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歌剧舞台上成长

2021-03-24 09:58王丽达
人民音乐 2021年3期
关键词:黄文秀沂蒙山唱段

是王丽达,一名视歌唱为生命的文艺工作者。近二十年来,我曾在数十部原创歌剧和音乐剧中担任主演,其中八部是首演:《扶贫路上》中的黄文秀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扶贫干部;《沂蒙山》中的海棠是千千万万“红嫂”的代表;《英·雄》中的缪伯英是中国共产党第一位女党员,还有《运河谣》中的泼辣直爽的水红莲;音乐剧《山歌好比春江水》中家喻户晓的壮族“歌仙”刘三姐等等。她们是中华民族优秀女性的代表,但又各具特点、各有其美。原创歌剧的演出没有前人的直接经验可供参考,这就需要演员用心体会剧中不同人物的鲜明个性,然后通过创造性的诠释将这些角色呈现在舞台上。对我而言,这个创作过程既是艺术上的磨炼和挑战,也是人生上的感悟和升华。

一、我与歌剧中的“她们”

民族歌剧《沂蒙山》曾获得中宣部第十五届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等重要奖项,同时,我也因饰演“海棠”而荣获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

2018年10月,我拿到了《沂蒙山》的剧本,11月1日开始音乐作业和采风。11月13日,全体剧组人员到了大青山胜利突围纪念馆,在那里我初次感受到了沂蒙山区“遍地是英雄,户户有红嫂”的革命精神,这是我与千千万万个“海棠”的初次交流。第二次采风是2019年6月,此时距歌剧首演已有半年。再次看到熟悉的場景和画面时,我感觉自己已不再只是一位参观者,而是穿越时空成为这些历史人物中的一员。

在一次次的采风、排练、演出过程中,我对“海棠”的理解也越来越真切:从一名农村少女成长为一个伟大的母亲,最终成为了一名有着坚定信念的革命者,海棠身上浓缩了沂蒙“红嫂”坚韧善良、无私奉献、勇于牺牲的可贵品质。排演过程中,我不断揣摩人物内心的成长变化过程,结合肢体表演和声音塑造来增加人物的真实感。每一次揣摩都是和“海棠”的情感交流,不断完善着这个角色的形表声演的统一。

歌剧第一场,海棠还是一位新娘子,我希望把她豪爽泼辣、敢爱敢恨的山东女人的性格表现出来,于是在肢体语言上采用了比较夸张的手法,并配合圆场以及甩红盖头的手势来塑造属于“海棠”的独有个性。在第二场中,有孕在身的海棠要送丈夫林生去往前线,我则通过撅嘴生气、甩手等“小动作”来表现她内心犹豫纠结和略带倔强的“小我”一面。

歌剧第五场,面临鬼子进村杀戮,为了保护革命后代“小沂蒙”,海棠选择让自己的儿子“小山子”快跑以引开鬼子。虽然心存侥幸,但当“小山子”还是没有逃过厄运倒在鬼子枪下时,海棠的悲愤达到了顶点。这里是整部剧的戏眼,情感的表达、演唱的处理都成为塑造全剧高潮的关键。身为一个母亲,我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地理解海棠失去孩子的悲痛欲绝与撕心裂肺。我将这种“共情”充分融入到人物角色的情感中,那一声爆发式的呐喊——“小山子”,那一个实诚的双膝跪地,还有因悲愤而瞪大的双眼,都试图还原一位母亲目睹爱子遇难时的真实反应。此时,海棠唱出的《苍天把眼睁一睁》是全剧的核心唱段,从前面喊出“苍天啊,把眼睁一睁”,到后半段仿佛是母亲对孩子的倾诉,都淋漓尽致地呈现出作为女性的柔软内心以及对孩子的愧疚、无奈和无助。通过前面呐喊式的处理与后面诉说式的吟唱形成鲜明对比,最后再度转换情绪,坚定地唱响“血染青山春又生”的革命信念,海棠作为一个平凡慈爱又伟大无私的英雄母亲的形象便真实而鲜活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沂蒙山》编剧王晓岭先生曾说:“别的剧本在写作时愁的是怎样去编故事和找故事,而《沂蒙山》编剧时需要去从大量真实的故事当中做删减。”这种感受也让我们理解了剧中情感真实、血肉丰满的人物是如何立在舞台上的。角色,需要通过演员的表演来塑造。一个角色的诞生一定先从演员读剧本开始,这是一个与人物不断交流融合的过程。如何能走进人物的情感世界,进而让观众感同身受,这是歌剧演员要终身思考和实践的课题。对此,我的经验是尽可能地去体悟人物的所行所思,只有对人物形象的分析都合理了,才能说服自己去塑造人物。也只有做到了“还原”人物,思想情感的升华才会显得自然真切。

