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之地 众生皆苦
——《征兆与象征》的存在主义视角解读

2021-02-13 05:46李小敏朱蕴轶
绥化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纳博科偶然性征兆

李小敏 朱蕴轶

(安徽大学外语学院 安徽合肥 230000)

《征兆与象征》是俄裔美籍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在1948年出版的一部短篇小说,描述了一对老年夫妇在儿子生日当天去精神疗养院探望他而不得后的一天生活。小说中的父母以及儿子一直都处在荒诞的生活处境,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并且因此感到痛苦。纳博科夫在这部短篇小说中致力于描绘出他们生存处境的状态以及存在的意义,这与存在主义的研究核心相一致,即“人的生存状态”,因此本文从存在主义视角来分析这部短篇小说,聚焦于存在主义代表人物之一萨特的基本原则。“自由选择”与“世界是荒谬的”是萨特的两个基本原则,本文将结合这两个原则和纳博科夫的生活经历来分析文中出现的时间偶然性、空间混乱性和人生的不确定性。

一、时间的偶然性

《征兆与象征》从头到尾都充斥着时间的偶然性,偶然性恰恰体现了自由选择的即时性、易逝性以及世界的荒诞性。当那对年迈的父母在儿子生日那天去探望儿子时,“那个星期五一切都错乱了”,地铁火车停电,公共汽车严重迟到,一切很少会发生的事情都偶然性地出现在这一天,这些都让父母感到无能为力,但是他们是有选择的权力,只是他们为了给儿子庆祝生日选择继续等下去。萨特提出的“人人生而自由,人人都可以进行自由选择”指的就是每个人都拥有绝对的自由。从微观的角度来探讨,你可以选择每天穿的服饰,是正式的或者休闲的;你可以选择出行的交通工具,是公共汽车还是高铁;你可以选择每天吃的主食,是西餐还是中餐。从宏观的角度来探讨,你可以选择今天努力工作还是颓废度日;你可以选择现在快乐还是抑郁的心情;你可以选择继续进修还是辍学止步。人生的众多选择都可以让你自由选择。在回去路上等车的过程中,文中的母亲恰巧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过路人,她回忆起这个人很像丽贝卡·博里索夫娜,她的女儿嫁到了一个名叫索罗韦契克的地方。在这对父母回到家以后,作者还似乎无意地描绘了两个画面,其一就是当母亲看向窗外时,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穿黑色裤子的男人,抬着裸露的胳臂肘,仰躺在一张乱糟糟的床上”;其二是从沙发上滑落的扑克牌和两张照片,即“红桃杰克,黑桃9,黑桃A。埃尔莎和她那兽性的情郎”[1](P33)。这些看似无心的描写实则体现出时间的偶然性,这些是母亲所不能改变的,当她选择看向窗外时,她就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当她将照片和扑克牌洒落时,就注定会出现这个画面,纵然可以自由选择,母亲面对这一切时还是只能默默接受选择过后的结果。因为萨特提出的“绝对自由”的概念还包括着另一种意思,那就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拥有绝对自由的能力去做每一件事,其着重强调,每个人在做每件事情的时候,自由是有“绝对存在”的状态。萨特曾经阐释过囚犯也拥有绝对的自由,其旨在讲述囚犯不是比一个自由状态的人有更多的选择,而是指对于选择的可能性,其自由是绝对的。文中最能体现时间的偶然性就是那个在子夜反复响起的电话,那对父母谁都想不到在半夜会接到别人的来电,谁也预测不了电话响了三次,他们可以选择接电话,也可以选择不接电话,这都是一种自由选择。但最后一次电话谁也不知道来自何处,无论我们如何努力,这都是一个谜。所以说是无法预料地涌现出来的所有构成了存在的此刻和存在的将来。因此萨特一直强调:“最重要的,是偶然性”[2](P184)。这也告诫我们,人的存在都是处在偶然的环境中,我们需要担起有关我们存在和存在环境中的责任。

