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的教育尺度:问题与对策

2021-03-26 07:08张沐华
社科纵横 2021年1期
关键词:贫困地区农户家庭

张沐华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北京 100000)

在脱贫攻坚决胜期和乡村振兴启动期的交汇阶段,在巩固精准扶贫的成果,启动乡村早日振兴战略的过程中,教育的基础性、先导性和持续性作用日益显著,成为实现贫困地区“拔穷根、换穷貌、改穷业、促振兴”的治本之策[1]。甘肃省地处西部欠发达地区,地形地貌复杂,生态环境脆弱,自然灾害频繁,素有“陇中苦脊甲天下”之称,一直以来是我国贫困人口分布的主要地区,也是我国脱贫攻坚的主战场之一。研究者采取抽样调查的方式,抽取了甘肃省陇西县宏伟乡文集村进行了农村社会调查,通过问卷调查、访谈获取了296 户1147 人的基本信息,以期了解当前甘肃省在脱贫攻坚决胜期所取得的基本成就,以及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工作中遇到的现实问题,并尝试从教育视角阐释具体问题并提出对策建议。

一、教育尺度下精准扶贫的价值意蕴

(一)有效阻断贫困代际传递

贫困在其表层意义上意味着个人、家庭、地区生存资源和物质财富的匮乏,而其实质则是个人、家庭、地区在内生资源和精神财富上的极度萎缩。著名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没有将收入水平的低下作为判断贫困的唯一标准,他将贫困的真正含义理解为贫困人口创造收入的能力和机会的贫困。人力资本理论也认为,要想改变贫穷,就需要着眼于提高人口的整体素质。由此可见,无论是在理论界,还是在实践中,“依靠教育扶贫”都蕴含着合理的逻辑前提,只有大力发展贫困地区的教育事业,提升贫困地区居民的整体受教育水平,才能使他们掌握摆脱贫困的根本方法论,从依靠外界物质帮扶转向追求自身素质的提高,从而有效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教育尺度下的精准扶贫意味着将教育看作扶贫的重要手段,从教育本身出发,为贫困人口开辟一条通过掌握知识、发展能力,改变自身命运,最终反哺家人、回报社会的脱贫路径。

(二)促进教育转向过程公平

促进教育公平一直以来都备受关注。教育公平一般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即起点公平、过程公平、结果公平。起点公平意味着要保障所有学生不受地域、性别、经济地位等因素的影响而享有平等的入学权利;过程公平意味着学生在受教育过程中受到公平的对待;结果公平即学生能够从所受教育中获得相对平等的发展水平。目前,我国的教育公平正在由“实现起点公平”向“追求过程公平”转变。随着我国教育扶贫事业的深入开展,教育扶贫政策的顶层设计逐渐健全,社会力量多方参与的扶贫格局初步形成,贫困地区的学生已经能够基本达到“有学上”的起点公平。但是,仅仅实现“有学上”并不能真正优化贫困地区的教育质量,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我们还需要满足贫困地区学生“上好学”的诉求。从教育尺度去理解精准扶贫可以更有效地把握“扶教育之贫”的关注焦点和主要任务,推动教育扶贫事业从致力于教育过程公平的进路出发,实现学生“学有好校”、“学有优教”。

二、当前精准扶贫过程中的现实问题

(一)短期“因学致贫”现象依旧存在

研究表明,家庭劳动力受教育水平越高,其贫困状况就会得到越高程度的改善。因此,接受良好的教育是助力贫困地区居民从根本上实现稳定脱贫的最有效方式,这一点无论是理论研究者还是政策制定者都已达成共识。但是,从短期情况来看,子女受教育程度越高,则意味着家庭劳动力的减少,家庭教育支出也呈大幅上升趋势,很多家庭因此陷入经济上的窘境,也即“因学致贫”现象。