民族歌剧《扶贫路上》以牺牲在扶贫岗位上的黄文秀的事迹为创作原型,聚焦基层扶贫第一线艰苦奋斗的党员干部,浓缩还原了全国脱贫攻坚战线的感人故事。这是我主演的歌剧里离现实最近的一个人物。通过看新闻,读日记等多种途径,我逐渐走进这个像邻家妹妹一样人物内心。她爱笑,走起路来像个男孩子一样大步流星,说话时语调爽快,以及总是习惯性地用手扶眼镜,通过这些细节我努力做到从里到外真实地塑造人物。每次演出前,我都会默默把剧中文秀所经历的内心行为先过一遍,与她在精神上产生共鸣。一次排练中,我唱到最后一个唱段时已经是泪流满面,全然不觉当时排练场里所有人都在盯着我。只有真正投入到人物内心才会有如此的感受。通过这部作品和我的表演,我最想向观众传达的是一名普通人在伟大的事业中的奉献和力量。

二、不同角色的音乐和表演处理

在歌剧《沂蒙山》中,所有的唱段都随着人物内心情感的变化层层展开,叙事过程并不是简单的线性模式,而是呈现多主线的立体结构。伴随海棠内心情感的变化,我的声音也会在每个唱段中做出相应调整,运用不同的音色以及不同的处理方式完成角色的塑造。通过自身的“情境设定”和“感知体验”,运用眼神、手势、身体、步伐结合台词共同展现海棠这个人物的情感。

第三场中,当舅舅孙九龙走出山洞替八路军赴死并最终倒在鬼子枪口下的那一刻,海棠的心理发生了第一次重大转变。她此时演唱的《无情的风雨》是一个偏向音乐剧风格的唱段。前半段,她以一种无力的诉说追忆舅舅对自己的养育之情,此处音区非常低,需要对声音的力度和穿透力有极强的控制。到后半部分,海棠心中刚烈倔强的气质被激发出来,决定要像舅舅一样为革命挺身而出,此处音乐变得激越昂扬,以刻画角色从“小我”到“大我”的升华。根据剧情我要爬出山洞,并一直爬到舞台上高达9米的“山顶”,然后在短时间内迅速调整好气息,完成接下来的情感爆发,这对我的演唱无疑是一次极大的挑战。

面对孩子的牺牲,海棠演唱的《苍天把眼睁一睁》运用了戏曲音乐元素,充分表达人物内心戏剧性的情感波动。作曲家栾凯将板腔体中的剁板、拖腔和紧拉慢唱融入其中,加强了板式变化,凸显了中国民族音乐的色彩,又增强了音乐的张力。排练时,黄定山导演对我说:“此时的舞台上就只有海棠一个人,没有多余的形式辅助表演,是非常考验演员舞台掌控力的一刻。”为了让观众能够从声音、情感上都能感受到海棠失去孩子的痛苦,我采用了跪在地上演唱的处理,一开始以爆发式的呼喊质问“苍天,你为什么不睁眼”。“可怜我孩子这样苦命”一句中,我在“命”字上运用了戏曲的甩腔来夸张强调悲愤的情绪。随后,我无力地倒在地上,再慢慢爬起用踉跄的步伐边走边唱,轻声诉说为什么会这样选择,从声音上、体态上都表现出母亲内心的自责与无奈。当内心的痛苦达到顶点时,我再次呐喊出“苍天啊,把眼睁一睁”。此时海棠内心是把所有的痛苦转换成了力量,坚信孩子不会白白牺牲,坚信付出一定会换来美好的明天。人物内心情绪多次转换带来的情感上、音乐上的戏剧张力,使这一段咏叹调成为全剧最为核心的唱段。

《等上一辈子》也是《沂蒙山》中的重头唱段。海棠苦等丈夫多年,等到的却是林生为了保护老百姓牺牲的消息,她看到的只是自己给丈夫绣的布鞋。在这种情景下,如何通过表演来刻画海棠的内心情感呢?从角色的“主位”视角出发,海棠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不敢相信这一噩耗,进而整个人都要晕倒。但从表演者的“客位”视角出发,演员不能真的在舞台上晕倒,情感也有所控制。此时,人物呈现的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和行为来宣泄的痛苦之情。所以在表演中,配合此时的台词:“林生,你说话不算话,咱不是说好了吗,一生一世不分离,你凭啥说话不算话……”,我通过迅速拿过赵团长手中的布鞋,再以一个“转身”来表现她内心的苦楚与压抑。为了增加人物塑造的真实性以及渲染戏剧氛围,我进一步通过形体动作来形塑海棠的内心世界:将身体弯曲下去接过这双鞋,并用颤抖的手指来抚摸“我”曾经缝过的一针一线。作为一个女人,海棠每年都在为丈夫绣鞋,最终等来的却还是一双鞋。对于她来说,拿着这双血迹斑斑的鞋就意味着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男人。如何淋漓尽致地表现出这巨大痛苦而又不失真实?这就需要表演者更要清醒地认识到:“我”在做什么,这个时候“我”需要用怎样的思维和理性来控制自己的表演,如何通过我的演唱与表演将人物的内心情感准确无误地传递给观众。

