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主要人物的两种精神世界分析

2021-07-08 16:26张驰
科学大众·教师版 2021年5期

张驰

摘 要:《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人物的行为和思想与精神自由的主题有重大关系,在人通往自由的道路上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情况,这两种情况构成了《卡拉马佐夫兄弟》人物的两种精神世界,而且决定了他们迥异的命运。

关键词:《卡拉马佐夫兄弟》; 主要人物; 两种精神世界分析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3315(2021)5-142-002

一、通往自由道路上的“徘徊者”

“徘徊者”在精神自由的命题中选择的是“大法官”的路。在《宗教大法官》一章中出现了两种对立的道路,一条是大法官的路,一条是基督的路,大法官利用“奇迹、神秘、权威”,凭借“地上的面包的旗帜”,让人类为了“地上的面包”,把自由交给大法官,尽管打着上帝的旗号,但事实上“大法官”代替了上帝,人类实质上是把他作为崇拜的对象,基督则相反,他拒绝使用“奇迹、神秘、权威”,大法官认为人类“软弱,渺小,没有道德”,把自由收回,而基督却把自由给予人,他让人自由的选择接纳真理:“(基督)你不愿意剥夺人类的自由,拒绝了这个提议,因为你(基督)这样想,假使驯顺是用面包换来的,那还有什么自由可言呢?”[1]。“徘徊者”走的就是一条人替代上帝的路,人走向神的路,大法官能随意处死“异教徒”,而“徘徊者”也把自己个人的自由意志摆在了最高的位置。如此行事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当作上帝”,那么“什么都可以做”,所以他们如果在通往自由的路上作恶(往往是杀人),那将作恶之后陷入自由的悲剧,最终被自由毁灭,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所有人的存在都有绝对意义……最堕落的人身上也有上帝形象”[2],作恶(如杀人)是对别人存在的绝对意义的否定,那也就毁灭了人存在的绝对意义,背弃了与生俱来的“上帝的形象”,因此走“大法官式”把人变成神的路的,在通向自由的路上一旦作恶就等于陷入悖论,在这种自相矛盾中“徘徊”,而结局必定要么精神分裂要么被毁灭。

“徘徊者”形象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最典型的有三人,分别是伊凡、斯麦尔佳科夫和巴夫洛维奇,伊凡曾说“我绝不否认‘一切都可以做这个原则”,事实上他也是如此践行的,在《暂时还不很清楚的一章》中斯麦尔佳科夫暗示了伊凡离开之后,将出现“弑父”行为,而伊凡在听到斯麦尔佳科夫对巴夫洛维奇遗产的分析(“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芙娜肯嫁给他,就为的是要把全部财产都改归她;全部资金都转到她的名下。如果现在在这一切还没有发生时你们的父亲一死,你们就可以立刻稳稳的每人分到四万卢布”)后,“满脸通红”,不仅没有选择留下,反而坚决选择前往遥远的莫斯科,他甚至“忽然笑了,快步走进园门,继续笑着”,是他默许了斯麦尔佳科夫弑父,因为他内心中也想做这样的恶,而事发后伊凡一直坚称是德米特里所为,就是在意识到上述“悖论”后的试图逃避,但结局是斯麦尔佳科夫弑父,伊凡想隐瞒这一点以逃避“悖论”,但是他身上“上帝的形象”——良心,显现了,他同时陷入良知的惩罚中,这种痛苦让他走到了精神分裂的极限,在《魔鬼。伊凡·费多罗维奇的梦魇》中,他内心的“恶”幻化成魔鬼,魔鬼提到“所谓‘良心的谴责呀,以及诸如此类的胡说八道”,劝告伊凡不能受到“良心的谴责”,他的“魔鬼”,也就是“理性”,告诉他“一切都可以做”,但是他的“上帝的形象”又用良心来惩罚他,他最终在这种理性与信仰的对立冲突中得了“脑炎”,走向精神分裂。

斯麦尔佳科夫同样是一个“徘徊者”,他受到伊凡的启发,是伊凡教会了他“一切都可以做”,他选择弑父,直接原因是为了得到那3000卢布,在恶行完成后,他也不可避免的陷入这种悖论中,他一开始想用那3000卢布去莫斯科或者外国谋生,“确有过这样的理想,特别是因为‘什么都可以做那句话”,但是在弑父和让德米特里为自己受罚之后,尤其是在見证了先前教他“什么都可以做”的伊凡的惊慌失措之后,他心中“上帝的形象”也显现了,他在价值观崩塌和良心的惩罚下,交出3000卢布,最终自杀。巴夫洛维奇的形象略为不同,他是被杀的受害者,但是他的被杀其实也是他的“自杀”,他贪婪、奸诈、淫荡、狠心,由此可见,他也无疑是走“大法官式”人替代上帝的路的,他同样作恶多端,但是还没来得及等到“徘徊”的时刻来临,他就被杀了。

