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词语是森林》中的主奴关系倒置

2021-08-06 20:27沈佳静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6期
关键词:后殖民主义

沈佳静

内容摘要:美国科幻小说作家厄休拉·勒古恩的代表作之一《世界的词语是森林》(The Word for World is Forest)讲述了被地球殖民成为“奴隶”的艾斯珊人如何通过暴力抗争推翻地球殖民者“主人”统治的故事。艾斯珊人与地球人“主人/奴隶”的关系倒置折射出殖民侵略活动对殖民者和受殖民者带去的双层影响。因此,本文拟从后殖民主义视野中的主奴关系倒置入手研究《世界的词语是森林》中主人和奴隶的转换关系,分析两个互为“他者”的文明形成主奴关系的表征以及其权力话语倒置的转化过程。

关键词:《世界的词语是森林》 厄休拉·勒古恩 主奴关系 后殖民主义

《世界的词语是森林》(以下简称《世森》)是美国科幻小说作家厄休拉·勒古恩代表作“黑暗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作品。厄休拉·勒古恩以未来书写当下,将对现实的隐喻投入到她的科学幻想中来。这部创作于1968-1969的小说中充斥着对越南战争的反战情绪以及对美国在越南开展毫无人道主义屠杀的讽刺,作者敏锐地洞察到了殖民扩张对第三世界国家民族性的影响。哈罗德·布鲁姆对勒古恩给予极高的评价,认为她超越了托尔金,将奇幻文学提升到经典文学的地位,因为她笔下的追寻者从未抛弃我们必须生活的世界,一个以弗洛伊德式现实为原则的世界(Bloom 9)。

在地球人的外星殖民活动中,地球人与艾斯珊人形成了主人/奴隶的关系范式,这正是后殖民批评长久以来致力于消解的对象。在《后殖民身份认同话语研究》一书中,罗如春教授结合黑格尔哲学中的主奴辩证法以及萨特的“暴力凝视”理论阐释了“他者”在“主体自我”的压迫下产生的主奴认同关系,他指出“主体之间的关系并不完全确定,而是随着凝视位置的不同而发生转移甚至倒置——变成了一种互为主奴的关系(49)。” 因此,本文拟从后殖民主义视野中的主奴关系倒置入手研究《世界的词语是森林》中主人和奴隶的转换关系,分析两个互为“他者”的文明形成主奴关系的表征以及其权力话语倒置的转化过程。

一.“他者”的奴隶

“他者”的定义是“被主体压抑与排斥的异质因素或者是人为构建起来的他性(otherness)(罗如春 42)。”值得一提,随着科幻小说批评的进一步发展,学界逐渐关注到来科幻小说中开拓宇宙空间的情节与后殖民主义批评之间的关系。张娜(2017)指出“科幻小说与后殖民主义研究都聚焦于空间的接触和变化带来的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与转变”,并且在想象中常伴随着与非地球人的他者接触,“将殖民行为移植到不同的时空中去,后殖民文化概念常常通过异化的他者形象得以再现(79)。”因此,在科幻小说中,在占据主导地位的“自我”角度下,“他者”就通过隐喻置换为非地球人的外星人。《世森》在结构上就巧妙地展现了地球文明与艾斯珊人的二元对立关系。勒古恩采用非全知视角的方式,一个章节即一个人物的独白。读者只能在人物有限的视角以及个人的独白了解各自所代表的文明。全书共8个章节,其中地球人代表戴维森占据了1,4,7三个章节,艾斯珊人代表塞维尔则占据了2,6,8三个章节,而地球人中研究艾斯珊文明的科学家留波夫则在剩余的第3和第5章节。这种写作方式将地球人和艾斯珊的心声放大,让读者深切感受到戴维森的傲慢狂暴,塞维尔所代表的森林文明睿智与理性,以及留波夫作为中立知识分子游移与软弱的一面。在人物内心独白的描写下,人物本身叙述的掩盖性以及处于相对立的立场无疑放大了两个文明之间的对立与冲突。这一点在地球殖民军团代表戴维森上尉独断的叙述中显得尤为明显。

戴维森上尉的语言没有灰色的模糊地带,他将一切事物视为自我世界與他者的对立。在他眼中艾斯珊人是一种“身高一米、浑身长满绿毛”智力低下的非人类生物。他轻蔑地将他们命名为“睽嗤”(creechie),把他们比作“绿猴子”,“老鼠”和“蛇”,轻视为没有生命的机器人,低贱的虫子。他抱着延续地球文明的崇高目标将自己称为“世界驯服者”,将其他文明视为异类是自己驯服的对象。于是,以他为代表的地球人大肆奴役爱斯姗人,将它们视为自己的奴仆让他们成为为自己提供生活服务的“信差、挖掘工、厨子、清道夫、男杂役、女仆”并将他们伪称为“自愿本土劳工人员(115)。”身为奴隶的艾斯珊人则无法言说自己的声音,只能被动的顺从。讽刺地是,尽管戴维森不承认艾斯珊人与自身文明的同等性,却强奸了一名被自己认为是非人类的艾斯珊女性。

