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女性主义理论视域下的《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研究

2021-02-13 05:46麦永雄
绥化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太古父权制麦穗

杨 欣 麦永雄

(广西师范大学文字院/新闻与传播学院 广西桂林 541006)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是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代表作之一,早在1997年就已经获得了波兰权威文学大奖“尼刻奖”和科西切尔斯夫妇基金散文文学奖,奠定了她在波兰文坛令人瞩目的地位。这部小说以女性开头,也以女性结尾,将自然生态的被破坏和女性的悲惨命运紧密结合,托卡尔丘克也许是在有意识地颠覆男权中心价值观对女性的支配影响以及批判人类对自然的破坏。

一、女性和自然的生态女性主义联系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具有与自然的认同感,并通过具体而充满爱心的行动与自然联系。[1]因此,女性更接近于自然,更亲近自然,似乎与生俱来就拥有与自然沟通的能力,在生理上,女性的经期,怀孕和分娩过程类似于自然的生态周期。[2]只有在自然界中,女性个体和群体在男性社会中的失望和沮丧能得到安慰和和解,这也加深了女性和自然相互理解的精神体验。[3]

(一)女性认同、接近、亲近自然。麦穗儿与大自然紧密联系在一起,每次麦穗儿都是从自然中汲取力量。麦穗儿是突然出现在太古的,她通过拾捡人们秋收后留在地里的麦穗或是偷田地里的马铃薯活下去。麦穗儿在每次受到伤害时都是回到大自然寻找力量。麦穗儿总是被森林所吸引,走进森林便感到身边一切散发的气味都变得浓烈和清新。在她难产生下一个死婴而陷入接连不断的噩梦的时候,有一个高大得像棵树的女人帮助了她,麦穗儿一见到她便打心眼里渴望她,“麦穗儿以整个身心渴慕她,但这并不是那种她以往所知的欲念……这种欲念来自身体内部的某个地方,来自腹部以上,靠近心脏的地方”。[4](P19)这高大女人毫无疑问就是自然的化身,像母亲一样安抚着受伤的麦穗儿,她“抚摸着麦穗儿的脖子和鼓胀的乳房。手指触到哪里,麦穗儿身体的那个部位就变得讨人喜欢,变得永恒。一个部位接着一个部位,麦穗儿整个儿都受到了这种触摸。”[4](P19)最终高大女人用自己的乳汁治愈了麦穗儿的伤口。当麦穗儿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一场滂沱大雨作为大自然的馈赠从天而降,在洗刷了麦穗儿身上的血和汗的同时还给她提供了可饮用的水和食物,经雨水冲刷过的泥土松软而容易摆布,仿佛在协助她完成新生儿的葬礼。此后,麦穗儿被大自然赋予了预言、救人的奇异能力,可以通过吃浆果明白未来会发生什么,麦穗儿的奶汁也拥有了能治愈疾病的神奇魔力。

当麦穗儿在小说中再次出现时,她的房子里和谐地栖息着一条蛇、一只猫头鹰和一头老鹰。麦穗儿散发着青草香味的温暖皮肤吸引住了蛇,蛇喜爱她,将自己捕捉到的老鼠、河岸上找到的小石子、小树皮甚至苹果都送给麦穗儿做礼物。麦穗儿的女儿鲁塔就是她跟能变成魁梧健壮年轻人的欧白芷所生。“欧白芷让麦穗儿坐在他的大腿上,有节奏地往她体内扎根,他扎得越来越深入,直至渗透了她整个躯体,渗入到她体内的每一个角落,……干燥的满是针刺的种子纷纷撒落到麦穗儿赤裸、疲惫的肉体上”[4](P70)植物的女儿鲁塔和青梅竹马的伊齐多尔很喜欢去树林里玩耍,一道默默无言地坐在树上。鲁塔会告诉伊齐多尔哪些植物是可食用的,但她最爱的还是蘑菇。鲁塔还会观察飞舞的昆虫、观察运动的蚂蚁、聆听鸟兽的啼鸣。