目前,甘肃省落实多元扶持与资助政策,教育扶贫力度很大,基本内容为免除幼儿园保教费,初中小学为义务教育,职业高中全部免除学费,建档立卡贫困家庭每人每年800 元标准免除学杂费和书本费,为贫困家庭考入大学的学生每学年解决不超过8000 元的生源地信用助学贷款,应该说“因学致贫”的问题得到很大改善。但根据研究者实地调查,当地农户依然反映了很多没有得到解决的现实问题:其一,由于当地优质教育资源的稀缺和教育质量的低下,许多孩子根本无法顺利升入高中,读完小学和初中就辍学打工的现象比比皆是;其二,小学有部分孩子、初高中大部分孩子都要去离家较远的地方上学,由此产生了一大笔诸如交通费、住宿费、生活费的额外教育开支,有些孩子的家长要跟随孩子陪读,放弃了就业机会,也失去了收入来源;其三,大专及以上教育阶段的学费和生活费太过高昂,许多农户表示根本无力承担;其四,当地农户对职业教育持有很深的偏见,认可率较低。

表1 样本农户家庭子女上学费用支出情况

从调研数据分析,农户在教育方面的支出比例是25.7%,仅次于全家基本消费的支出,和在医疗方面的支出相当。从对应的分析结果也可以看出,子女上学能够对一个家庭的收入水平产生显著影响,增加其陷入贫困的概率,当家庭本身就缺少充足的劳动力,但却需要负担高昂的子女教育费用时,就容易陷入暂时性的低收入、高支出困境。

(二)个体“信息贫困”状况较为普遍

在社会信息化程度日益加深的背景下,使居民实现信息富裕化对于个体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都具有毋庸置疑的重要意义。以数字鸿沟、信息分化、数字不平等名义展开的大量研究表明,由于外在信息源的匮乏而导致的信息贫困现象,是信息社会中不容忽视的一个重要社会问题。然而,来自现实生活的更多证据表明,对于信息社会的居民而言,周边存在物理上可及的信息源仅仅是个体走向信息富裕化的一个必要但不充分的条件。也就是说,即使物理信息源遍布周边,如果人们不能有效加以使用,那么信息贫困不但会发生而且很可能会更趋恶化。

根据本研究所获取的经验证据,在考虑其他因素的前提下,随着受教育水平的提高,人们把可及信息源转化为可获信息源的比重逐渐增大,与此同时,信息源不可及又不可获的比例逐渐下降。这些证据从一个侧面证明,人们受教育的程度在其实现信息源由物理可及向认知可获的转化过程中所发挥作用的有效性。由此来看,教育体系作为信息减贫的一道屏障,在信息社会中发挥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可以说,只有建成完善的教育体系,保障信息社会的公民受到充分的教育,才能促使社会走向信息公平。否则,即使建成了完善的信息基础设施,也很可能因为人们受教育水平的不足,而使这些信息基础设施在促进公民信息富裕方面的效能无法得以充分发挥。

(三)家庭“人力资本”结构失衡

人力资本形成包括教育投资、培训投资、健康保健投资、劳动力迁移投资四个方面。教育人力资本投资可以提高农户家庭成员的学习能力和认知能力,提高对技术的掌握和运用能力,进而影响家庭收入;健康人力资本投资可以改善农户家庭健康状况,提高其身体素质,为教育人力资本投资获取收益提供长期保障;而技能投资可以拓宽创收途径,增大其就业机率,增加收入,降低贫困发生概率。

在调查样本中,农户家庭人均受教育年限为6.47 年,接受过6 年以下教育的农户占39.3%,接受过9 年以下的占84.6%,可以看出在甘肃省贫困农村虽然基本实现了小学、初中的普遍义务教育,但家庭劳动力平均的受教育水平仍处在较低的位置。其中,还有将近40%的劳动力的受教育水平停留在小学识字、明理的初级阶段,无法达到现代乡镇企业的用工需求和技能标准,同时劳动力自身也难以从教育投资上促进人力资本收益的最大化。高中及以上学历的人只有15%左右,劳动力整体素质普遍较低,人力资本投资结构明显不合理,贫困地区的教育教学相对于城镇而言明显滞后和质量低下。将教育投资、健康投资、技能投资作为家庭人力资本的三个代理变量,其中教育投资以上学支出来体现,健康投资以严重疾病支出和慢性疾病支出总和来体现,技能投资以学技术支出来体现。甘肃省贫困地区农户家庭人力资本状况如表2 所示。

由表2 可以看出,调查农户的家庭教育在人力资本的投资最高,家庭上学支出的教育投资均值为4778.07 元,上学支出较高。高额的疾病支出从侧面反映贫困地区农村的大病医疗保险环节的薄弱以及农户对自身健康投资意识不足和水平的亟待提高。调查农户家庭技能投资非常低,为提高技术的支出均值是103.13 元,而且大多数农户在技术培训方面的支出是0,说明其对技能方面的人力资本投资严重不足。总体来看,甘肃省建档立卡贫困村以教育投资、健康投资以及技能投资为主要内容的人力资本还是呈现失衡的局面,且其投资意识淡薄,缺乏对未来的综合考虑与权衡。