时间的偶然性将文中这对父母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联系在一起,纳博科夫曾在小说中借一个人物说过:“这种现时性是我们知道的唯一现实,它承继了过去缤纷的虚无和引导着未来绝对的空无。因此,如实说来,我们可以说有意识的人类生活常常只延续那么一瞬。”[3](P65)造成纳博科夫对时间的这种体验的最重要原因是他家人的非正常死亡[4](P81)。20世纪20年代欧洲与国际社会面临的重要问题就是俄国十月革命和俄国国内战争引起的大规模的俄国难民潮。由于苏俄的召回政策和剥夺公民权的法令颁布,不愿回国的俄国人将成为永久的流亡者。在此期间,纳博科夫的父亲于1922年在德国柏林被两个流亡的俄罗斯君主制主义分子误杀致死。在二战期间,他的弟弟谢尔盖又被活活饿死于集中营。这两件事一直对纳博科夫造成了不可磨灭的痛苦体验,这也造成了其对时间独特的体验。不仅是纳博科夫和小说中的父母存在这种人生境遇,《征兆与象征》的生动描绘更让我们想起现实中的我们也和他们一样在每个岔路口选择,我们的人生状态也充满偶然性,作者由此引发对全人类生存状况的思考。

二、空间的混乱性

《征兆与象征》中空间的混乱性有两个层面:其一,相对小层面涉及的空间是地铁、公共汽车和疗养院;其二,相对大层面涉及的空间是俄国和美国。父母当天去探望儿子时选择的交通工具是地铁和公共汽车,所以他们应当承受这种相对封闭又体积较小的空间带来的结果。文中描绘的公共汽车是挤满了叽叽喳喳的中学生,描绘的地铁是闹哄哄的并且充满了恶臭难闻的空气,它们相同的特征就是营造了一种混乱的感觉,并且这对父母只能选择强忍。因为萨特强调的“自由选择”不仅包括绝对的自由还包括做出选择以后应当承担的责任。每做出一种选择,都会使人生的轨迹滑向不同的轨道,每一条轨道都充满着未知的境遇,既然自己做出选择后,就应该承受相应的情况,为每一种选择而买单。儿子的疗养院也具备同样的混乱环境。当护士通知父母今天不能探望时,他们没有将带来的生日礼物留在疗养院,而是选择把它带回家,下次来的时候再拿来,因为“那个地方,人员配备得真是太不足了,东西很容易就搞错或是搞混”[1](P330)。小说中另一个层面的空间混乱指的就是文中作者营造的一种俄国和美国的空间交错。这对父母原先生活在俄国,后来才选择移民到美国,当电话响起的时候,父亲并没有去接,而是母亲去接,因为后者的英语水平好一点。而且文中还出现一个细节,那就是父亲选择的日常阅读还是俄文报纸,这样就给读者造成了一种空间的混乱性。

纳博科夫的流亡生活经历加剧了他本人对空间混乱的感受。1917年俄国二月革命的爆发使纳博科夫一家前往克里米亚,在克里米亚白军起义失败后,他们一家前往欧洲西部,在英国定居后又迁往柏林,1940年他们为了躲避纳粹的迫害又乘渡轮前往美国定居。他也因此获得这些不同种类的空间体验。而且在流亡期间他一直居无定所,不是穿梭在旅馆就是辗转于租来的房间里。对于没有房产的他,生活好像就代表在不同的房间之间转换。这种经常面对陌生空间的经历必定会影响他对空间的感受。“纳博科夫一生钟情的根本性的艺术理念——他本人称之为‘彼界世界’(other world)或‘彼岸性’(пoтycтopoннocть)——决定了他在文学语言与小说文体上的讲究,他对故事的精美构设与艺术铺展”[5](P75)。纳博科夫作为一位双语作家,再加上他的跨文化生活,这都加深他对空间交错的体验,有助于他自己创作的超越状态。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中或多或少也会经历空间的混乱,纳博科夫写出了人类的真实生存状况,这也表达他对全人类的同情。