(二)女性借由动物获得精神慰藉。弗洛伦滕卡是一个命运极为凄苦的孤寡老太太,“当她丈夫喝醉酒在白河里淹死的时候,当她的九个子女死了七个的时候,当她一次接着一次流产的时候,当她没有流产却要打胎的时候,当她两次因为打胎而差点儿丧命的时候,当她的谷仓付之一炬的时候,当她剩下的一儿一女离她而去,消失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了无音信的时候。”[4](P56)但她依然对动物充满着爱和温情,用自己的双手养活着一群动物弃婴,她以平等尊重的态度对待动物,会每天对动物们说“早安”、“祝你们用餐愉快”,甚至在提起猫狗的时候从不像叫物品那样喊它们“这狗”“那猫”,而是充满温情地称呼它们为“狗儿们”“猫儿们”。

(三)女性命运变化与自然季节流转的相似性。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自然与女性是紧密联系、相辅相成、密不可分的。大自然的不同季节分别对应着太古女人格诺韦法不同的人生阶段,当马铃薯的花谢而结出青涩果实的时候,她如愿以偿怀上了一个女婴—米霞。

二、男性控制、统治、破坏自然

生态女性主义理论表明,父权制忽视了自然和女性,缺乏与保护和养育有关的女性原则。[5]压制女性原则的结果是生态危机以及对女性的统治和剥削。[6]在西方主流文化中,自然与被理性排斥和贬低,被描述为野蛮和非理性。人类中心主义使用二元对立,认为自然和动物只有低水平的能力,人类的理性可以凌驾于自然之上,并可以控制一切祸害和灾难。[7]人是自然的所有者,自然界的一切都应符合人类的利益,并为人类所使用。自然和动物仅具有工具性价值,而自身没有价值。[8]生态女性主义理论尊重自然,并致力于消除这种不平等的价值体系。

(一)宗教父权制妄图控制被视为异类的自然。基督教是西方父权制社会的宗教信仰。宗法文化通过宗教礼仪和法律的意识形态,将自然和女性视为被动、异类的群体,需要男人对其进行控制,理应服从男性的统治。基督教信仰以上帝的名义支持男人统治自然和女人的权利。

《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中的神父就是妄图统治自然,所以对于不受他控制而肆意泛滥淹没他牧场的黑河,在神父眼中是可恨又可憎,不理性又愚顽。“在快过圣约翰节的时候,黑河肆意泛滥,淹没了他的牧场。神父性情暴躁,在涉及自己尊严这一点上非常敏感,因此他眼睁睁地看到一种如此无定形,如此懒散,如此无法预知、变幻无常,如此难以捉摸和怯生生的东西竟然夺走了他的牧场,他顿时怒火中烧。”[4](P48)虽然黑河由于侵犯了神父的尊严,他总是把黑河贬低为弱势他者,但黑河并不服从神父这妄图统治它的可笑举动。“六月二十七日,神父的牧场开始浸水。教区神父带着棍子沿着新堤奔跑,他绝望地看到,水是多么轻松地灌进了那些缝隙,顺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路线潜流,渗到了土堤下边。第二天的夜晚,黑河的水摧毁了沙土堤坝,泛滥开来,像每年一样淹没了牧场。”[4](P52)神父由于对黑河的憎恨无法入睡,不得已之下利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怎么能生河的气,黑河只是地上一道普通的深沟,但他依然采用了暴力手段妄图驯服黑河,竟然还做出了用赤杨枝条去抽打河水的事情。神父对于自然之女麦穗儿的态度也是厌恶的,一见到麦穗儿就大喊大叫声称她是巫婆、魔鬼,挥舞着手杖叫她滚开,“你离太古和耶什科特莱远点儿,离我的教区远点儿!”[4](P68)

教堂执事把维持教堂秩序当做自己的责任,当他看到一只叼着食物在教堂过道中来回跑动的狗的时候,他勃然大怒,“他一下子气得打了趔趄,热血涌上了他的脸颊。他为这种亵渎神圣的恶行所震撼,一个箭步扑上前去,想赶走那目空一切、不知羞耻的畜生。他抓住了栓狗的绳索,用气得哆嗦的手去解开绳结。”[4](P107-108)想要驱逐这在他看来亵渎了神圣的狗。在神父心中,狗作为自然的化身,敢于破坏教堂的秩序,自然应该受到惩罚。