表2 样本农户家庭人力资本描述性统计

(四)区域“社会资本”支持不足

社会资本是一种镶嵌在社会结构之中并通过特定行动被人们获得、拥有并调动的资源,社会资本的丰腴程度影响关系家庭目标决策的实现与否。丰富的社会资本有助于家庭减少交易成本和增强应对风险的能力,促进家庭成员间社会网络的构建和彼此之间的信任、交往和合作。农户获取资源和提升能力的主要途径是社会资本投资、社会关系的利用和社会网络的扩展。

本研究从社会资本投资、社会网络扩展、社会关系的利用三个维度来衡量家庭的社会资本,以婚丧嫁娶支出、电话费及网费支出作为社会资本投资变量,以“家庭成员的亲戚朋友是否在城市上班”“在城市上班的亲戚朋友能否帮助他们”“在城市上班的亲戚朋友能解决的什么困难”来度量农户家庭的社会网络,并用劳动力外出情况作为衡量他们社会关系的代理变量。甘肃省贫困地区农户家庭社会资本的描述统计分析如表3 所示。

通过描述性统计可知,第一,农户家庭社会资本投资主要以婚丧嫁娶人情支出和通讯费用支出体现,但人均支出很低,表现出贫困地区农户社会资本投资明显不足。在社会投资的人情往来支出方面,农户婚丧嫁娶的人情支出均值是1004.70元,1800 元以下的占81.1%,但29.8%的农户无任何婚丧嫁娶支出。第二,农户家庭社会网络主要建立在血缘、亲缘、情缘关系上,社会网络单一,家庭或个人获得帮助的主要渠道是通过“亲朋好友”的强关系支持,而很少获得弱关系支持。第三,广大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家庭外出人员所构建的社会关系较为薄弱。总体而言,贫困地区农户的家庭社会资本较贫瘠,未形成一定的社会网络并发挥相应的作用,家庭社会资本的普遍贫瘠促成了贫困地区区域社会资本支持不足的局面。

三、教育尺度下乡村振兴的对策建议

基本生存能力的缺失可以依靠社会防护性保障得以解决。但乡村振兴面临着更具隐蔽性和综合性的人的可行能力缺失问题,这需要更加深刻的变革力量介入。几乎所有反贫困理论都承认改善贫困地区的教育是解决贫困问题的根本之策[2]。由此,研究者尝试从教育尺度对当前乡村振兴战略过程中产生的现实问题提出对策建议。

表3 样本农户家庭社会资本描述性统计

(一)改善农村办学质量,促进基础教育均衡发展

在教育扶贫理念下阻止贫困代际传递的过程中,我们不能仅仅将眼光放置在扶贫事业所带来的经济效益上,更应回归促进贫困地区“人的发展”的教育立场[3]。基础教育作为促进教育公平、推进教育发展的关键抓手,一直是我国教育扶贫事业的重点关注领域[4]。在研究者进行深度调查的甘肃省贫困地区,“因学致贫”的现象依然存在,虽然国家对贫困地区的教育经费给予了很大程度的政策支持,但是,部分偏远地区由于教育资源稀缺、撤点并校等原因,导致孩子需要去离家较远的镇上寄宿上学,这就使农户家庭产生了交通费、生活费等一笔不小的教育开支。此外,有些家庭即使投入了大量金钱供孩子上完大学,由于就业市场的不乐观、专业选择的失误等原因,毕业生常常难以找到收入可观的工作用以抵消教育投资,教育投资和收益的不相符使得部分农户产生了“教育无望”“读书无用”的思想,进而陷入贫困代际传递的恶性循环。因此,国家教育行政部门要继续对贫困地区实施特殊保障措施,增加贫困地区的教育投入,改善贫困地区的办学质量,引进优质的教育资源,及时补充贫困地区的师资力量,争取将贫困地区的高中学段纳入义务教育阶段,逐步缩小农村地区与城镇地区在基础教育质量上的差距,保证贫困地区的学生能够实现“受教育机会”和“受教育过程”的双重公平。另外,地方教育行政部门也要实施相应的控辍保学措施,建立控辍保学长效机制,并对当地适龄儿童的入学情况实行动态监管,确保适龄儿童的受教育在场。