对于情绪的拿捏和把控是歌剧演员在舞台表演与人物形象塑造时应具备的基本素养。在开始演唱《等上一辈子》前,我坐在磨盘上迅速将气息沉下去,为第一句弱声演唱做好充分准备,让自己保持在一种理性的“客位”状态。这是我整部歌剧表演中最难的一段,既要非常真实地去感受那种悲痛伤心,同时也要注意“哭”的时候不可太过于外化。表演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这种自然的、真实性的表演是一个表演者在深度的、自我约束的前提下来完成的。

歌剧《扶贫路上》中的唱段《蝴蝶飞》,象征着黄文秀乐观向上的精神。它在第一幕出现时,黄文秀像一名出征的战士即将奔赴要扶贫的山村,我在音色表现上偏甜美婉转,传达她对未来的生活和挑战充满了憧憬和向往。它在最后一幕再次出现时,文秀已经牺牲了,我在演唱中把音乐线条拉得更开更宽,着重刻画她留给我们的对事业的坚定和从容。《五星红旗》是黄文秀作为扶贫干部真正深入基层,帮助酒鬼班统丰重获生活信心的一个唱段。我在二度创作中充分尊重了作曲家印青、印倩文对“黄文秀是一个简单、直率的女孩”的人物设定,在演唱中较少运用滑音,凸显出这个人物质朴的本色。

《英·雄》讲述了革命年代最时尚、最具先进理念的一群年轻人的青春热血故事。这部歌剧的制作团队以湖南人为主——总导演黄定山、编剧张林枝、作曲家杜鸣和我都是湖南人。因而剧中运用了大量湘东民歌、花鼓戏元素,也加入了大筒、唢呐等民族乐器,民族味儿非常足。同时,考虑到年轻观众的接受度,作曲家还运用一些当代人喜欢的音乐剧风格的语汇。

全剧伊始,主角缪伯英打着赤脚到学校报到的第一个亮相时,演唱了由湖南民歌《乡里妹子进城来》曲调改编的《湖南的妹子到京城来》,我在演唱中加入了很多湖南花鼓戏中的润腔和行腔以增加音乐的地方特色。我刻意将字头唱得夸张,同时强调“喷口音”的力量,要求唇齿音清晰,以达到硬中有软、刚中有柔的理想效果。我还特别注重咬字的“劲儿”和力度,像“大猫叼小猫”的感觉一样。不仅仅是这首曲子,在整部歌剧中很多地方都用滑音和颤音来增强音乐的表现力。

《握住你的手》是缪伯英和何孟雄在新婚之夜互诉衷肠的一段二重唱,也是该剧比较核心的唱段。这段二重唱从节奏和旋律上都比较接近音乐剧风格,我使用气声的方法来营造一种轻声细语的情爱氛围,演唱上更贴近生活化,具有叙述性和抒情性,以此来表达革命年代年轻人内心中炽热的浪漫主义情怀。当缪伯英牺牲后,她的灵魂回来和丈夫相遇,再一次唱响《握住你的手》,本是甜蜜的爱人已是阴阳相隔,在演唱上情绪和声音都更加饱满和充沛。

三、歌剧表演对我的影响

通过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我的思想和情感也慢慢成熟起来。我时常想,《扶贫路上》的黄文秀明明可以留在北京,却毅然回到家乡百色,投身脱贫攻坚的事业中。这种选择无疑是放弃了一些人眼中的“利益”,表现出更高的理想信念。黄文秀不只是一名单纯的女孩,而是一个有能力、有追求,对社会有用的人才。歌剧《沂蒙山》里海棠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有人质疑道:“是什么样的信念让这个女子能够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中支撑下来?”在我看来,正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使她逐渐成长为一个“大情大义”“大爱大容”的具有革命精神的女性人物形象。海棠代表着整个沂蒙山的大爱,也代表着沂蒙母親的伟大形象。

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在歌剧排演过程中发生了改变,精神上和思想上得到了洗礼,面对生活中和事业上的困难,更加坚强、更加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一切。这些英雄们的选择和境界对于当下年轻人来说需要被认知,缪伯英是中国共产党第一位女党员,黄文秀是“时代楷模”,海棠是“红嫂”的代表,能够站在舞台上去呈现她们的事迹是我的无上荣光。我愿意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让更多的人了解她们。

在当下文艺大发展、大繁荣的时代潮流中,通过歌剧这个途径,让更多的人走进英雄们的世界,讲好中国故事是我们这代歌剧人的责任。希望有更多的人关注中国歌剧,投身到歌剧的发展中来,共同发展好中国的歌剧事业。

王丽达  中央音乐学院声乐系教授

(责任编辑  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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