(二)男权统治引起环境危机。为了巩固统治所发起的战争带了破坏与毁灭,无数的房屋、土地、森林被烧毁,无人收割庄稼。士兵库尔特就是一个出生在大城市并一直思念着大城市的士兵,他惊讶于农妇们是如此温情脉脉、无微不至地关心照料着土地。为了最大限度地将自然资源转化为商品,男性掠夺自然,甚至破坏自然,使自然退化为一种可以由他人处置的资源。上校格罗皮乌斯认为应该把这个国家夷为平地再建设新秩序,他总是以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的姿态去评价太古,“你瞧,库尔特,你瞧瞧他们这些水量丰沛的江河,可以在这些立着原始的磨坊的地方建上水电站。拉上电线,建设工厂,把他们都赶去干活。”[4](P139)侵略别国的长官和士兵认为原始的耕作方式浪费了庞大的水资源和肥沃的土地,却对现代工业机器化生产这种非可持续的生产模式会导致自然环境逐渐恶化漠不关心,而太古的树木还是因为战争而第一次受到汽车废气的污染。

(三)女性与自然成为被统治的他者。父权社会中女性与自然都处于一样的从属地位,男人总是通过捕猎自然中的野生动物的方式来强调自己的所有权和支配权。维迪纳先生作为帕韦乌有权有势的朋友之一,特别喜欢狩猎,他们经常挂满野兔或野鸡从大森林来到她的家中。阿德尔卡在被父亲帕韦乌强迫为维迪纳先生演奏时,脑子里想的都是前厅桌上那些浑身沾满血的动物尸体。“所有的动物都睁着眼睛。鸟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指环上的宝石,但兔子的眼睛却是那么可怕。阿德尔卡觉得,它们在监视她的每一个动作。……她在它们的皮毛和羽翎里寻找过子弹的伤口,但只是偶尔能找到凝结了圆圆的痂。死野兔的血从鼻子里滴落到地板上。它们的小脸蛋儿跟猫脸相似。阿德尔卡经常给它们调整一下头的姿势,让脑袋能搁在桌子上面。”[4](P213)最终阿德尔卡拔下了维迪纳先生射杀的松鸦翎毛,而她的父亲帕韦乌在发现后,“父亲用一只铁打似的的手紧紧抓住阿德尔卡的肩头,把她领进那个大房间”,让女儿在众目睽睽下跪在餐厅的豌豆上,因为这只松鸦是维迪纳先生的所有物,作为父亲他要严加管教不懂事的女儿,即使这会毁灭地打击女儿的自尊,“阿德尔卡感觉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她心想,这会儿她真该死掉”。[4](P214)

三、男性占有、束缚、规训女性

在以父权制文化为主导的社会中,不仅自然成为人类的服务者和被奴役者,被异化的妇女也成为男人统治的社会秩序中的装饰品和附属物。[9]自然和女性都被驱逐到“他者”“边缘”“失语”“附属”等被压迫,受忽视的地位,成为父权制的受害者。[10]

(一)男性对女性肉体的占有。女性在父权制中心社会是以性来交换生存的,麦穗儿在冬天地里的农作物已经被收割完,再也找不到任何吃食的时候,就不得不委身于太古男人来换取食物。鲁塔独自一人在战时去村子看完弗洛伦滕卡的时候,被德国士兵和俄国士兵轮流强暴,麦穗儿找到鲁塔时,她已经失去知觉,不省人事,遍体鳞伤,腹部和大腿都被鲜血染红了。