(二)加大信息技术应用,提升个体信息富裕水平

“知沟”假说认为随着大众传媒的迅速发展和社会信息总量的增加,原本存在于经济地位较高人群与经济地位较低人群之间的“知识鸿沟”将会出现扩大趋势[5]。在当前信息社会的背景下,个体的经济贫困很可能和信息贫困有着密切的联系,为此,要在系统性的反贫困斗争中获得进展,就紧迫地需要对教育如何通过影响人们的信息贫困状况进而对其经济贫困状况产生影响的机理做出解析。在甘肃省贫困地区的实践调研所产生的一个重要启示在于:将教育之于公民信息富裕化的有效性发挥到最大,从而实现对社会信息化背景下教育历史使命新的诠释。教育体制的完善、教育内容的改革和教育制度的设计都需要充分关照信息社会下贫困人口的新特点与新需求。惟其如此,教育的时代使命方可得以达成,教育的发展也才能实现与时俱进。就贫困地区的师生群体来说,可以成立“互联网+教育”结对帮扶小组,突破空间限制,推进“空中课堂”常态化开展,再者,可以创新教师培训模式,通过平台资源共享、远程在线直播培训等方式,让优质的教育教学资源通过网络流向受援地,增强培训的覆盖面和有效性。就贫困地区的农户群体来说,政府要推行更多强有力的救助措施,合理利用信息技术手段,提升农户群体的信息素养,实现信息源由“可及”向“可获”,并最终到“可用”的转向。

(三)提高职业教育地位,优化家庭人力资本结构

在我国的教育体系中,职业教育一直承担着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技能型人才的重要职责,同时,也满足了部分适龄学生的入学需求。目前,我国职业教育的发展环境和教育质量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形成了较为系统的职业教育政策链以及丰富的实践经验。长期以来,贫困地区由于其所处的地理位置偏远、自然环境恶劣、经济发展滞后、交通条件闭塞,导致人们的思想观念较为保守,“唯学历主义”依然具有广泛而深厚的群众基础。在研究者进行深入调查的甘肃省贫困地区,农户们普遍对当地的职业院校持有较大偏见,认为那里的孩子“不学好”“混日子”的居多,至于让自家孩子去职业院校就读,农户们则认为这是一种被迫的无奈之举,“孩子就算去了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将来肯定找不到好工作”。首先,必须切实转变贫困地区人们对于职业教育持有的传统偏见以及“安贫乐道”“穷自在”“等靠要”的惰性思想,帮助他们树立通过职业教育也可以脱贫致富的意志信念。其次,地方职业院校要主动辐射贫困地区的社会发展,帮助贫困居民掌握一门就业技术,提高其“造血”能力,从根本上摆脱贫困。最后,高职院校要根据社会需要调整人才培养方案和相关课程体系,吸引贫困地区适龄学生就读,提高其未来的就业竞争力。

(四)构建协同治理格局,扩充区域社会资本支持

随着脱贫攻坚的深入推进,贫困日益呈现出多维度、多元化和动态化的特点,单一的政府主导扶贫模式已难以应对贫困群体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与对美好生活的追求[6]。因此,教育扶贫工作需要改变以往单纯“自上而下”的管理模式,强调合作、共治,贯通社会力量的参与。首先,贫困地区要积极整合村级的人力、物力、财力资源,建立以贫困村为单位的村级组织,完善农村社区服务体系,及时为农户提供信息服务、产业指导、医疗救助等物质或非物质类帮助,定期开展村民互助、惠农助农、公益讲座等活动,以此来增加农户之间的交往互动,强化贫困地区的社会网络粘性,扩大农户社会资本。其次,政府部门要对已有的社会扶贫政策和制度体系进行进一步完善,建立相应的利益机制和激励机制,一方面,吸引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人才到贫困地区对口帮扶,另一方面,也要保证从贫困地区走出的优秀学子有意愿、有机会、有能力返回家乡,建设家乡。最后,进一步加大社会力量扶贫的力度,各级企业事业单位、民间公益组织、媒体机构等都要利用自身影响力助力贫困地区发展,从而增加外部资本向贫困地区的有效输入,形成一定的区域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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