“徘徊者”形象就是“卡拉马佐夫式”的形象,这是卡拉马佐夫家族的特色,斯麦尔佳科夫、伊凡、巴夫洛维奇就是徘徊者形象的典型案例。这些“卡拉马佐夫”们的共同特点是,重视理性而不是信仰,他们的理性告诉追求无限制的自由是合法的,理性意味着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但“人应当走自由之路,当人在自由中恣意妄为不想知道任何高于人的东西时,自由就转换为奴役,自由毁灭人。”[3],因此他们会陷入“悖论”,在悖论中徘徊,在徘徊中毁灭。《卡拉马佐夫兄弟》是一部没有完成的书,但是我们能通过“理性压倒信仰”这一现象能预测出一些人物的命运,比如巴夫洛维奇的亲戚米乌索夫,“对钱财和资产阶级信用非常在乎的人”,他轻蔑的看待信仰:“米乌索夫心不在焉地望着教堂附近的墓碑,想说这些坟墓所属的人家大概花了不少钱才取得在‘圣地下葬的权利”,此外另一个可能让“理性压倒信仰”的人物是拉基金,柯里亚从他那里学来“基督的教义只是为有钱有势的人服务,以便继续奴役下等阶级”。拉基金作为前宗教学院的学生,后来却产生了社会主义思想,如果《卡拉马佐夫兄弟》得以写完,我们也许能看到一个社会主义者在反抗宗教秩序、追求精神自由的道路上也走向“悖论”和“徘徊”。

总之,《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立足于“人存在的绝对意义”和俄罗斯民族“最堕落的人心中也有上帝的形象”的两个基础,完美地塑造了“徘徊者”的形象,也完成了对追求“把自己作为上帝”的理性主义压倒信仰的新思潮的无比深刻的批判。

二、抵达精神自由的“自由者”

“自由者”是经过“基督”的路得到真正的自由的人,基督把自由赐予人,在基督的指引下,人自由的选择真理,这条路是“神到人”的路,人以自己灵魂深处的“上帝形象”指引着理性,他既肯定人存在的绝对意义,又认识到有某种高于人的东西,在信仰的指引下,人走通往精神自由的路时,才能够避免“悖论”与“徘徊”,成为真正的“自由者”。自由意味着选择善的自由和选择恶的自由, “什么都可以做”的“徘徊者”选择恶后在“悖论”中分裂、毁灭,信仰指引下的人也有可能选择恶,但因为信仰超越于自由之上的东西,他们在恶的体验中反而能揭露恶,在体验后反而能赎罪,得到灵魂的解脱,成为真正的“自由者”,这一点突出表现在佐西马长老身上。

佐西马长老是《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重要的“自由者”,他的母亲是一位虔诚的信徒,童年时代的佐西马被《圣经》深深打动,后来他前往陆军士官学校,在那里的生活中,他“染上了青年人的一切嗜好,随心所欲,毫无克制”,但是童年时代埋下的信仰的种子在他的内心中悄悄生长,以至于他在军校的日子尽管从来不看《圣经》,但“却永远到处携带着,从不分离,真正是‘每年每月,每日每时都在小心珍藏着这本书,尽管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圣经》就是佐西马背后“高于人的东西”,这种信仰一直默默指引着他,即使在他后来的“作恶”(对阿法纳西大发脾气,把他狠揍一顿)之中,因为有“信仰”的指引,他能“有一种羞耻和卑鄙的感觉……双手捂住脸,倒在床上,放声痛哭起来”,于是他放弃了对情敌的挑衅,主动退出军校,前往修道院。这就是“恶”揭露的过程,佐西马一开始尽管选择“作恶”,但是信仰的光辉慑服了他内心膨胀的自由作恶的欲望,告诉他“什么都可以做”是错误的,有高于人的东西存在,伊凡在这样的时刻“理性压倒信仰”,佐西马截然不同。佐西马就在这种“体验恶”又“揭露恶”的过程中避免了让“徘徊者”陷进去的“悖论”,成为了真正的自由者。

