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蓝的眼睛》中的肤色政治与文化创伤

2021-08-06 09:08唐小霞黄文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6期
关键词:最蓝的眼睛

唐小霞 黄文

内容摘要:肤色政治是《最蓝的眼睛》中触及的主题之一。来自社会最底层的黑人小姑娘佩科拉是肤色政治的牺牲品,承受了来自美国社会各个阶层各个肤色人种的歧视和虐待。佩科拉对一双最蓝的眼睛的祈求是一个隐喻,影射着黑人个体对白人文化的崇尚和对本民族文化的舍弃。在肤色政治的腐蚀之下,黑人个体迷失了自我,种族的联结和凝聚功能丧失殆尽,单纯个体的心理创伤于是演变成种族歧视历史大背景下的集体文化创伤。

关键词:《最蓝的眼睛》 佩科拉 肤色政治 文化创伤

1619年,随着第一批非洲黑人被一条荷兰船运到北美最早的英属殖民地弗吉尼亚的詹姆斯敦后,美洲历史上惨无人寰的罪恶的奴隶制度就此揭开了帷幕。“种族主义的产生是与特定的历史,即特定的时空背景相联系的。大西洋奴隶贸易、美洲殖民地奴隶制,以及欧洲学者的推波助澜都在反黑人的种族主义形成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1]黑人被认为是没有抽象思维、科学探究和任何发明创造的能力的低劣种族。19世紀末,随着达尔文进化论在美国的盛行,一些别有用心的政客和专家学者纷纷发表“白人优越论”,将黑人贬为“退化的种族”,甚至提出肤色深浅是衡量不同人种智力高低的尺度的荒谬言论,黑肤色便逐渐成为“愚昧、无知、野蛮和暴力”的代名词。这股种族主义思潮在奴隶制度废除以后依旧盛行了百余年,对美国社会的黑白种族关系以及黑人族群内部关系产生了深远的历史影响。

著名的黑人民权运动领袖杜伯依斯在《黑人的灵魂》一书中颇有预见性地指出:“20世纪的问题是肤色界限的问题”。[2]《最蓝的眼睛》的故事在二十世纪初的美国一个北方城市的黑人社区展开。在四十年代的美国黑人迁移大浪潮中,超过百万的黑人从南方来到了北方工业城市。这批出身南方农业地区的黑人移民大多缺乏教育和修养,没有什么特殊的专业技能,他们聚居的地方逐渐形成黑人贫民窟,暴力和犯罪等社会问题成为这些贫民窟的标志。不但白人对之避之不及,就连北方原住自由黑人也深感愤懑,指责他们威胁到整个黑色人种的安全与地位,导致了黑人种族内部关系的一度紧张。

《最蓝的眼睛》触及的主题之一就是肤色政治——“基于肤色而对人们所持有的歧视或带有偏好性的态度”[3]。小说塑造了四类不同肤色的人物,即以布里德洛夫一家为代表的纯黑色人种;以混血女孩莫丽恩和裘尼尔一家为代表的浅肤色人种;以皂头牧师家族为代表的漂白的黑人和以店主雅克鲍斯基及波莉的雇主为代表的白人。乔利和波莉是纯种黑人,他们随着早期的移民浪潮满怀憧憬来到了新兴的工业小镇洛兰,然而现实中的种族壁垒却破灭了他们的理想。尽管奴隶制早在1862年就已废除,反黑人的种族主义思潮依旧根深蒂固。在北方城市,充满了种族和性别歧视的白人文化价值观的意象无处不在。电影、广告牌、报纸杂志、圣诞节的洋娃娃、秀兰·邓波尔杯子、玛丽·珍糖果等形成一股强大的宣传态势,时刻传递着白即美,黑即丑这一审美价值观。在主流文化的强劲压势之下,黑人被迫接受了白人的审美标准——蓝眼、金发和白肤,并加以内化,形成一套在黑人群体内具可操作性的审美标准,即肤色越浅意味着越接近白人主流,其社会待遇和地位相应就越高。佩科拉一家因其纯正的黑人血统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是其他所有人种唾弃和鄙视的对象;来自中产阶层的混血女孩莫丽恩·皮尔因其肤色、发型、穿着打扮乃至举手投足等极其接近白人而使得“整个学校为之倾倒”[4],处在非裔群体中审美阶梯的最高层。拥有浅棕肤色的杰萝丹也把自己归类于“有色人种”,信奉“有色人整洁安静;黑人肮脏吵闹”[4]。但因为“有色人与黑人之间的界限并不总是那么分明;一些细微但显露实情的标记会使界限变得模糊”[4],她便把毕生的精力用在了维护两者之间的区别上,在儿子的衣着、发型、肤色等方面绞尽脑汁以遮盖任何会泄露其黑人性的体貌特征。皂头牧师是一个浅棕皮肤的西印度群岛黑奴的后代,他的祖上笃信“任何文明来源于白种人,没有他们的帮助,任何文明都无法存在。看一个社会是否伟大辉煌只要看其是否努力维护创造社会的高贵种族的血统”[4]。经过几代的世系漂白和血统的精心维护,家族成员的肤色已经非常接近白人,然而苛刻的“一滴血原则”使得这些漂白人与其他肤色的黑人一样受到“双重意识”的困扰——“一个黑人总是感觉到他的两重性——自己是美国人,而同时又是黑人;感觉到两个灵魂,两种思想,两种不可调和的努力。”[2]皂头牧师虽然戴着一张白面具,讲着一口令人敬畏的英语,却也只能找到几份留给黑人的白领工作。良好的教育背景反而使他更为痛切地感受到“美国人”和“黑种人”之间的那种游离拉扯感,其祖上融入白人上流社会的幻想最终落了空,他本人则堕落为一个有恋童癖的变态老头。

