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于石上读春秋

2021-04-16 07:24蔡武
华声 2021年2期
关键词:李邕山寺秦观

蔡武

近年来掀起的“博物馆热”“文博节目热”使各大博物馆人满为患。与那些躺在博物馆里的精巧文物相a比,我更喜欢那些立于荒郊野外的古庙、古塔、古桥、古碑,以为那里才藏着真正古典的中国,那些断壁残垣无不是岁月沧桑真实的记录,那些崩裂茬口无不是历史沉重的压痕。特别是那些古碑,因有着解读古人玄机的文字藏焉,更让我醉心寻访。

麓山寺无疑是长沙人最熟悉的景点之一,但若说起《麓山寺碑》则恐怕见过的人寥寥无几。

《麓山寺碑》立于唐开元18年,即730年,最早存于麓山寺,后迁入岳麓书院内,至于何时迁入则失考。该碑由唐代著名书法家李邕撰文并书丹,江夏黄仙鹤勒石。碑文叙述了自晋泰始4年即268年建麓山寺至唐立碑时,麓山寺的沿革,折射出佛教在湖南的传播轨迹,是湖南重要的历史文献。该碑为青石质地,高272cm,宽133cm,圆顶上饰有龙纹石雕,上书阳文篆字“麓山寺碑”。碑文字口清晰,共28行,满行56字,共1413字,因碑左和右下方有损缺,故只余1000字左右。1080年,北宋著名书法家米芾专程来访麓山碑,现碑侧仍可见其正书阴刻题名“襄阳米黻同广惠道人来元丰庚申元日”16字,元丰庚申即公元1080年。

《麓山寺碑》是中国现存以行楷入碑的第一例,更是李邕留下的绝世精品。李邕,江都(今扬州)人,由于他在唐玄宗时任过北海(今山东青州、莱州一带)太守,人称“李北海”。李邕撰写的该碑词句华丽,字体挺秀,学王羲之而脱王习气,全篇力足气盛,雄健豪放。其字态则左低右高,呈现出更多动感,让人感受到大唐昂扬的精神和勃勃生机,因而历代书家都将它视为珍宝。明代董其昌称:“右军如龙,北海如象。”形象地区分了他和王羲之二人书法质地的不同。元代赵孟頫自言:“每作大字一意拟之”。同时代的唐代书法家李阳冰则评其为“书中仙手”。朱熹、张栻、王夫之、李东阳等都亲往观碑并留下诗词咏叹。

漫步于岳麓书院清雅素净的亭台楼阁间,肃立于古朴深厚的麓山寺碑前,不禁想起杜甫《陪李北海宴历下亭》中对李邕的赞赏:“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以及李白《上李邕》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千年历史如烟云散去,物是人非,只剩下他们留下的诗文和碑石还长留天地间,给长沙这座古城平添许多诗意和才情。

在中华大地上,留下了许多关于“三绝碑”的传说和遗迹,而这其中郴州苏仙岭的“三绝碑”无疑是最具传奇和悲情色彩的。

苏仙岭位于郴州市东北2公里处,山不高,只有526米,却因风景秀丽而成为道教“天下第十八福地”,更因集秦观的词、苏轼的跋、米芾的字于一身的“三绝碑”而天下闻名。

元丰八年(1085年)秦观中进士,为太学博士。后因新旧党朋之争受牵连,屡遭贬谪,最后被削官去职,于北宋绍圣三年(1096年),流放到当时被称作蛮夷之地的郴州。绍圣四年,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里,秦观在郴州简陋的旅舍写下了千古名作《踏莎行·郴州旅舍》:"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知何处。可堪孤馆闭春寒, 杜鹃声里残阳树。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苏轼对这首词爱不释手,并将其词的最后两句书于自己随身的扇上。1100年,秦观病逝于谪所广西藤州(今广西藤县),苏轼悲恸欲绝,于扇上加跋:“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后米芾将秦词、苏跋书后辗转送至郴州,郴州人民将其勒石立碑。南宋咸淳二年(公元1266年),郴州知军邹恭将原碑拓上,转刻在苏仙岭白鹿洞的大石壁上,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三绝碑”。该碑高52cm,宽46cm,共十一行,八十一字,行书,面积只有2平方尺,却是全国十大“三绝碑”之首。一方小石,却成为了一座丰碑,这不能不说是文化的魅力!

若要访碑,浯溪碑林绝对是首选!我曾三次过往瞻仰,每观一次,都心潮澎湃!

浯溪碑林距祁阳县城南5里,浯溪汇入湘江处有摩崖,宽78米,落差30米,下临江水,水波来亲,怪石嶙峋,宛如画屏,是摩崖石刻绝选之地。谁能想象,在这不大的地方竟镌刻着唐宋元明清民国的505方石刻,令人叹为观止!

大历六年(771年),道州刺史元结请好友颜真卿将自己写于10年前的得意之作《大唐中兴颂》书写下来,并镌刻在浯溪摩崖上,成为了浯溪碑林的第一块碑。元结所撰碑文汪洋恣肆,充斥浩荡正气,批评了唐玄宗重色昏庸,歌颂了唐肃宗的盛德之兴。而颜真卿所书,则字如长风忽起,巨浪滔天,字大撑格,正面视人,碑面达10.56平方米,332字,字径达15cm,如此巨幅杰作,且为颜真卿63岁时所书,实为颜体最成熟时期的巅峰之作,其流动而又刚健的运笔,秀丽而又圆润的点画,形成质朴雄强的气势,有如一曲刚劲有力的正气之歌,显示出这位为国捐躯的大將军颜鲁公的博大胸怀与气度,最好地诠释了“字如其人”的中国书法理念。《大唐中兴颂碑》两旁的方石柱上篆刻着清同治年间永州太守杨瀚的对联:“地辟天开,其文独立;山高水长,此石不磨”。代表了历代文人对这方摩崖的深深敬意。

北宋崇宁三年(1104年)三月,黄庭坚来了,风雨中来泊浯溪,留下“春风吹船著浯溪,扶藜上读《中兴碑》。平生半世看墨本,摩挲石刻鬓成丝。”的诗句;

明朝的董其昌来了,发出“几回吹律寒谷春,几度看碑陈迹新。”的感叹;

清代的何绍基来了,他“归舟十次经浯溪,两番手拓中兴碑”;

清代诗人钱邦芑则发出了“丰碑读一过,百拜不能休。”的浩叹!

据史载,米芾、秦观、张孝祥、范成大、陈与义、沈周、钱沣、吴大澂、阮元等均专程来访过该碑,并留下诗文与石刻,后世的石刻如众星捧月般拱守着《大唐中兴颂碑》。

今天的孩子们学书法,绝大多数是以颜体为入门。当颜体那宽博正大的笔划一笔一笔地从孩子们心底流过时,颜真卿的人格力量也会注入他们的心灵,让人们思考怎样做好一个中国人,我想,这也许是浯溪碑林和《大唐中兴颂碑》带给我们的最好财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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