虽然《卡拉马佐夫兄弟》没有完成,但是我们可以推测出另外三个可能的“自由者”,最明显的就是阿辽沙,阿辽沙和佐西马长老一样有有关信仰的童年记忆,阿辽沙的记忆中,他的母亲“跪在神像面前,歇斯底里地痛哭着,有时还叫唤和呼喊,两手抓住他,紧紧地抱住,勒得他感到疼痛;她为他祷告圣母,两手捧着他,伸到神像跟前,好像求圣母的庇护”,他对他母亲“疯狂而美丽的脸”震撼,这样的记忆使得他此后的灵魂中也拥有了“信仰的指引”,这让他成为与父亲和伊凡这样典型的“卡拉马佐夫”迥然不同的人,在《加利利的伽拿》中他受佐西马长老托梦,他坚定了信仰“不知道为什么要拥抱大地,……他带着哭声吻着,流下许多眼泪,而且疯狂地发誓要爱它,永远地爱它……倒地时是软弱的少年,站起来时却成了一生坚定的战士”,因此阿辽沙一定能像佐西马长老那样成为“自由者”,摆脱卡拉马佐夫式的“徘徊”。

另一个可能的“自由者”就是德米特里,德米特里的童年中,格里戈里是一个重要的人,“格里戈里显然爱孩子……他把三岁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领来,照管了差不多一年光景,自己拿木梳给他梳头,甚至自己在洗衣盆里给他洗澡”,他的父亲巴夫洛维奇几乎把他遗忘了,在此后的“弑父”中,德米特里把格里戈里打的血迹模糊,此刻的德米特里突然间“察看了好几秒钟……他把它按在老人的头上,毫无意义地竭力想擦干他额上和脸上的血”,不知是否是想起童年的记忆,他起了怜悯心,绝望的跑掉了。真正使得德米特里转变的是他在法庭上的梦,他梦见贫苦的农妇与婴儿,“为什么荒原上一片光秃秃?为什么他们不拥抱接吻?为什么不唱欢乐的歌?……他还感到他的心里涌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怜惜之情”,他内心“上帝的形象”彻底显现了,他受到了远比一切刑罚更严厉的处罚——良心的惩罚,因此他在最后说“我感到上帝惩罚的手已经降临在我的身上。一个荒唐的人走到了末路。”他“向往改过自新”即将在惩罚中为自己赎罪,可以发现,德米特里将走的是一条佐西马长老的路,即在信仰指引下体验恶又揭示恶,最后在信仰的惩罚中赎罪的路。所以德米特里很可能最终也能将成为一个“自由者”。

值得思考的是柯里亚态度的转变,这是一个受拉基金影响的社会主义者,在已写成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没有能看到拉基金“上帝的形象”的出现,他一直是“理性大于信仰”的,但是在书中我们却看到了同为社会主義者的柯里亚的转变,柯里亚曾经向伊留莎扔石头,后来又被他维护父亲名誉而感动,在最后伊留莎墓前阿辽沙有关善良、爱、永不相忘的演说中,柯里亚“上帝的形象”出现了,他开始有了某种信仰,某种关于“我们大家死后会重新复活,互相见面,一切人和伊留莎都可以见到”的信仰。承认复活就意味着承认永生,就意味着承认高于人的东西,这就是柯里亚身上“上帝形象”的唤醒。柯里亚的转变反应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对社会主义的怀疑,他借柯里亚之口说出社会主义者天真的想法“大家平等,财产公有,没有婚姻,宗教和一切法律都随大家的便”,柯里亚对社会主义的理解无疑是浅显的,但是这却是大多数“社会主义者”所信奉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谨慎的看待这一点,在这样的社会主义理性下追求自由,反而不会成为“自由者”,而会变成“徘徊者”。

三、总结

追寻精神自由道路上的“徘徊者”与“自由者”是《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两种典型的形象,理性压倒信仰的人因“恶”陷入“悖论”,成为走向分裂与毁灭的“徘徊者”,在信仰(上帝的形象)指引下的人揭露恶,在恶中也能赎罪,能走向真正的善,成为真正的“自由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对这两种的精神世界的刻画中,探究了它们出现的原因和最终的命运,深刻的指出理性的悲剧和“信仰”的重要性,正如他1854年的书信中所言“如果有谁像我证明,基督存在于真理之外,而且确实真理与基督毫不相关,那我宁愿与基督而不是真理在一起”[4]。

本文为江苏省大学创新训练项目成果(项目号:202010298107Y,指导教师:张兴春)

参考文献:

[1]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M]耿济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 2012.(本文所有相关内容均引自此版本)

[2]别尔嘉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观[M]耿海英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65

[3]别尔嘉耶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观[M]耿海英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45

[4]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选[M]冯增义,徐振亚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