抵抗不幸命运的松子的完美身体的存在成为对男性主权社会的讽刺,他们已经失去了原有男权社会臆想的能够随便赋予女性幸福的权力。影片最后,松子不再光彩夺目,心中的火焰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被浇熄,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由男性定义的那些女性特质,而以油腻、邋遢、满脸污垢的形象出现,完全从男权社会中剥离,松子不再正视男人,但是生活却意外地闲适。这是她利用自己身体对银幕、对社会的反击,也是女性强力摆脱身体荒诞标签的明证,也表明了女性的性格特征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可以由自己决定的自由权力。

色欲与性爱在现代社会的象征秩序与权力结构中的重要价值从来都是不可忽视的议题。创作者通常将之看作是实现男性权力却蔑视女性符码的重要手段。影片《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导演并未刻意将此放进镜头,更多的是适度展现电影本身的氛围感。而在《弗里达》中,导演对于女性主义的表达更是非常直截了当,因为弗里达并不是传统审美意义上的女性,她的外部形象并不出众。镜头总是突出表现她身体的残缺、面部的粗糙及她那不寻常的性取向,导演希望借由女性的形象之丑来影响男性对女性的观看欲望,而不希望她是男性的审美工具或只是为了推动剧情、完整逻辑而存在的物件。在电影叙事惯例中,男性通常承担着保护家庭、赐予幸福的角色任务,而女性则是被保护的对象。但事实上,在影片中,弗里达的伴侣迭戈·里维拉是当今社会中被调侃的“海王”形态——风流成性,莽撞冲动。但是弗里达对于里维拉的不忠行为所秉承的态度并不是像以往影片中被抛弃的悲惨女性那般苦苦等待丈夫的回心转意,虽也有愤怒和不解,但更多体现出的是对他报复性的爆发,即尽情施展自身魅力,吸引并征服男性或女性,努力找寻自身的主体性地位,以此破灭男性对于自己是感情主宰者的幻想。

在这两部影片中,可以看出在女性获得幸福的权力时正在有意识地和男性脱钩,女性对身体的自主定义权也在逐步夺回。原本被刻意赋予的实现男性权力的场所正面临消解。幻想有男性给予完美爱情且有着美好肉体的松子并未拥有幸福人生,有着残缺身体且性格暴躁的弗里达却可以混迹于声色犬马之中。但不论是与松子还是弗里达拥有过性爱交融的男人,他们的人生轨迹并未有起色,这代表着女性抛去了“吉祥物”般的工具人角色,甚至可以说这是女性性别意义上获得成功的明证。直面此种秩序性的象征在电影中对于身体的描述已经成为一种对抗“凝视”的手段。这种贯穿全片的“反凝视”态度体现出创作者对男性权力中心主义的质疑和批判,并启发女性角色对自身能力和欲望的探索与认知。

三、由反“凝视”引发的反思与启发

受传统伦理及宗教的长期影响,男权观念已经稳固植根于女性心中,以至于多数女性电影在一开始就会展现最生活化的一面,使女性观众获得代入感、共鸣感,从而让现实中的女性在电影中悲惨的女主角身上找到情绪发泄口。现代女性能清楚地看到自身的生存处境,但她们知道即使通过努力,或许也无法避免糟糕的命运。国内的影视作品常用大俯拍或伯克利顶摄来表现女性形象,为了更好地迎合男性的“凝视”,女性在影视形象中多表现为为了家庭忍辱负重、为了孩子操劳一生的“好妻子”“好妈妈”形象。在以男权为主导的社会价值观念下,女性在电影中始终缺乏独立的人格,女性的身份不应仅限于“母亲”和“人妻”,她们应该是独立而自由的个体。如今,受众对于女性题材的影视作品关注度不断增强,赵薇、宁瀛等女导演都从女性视角出发,对女性世界进行深入探讨,借助影视手法将女性的内心诉求及危机展现出来。由女导演藤丛丛拍摄的涉及女性原生家庭、情感状况、职场困境等问题的电影《送我上青云》则是一封基于女性立场之上的抗议书。“要意识到身体不仅是一个能够书写的领域,同时也是一个能够解读的实体。”影片毫不遮掩女性角色的欲望,导演对女性角色的自身情欲进行了自我解剖式的大胆审视,从而实现了自我意识的回归与女性认知的升华。

在以《弗里达》《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为代表的女性主义电影中,创作者决绝又或婉转地将凝视者拒之门外,赋予女性的身体与精神一种完整性,而不再作为男性形象的陪衬物。在这种观念的支配下,坚定地从二元对立的男性中心叙事中跳出,用更加客观化的手法完成美学特征塑造。虽然国内的媒介环境正在唤起独立自主的女性意识,但要想彻底提升女性的主体地位,实现女性形象的独立,则要寄希望于更多像《弗里达》《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这类秉持“反凝视”立场的女性主义影片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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