三、人生的不确定性

《征兆与象征》中展现的人生的不确定性也是一种自由选择后应该承担的后果。这对父母对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感到无能为力,就连将儿子从精神病院带回家也是考虑再三,而且父亲给出的其中一个理由是“王子说什么都没关系。他无论如何不会说什么的,因为结果会更便宜的。”[1](P35)小说的开头也透露这对父母在美国的生活全靠他们的兄弟艾萨克——王子的资助。可见这对父母连基本的独立经济都不具备,因为他们选择把一切依赖于别人,这也就加深了他们对人生不确定性的体验。文中这样描述母亲的生活:“因为生活终究意味着要接受一个接一个快乐的丧失,在她这里,甚至不是什么快乐——只是生活改善的可能性。”[1](P35)儿子更是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他想要的自杀,是从世界撕裂一个口子逃出去,他想要的是绝对的自由选择,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被视为患了“联想狂”,进而住进疗养院。可是谁能绝对地否定他也许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艺术家呢?他们三人所展现的对生活“烦”的体验,正是萨特强调的存在的基本状态,彰显了人的主体性。文中还出现一个生动的意象,我认为这个画面将父母、儿子、作者以及我们全都联系到了一起。“在一棵还滴着雨水的飘摇的树下,一只羽毛未丰的半死的鸟正在一处水坑里无助地扭动”,这个羽毛未丰的半死的鸟代表了父母身处美国的经验尚浅,他们也是挣扎地生活,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这只鸟也代表了儿子还未成人,而且他得不到周围人的理解,挣扎在自己的世界和外界之间;这只鸟还代表了纳博科夫的心声,他在人生的宇宙中也像这雏鸟一样飘摇不定,生死未卜。从萨特的存在主义视角看来,无论是小说中的虚拟人物还是现实人物,即使我们在做着不同的选择,还是逃不过和这只鸟相同的命运:荒诞之地,众生皆苦。现在的世界没有秩序,没有理性,充满了偶然性和变化性,人们在广阔的世界里一直受限,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因而感到恶心和痛苦。萨特的这个主张会给我们造成两种结果,其一就是令我们大失所望甚至悲观度日,因为我们不能追求快乐,人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其二就是使我们正视虚无,破釜沉舟,进而更昂然地去创造生命的价值。[6](P2)

纳博科夫早期的文学生涯使其对自己人生产生了无力感以及不确定性。纳博科夫是于1922年正式成为一位职业作家,从事文学创作。他用笔名在侨民期刊上发表大量的文学作品,但是他的作品受到褒贬不一的评价,有的文学评论家认为他缺乏性格,他作品中的主人公太过于机械、刻板。但是别的评论家赞美他是一位在战火中成熟的俄罗斯作家,他的作品真实地再现了侨民的生活。在1935年,以《数目》杂志为阵营的学者批评纳博科夫作品带有非俄罗斯性,这一观点由于后来得到苏联官方的认同,纳博科夫的名字在苏联被禁到1989年;然而当时侨民杂志《当代纪事》却以广阔的视野和开放的态度出版纳博科夫的其他文学作品,并认为他是俄罗斯文化的传承者[7](P304)。这种上下沉浮的早期文学生涯给纳博科夫的人生带来了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这也可以很好地阐释其早期作品《征兆与象征》中不是很积极向上的世界观。没有一个人可以对人生有十全十美的操控,我们一同生活在这个令我们感到痛苦的世界,无论你是所谓的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还是所谓的贱如草芥的小人物,人类在面对世界的本质时,都是痛苦的过路人。作者在表达对这对父母的同情以及对自身的感慨外,还带有对全人类的安慰之情。

结语

《征兆与象征》是一篇看似情节简单,但却寓意深刻的小说,本文通过存在主义视角对文中出现的时间的偶然性、空间的混乱性以及人生的不确定性三者的分析,得出纵然我们拥有自然选择的权利,也还是逃脱不掉痛苦的人生和荒诞的世界。同时,这部小说也表达了纳博科夫无法掌握自己流亡的生活,以及对全人类的人文关怀。尽管《征兆与象征》展现的世界观是悲观的,但它还是成为纳博科夫创作的最凄美的短篇小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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