鲁塔的丈夫乌克莱雅更是淫秽肉欲的化身,随意称呼鲁塔为小娼妇,在好友帕韦乌面前撕扯老婆身上的衬衫,只是为了炫耀他给鲁塔买了法国牌的雪白花边胸罩。在鲁塔请求乌克莱雅不要胡来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地重申他对鲁塔的所有权,“难道我不能这么做,你是我的,你整个人和你身上的东西都是我的。……她整个都是我的!她身上的一切都是我的!”[4](P210-211)鲁塔曾经尝试着去爱乌克莱雅,但乌克莱雅不想要鲁塔的爱,他只是想要占有鲁塔,支配她。乌克莱雅认为自己有权对鲁塔做任何事,因为鲁塔整个人和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他,仿佛鲁塔是个任他摆弄的洋娃娃。鲁塔作为他的私有财产,是为了满足他的需求而存在的,乌克莱雅经常把鲁塔关在家中,只被允许在有丈夫陪同下才能外出,对于乌克莱雅来说,鲁塔最大的价值就是可以满足他的虚荣心,乌克莱雅经常把鲁塔带到狐朋狗友的面前,撩开鲁塔的裙子,向他人炫耀鲁塔的大腿,在做爱时随时拍摄鲁塔的裸照并送给鲁塔青梅竹马的伊齐多尔,以此对鲁塔进行荡妇羞辱,更别说乌克莱雅喝醉后对鲁塔的打骂以及荡妇羞辱。“你只会撅屁股,无论跟谁都一样,无论跟俄国人,跟德国人,还是跟那个白痴伊齐多尔。你的脑子里装的只有这件事,你这条母狗!”[4](P230)

(二)男权文化对女性思想的束缚以及规训。女性和自然一样,处于被统治的“他者”“边缘者”“失语者”的地位,受到父权制的压迫,成为男性的附庸,思想上遭到束缚。[15]长期处于传统男权文化结构中的女性自我规训后在内心深处信奉着传统道德观念和男性沙文主义,成为了习俗成见的奴隶。地主太太遵守虚伪的资产阶级道德,用男性的贞操观念去审判麦穗儿,认为她伤风败俗,行为有失检点,要求她离开。地主家中的清洁工弗兰尼奥娃也因为她的丈夫在夏天为麦穗儿疯狂而痛骂麦穗儿是个婊子,并扇了她一耳光。她们被父权社会所驯化,没有去指责男人为了得到麦穗儿身体,以生存资料来诱惑麦穗儿犯下罪过,却将矛头统统指向真正的受害者麦穗儿,只去伤害同被男人剥削的身为弱势他者的麦穗儿。格诺韦法,一个一开始会救济麦穗儿的善良妇女,在村里的风言风语下也开始害怕起麦穗儿来。

鲁塔作为麦穗儿的女儿也受到了村里人的歧视,每当她跟母亲一到走过村子的时候,鲁塔总是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瞧她们,男人还会偷偷吐唾沫,鲁塔害怕那种凝视的目光。

四、女性自我回归后对男权社会的抗争

麦穗儿即使是迫于生计委身于男人,也绝不肯按照一般男女的方式躺倒在地下,她寻求男女在性爱上的平等,总是宣称:“干嘛我得躺在你的下面呢?我跟你是平等的。”[4](P13)麦穗儿在自我意识觉醒后,总是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犀利地指出伪善的地主太太不过是个坏女人,对随意向她吹口哨的男生撩起裙子露出光屁股来做为挑衅,这是麦穗儿的反抗。

鲁塔在被强暴后,性情也变得冷酷而倔强,拒绝了青梅竹马的伊齐多尔的求欢,因为她只跟她恨的人做,而在对无药可救的丈夫彻底失望后,她选择出走到巴西,拒绝男性的控制。

结语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在自己的代表作《太古和其他时间》中将自然与女性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麦穗儿、鲁塔、弗洛伦滕卡、米霞、格诺韦法,这些太古中的女人,和自然、动物一样都是父权制度下的弱势他者,不得不在宗教意识形态的侵蚀下承受男权社会的压迫。面对男性霸权对女性的肉体占有、精神束缚,一部分女性被男权社会的道德规训所驯服,内化了父权制度的价值观并无意识地服从和迎合男性准则,无意识地成为了压迫的同谋。但也有另一部分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对男权社会进行了反抗。

结语

托卡尔丘克曾说过:“贪婪、不尊重自然、利己主义、缺乏想象力、无休止的竞争、责任感缺失,使世界处于可以被切割、利用和破坏的境地。”[12]运用生态女性主义理论解读托卡尔丘克的代表作《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可以发现小说中的自然和女性都处于父权社会的控制之下,被迫不断地受到轻视和剥削。因此在父权制下自然和女性都难以避免悲惨的命运。父权制思想体系中人类高于自然、男性优于女性的二元对立思维,终究会迎来自然的报复和女性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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