作为一个来自社会最底层的黑人小姑娘,佩科拉成为肤色政治的牺牲品,承受了来自美国社会各个阶层各个肤色人种的歧视和虐待。在学校里,她遭到同学的欺侮和老师的鄙视,是班上唯一单独使用双人课桌的人,老师几乎从来不提问她,就连那些黑人男孩子都围成圈嘲弄她的黑皮肤。在白人店主的眼里,她的黑皮肤引来的是“带有厌恶之感的空白”[4]。莫丽恩骄傲地对着她和克劳迪娅姐妹宣称“我就是可爱!你们就是难看!又黑又丑!”[4]。浅棕肤色的杰萝丹将像佩科拉这类的黑女孩视为“像苍蝇一样成群结队地飞行”[4]。皂头牧师则以实现她拥有一双“最蓝的眼睛”的愿望欺骗她,借她之手毒死了他嫌恶已久的一只老狗。最为骇人的还是来自其父母的歧视和暴行。波莉对佩科拉而言,扮演的不是母亲的角色,而是陌生冷漠的“布里德洛夫太太”。小说中有一个场景发生在波莉的白人雇主的厨房里。她温柔怜爱地给澡盆里的白人小女孩洗澡,那洁白如玉的瓷浴盆,银色的水龙头,热腾腾的清水,柔软的白毛巾,软和的睡衣和女孩儿金黄色的柔软鬈发与波莉自家中那肮脏不堪的大铅盆,炉子,污秽的厨房水池,硬得扎人的毛巾以及女儿佩科拉又黑又硬的头发形成巨大的反差。波莉兀自沉溺于虚幻的想象中,一厢情愿地扮演着白人小女孩的慈母的角色,将本该给予佩科拉施的母爱滥施于小女孩身上,其黑人母性的异化程度令人瞠目。佩科拉的父亲乔利在白人政治、经济、文化等多重迫害中逐渐蜕变成令人憎恶的刻板的黑人形象,沦为“丧失了人性”、“与牲畜为伍”、“如同老狗、毒蛇、耗子一般的黑鬼”[4]。一方面,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着女儿佩科拉的人,但另一方面,穷困潦倒、妻子的奚落和作为男人的无奈使他沦为酒鬼,终于有一次在酒醉中强暴了佩科拉并致其怀孕。可怜的佩科拉产下一死婴后便精神分裂。

亚历山大认为“当个人和群体觉得他们经历了可怕的事件,在群体意识上留下难以抹灭的痕迹,成为永久的记忆,根本且无可逆转的改变了他们的未来,文化创伤就发生了。”[5]在渗透着白人文化的审美意象的重重包围之中,黑人一步步认同并内化了种族主义意识,“把自己从肉体上、头脑里、精神里与任何带有非洲痕迹的东西区分开来”[4]。黑皮肤不仅仅是黑人族群的一个生理特征,更是黑人种族文化传统之根的象征和独立自主的族群意识的源泉,对黑皮肤的贬弃意味着割裂了族群认同的命脉。

佩科拉对一双最藍的眼睛的祈求是一个隐喻,影射着黑人个体对白人文化的崇尚和对本民族文化的舍弃。“在一些人物的心灵深处,真实的黑人自我被如此深埋以至于自我意识发展为自我憎恨。”[6]在主流价值观的戕害之下,黑人群体的心灵发生异化,心理产生了变态,一如佩科拉在最蓝的眼睛的诱惑之下,终日“躲藏、遮掩,甚至消失在她的丑陋之后”[4]。黑人对自身黑人性的否定意味着其自我身份建构的语境与黑人民族文化传统发生了偏离和断层,也就丧失了自我存在的立命之本,因而陷入了严重的身份焦虑和认同危机。白人政府推行的基于种族和肤色的歧视政策不仅加深了黑白种族之间的矛盾,而且对黑人种族内部的凝聚造成了重创。他们以白人的眼光相互审视,瞧见的却是彼此的丑陋,于是自我憎恨的同时将憎恨投射到对方身上,从对方的丑陋中汲取信心以维持其卑微的存在。黑人个体迷失了自我,不但族群内部无法建立深层次的认同和团结,甚至连传统的家庭道德观都趋于崩溃,种族的联结和凝聚功能丧失殆尽,单纯个体的心理创伤逐渐演变成种族歧视历史大背景下的文化创伤。

参考文献

[1]张宏民.反黑人种族主义思潮形成过程辨析[J].西亚非洲, 2008(1):21.

[2]Du Bois, W. E. B.,The Souls of Black Folk [M]. Harmondsworth: Penguin Books, 1996:2,5.

[3]Walker, Alice. 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 Womanist Prose [Z].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Publishers, 1984:290.

[4]托妮·莫瑞森. 最蓝的眼睛[Z]. 陈苏东, 胡允恒, 译. 海口: 南海出版公司, 2005:40,56,56,108,31,46,60,11,108, 24.

[5]Alexander,Jeffrey C.Towards a Theory of Cultural Trauma. 王志宏, 译.In: Jeffrey C.Alexander, ed.Cultural Trauma and Collective Identity[C].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4:11.

[6]Peach, Linden. “The Bluest Eye (1970)”. In: Harold Bloom, ed. Toni Morrisons The Bluest Eye. [C]. Philadelphia: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1999: 173.

本文系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校改项目“基于核心素养的应用型本科院校英语师范生培养体系探究”(编号:018JG0701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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