“自我意识对于现象世界最基本的关系表现为欲望,是一种占有并否定对象客体的纯粹意志”,这种欲望也是主奴意识的起点,即通过否定他者来承认肯定自身(罗如春 43)。以戴维森为代表的人类就采取一种以“杀戮、强奸、驱逐和奴役”的暴力表征的方式巩固自己的主人地位。强迫艾斯姗人对自身的认同,满足自身杀戮与扩张的欲望。这种暴力的方式为艾斯姗人带来了极大的苦难,使他们处于长期恐惧中,进入了一个“充满流亡,耻辱与痛苦”的坏时代。主人和奴隶的不平等关系由主人利用恐惧的威慑建立而来(46)。在语言不通的事实面前,艾斯姗人无法言表的痛苦,在戴维森眼里都是艾斯姗人木讷,蠢笨的象征。戴维森以主人的姿态任意处置着艾斯姗人的生死,只有他最为懂得如何驱使这些“懒惰”的奴隶工作,在营地里他为其他驯服艾斯姗人的下属建议到给他们注射迷幻剂,因为“他们对这些东西怕的要死(14)。”通过生理与心理途径的威慑,戴维森树立起了自己身为主人的意识。然而,这种主人奴隶的对立在艾斯姗人的反抗下颠倒了过来。

二.主奴关系倒置

主人和奴隶的关系并不是固定静止的而是处于辩证的否定之中。当主人得到奴隶的认同时,实际上得到的是一个“作为非人没有有价值的物的‘承认”,“而在主奴关系建立后,主人就退化成了一个物的存在,因为他驱使奴隶的劳动仅仅只是满足自己的自然本能。”地球人认为艾斯姗人是“一个不善攻击的亚种”,是低劣的非人生物,他们“没有能力杀人,无论是杀人类还是杀自己的同类(58-60)。”因此,在人类获得殖民地的统治地位之后,地球人疲于对艾斯珊人的管理,认为艾斯珊人没有攻击性,在满足自己的原始本能后,地球的殖民军队沉溺于迷幻剂以及单纯期待着女人的到来以满足自己的原始欲望。其身为“主人”的存在从而被消解了。

地球人对艾斯珊人的肤浅认知也因“神灵”塞维尔的出现而被打破。塞维尔也是一名在殖民营地中的奴隶,他特有的聪慧使他快速掌握了人类的语言,他与科学家留波夫交好,协助留波夫进行对艾斯姗星球的研究。他目睹了自己的妻子被戴维森强奸之后死去,在愤怒悲伤的冲击下,奋起反击,带领九百位艾斯姗人反杀了殖民营地内的两百零七位人类殖民者并以艾斯姗人独有的唱歌方式羞辱了戴维森。尽管奴隶丧失了自身的独立性,成为主人的物,但他仍然是一个自我意识,他注定要扬弃自己的依附性成为独立的意识。艾斯珊人自身的文明是自给自足的封闭社会,与他们所居住的森林一样亘古恒定,“他们是静态、稳固、整齐划一的社会。他们没有历史。他们完全融为一体,没有任何进步(68)。”而对地球殖民者暴力统治的接纳与反抗,等同于他们对自身文明的扬弃。反抗者塞维尔教会了艾斯珊人使用暴力,他们在一天夜里偷袭了一个殖民营地,为了防止地球人的繁殖,杀害了所有的女人,俘虏了包括最高指挥官在内的殖民地军人,将他们如同奴隶一样关入了囚禁营,“睽嗤曾经的围栏(133)。”此时,主人与奴隶的关系发生了转换,艾斯珊文明与地球文明互不相见的隔膜被打破,地球人真正的开始认识到了这个身高不足一米的“绿猴子”。然而,暴力的反抗也带走中立知识分子留波夫的生命,两个文明得以沟通的桥梁不复存在。遭遇苦难的现实使艾斯珊人报以仇恨偏见的眼光看待地球人,他们使用同样的方式奴役地球人,将他们关入拥挤的棚屋,不提供清洁的水和充足的食物。当新的主人和奴隶的关系构建完成后,艾斯珊人身为主人的独立性也因此而消解。他们采用的暴力手段也改变了他们自身的民族特性,即使塞维尔取得了胜利,面对大肆屠杀人类女性的本族人,处在杀戮中心的他开始质疑所处的这一切,“我把羽曼们说成时疯子。我自己是不是疯子呢?(141)”他也以敏锐的直觉,预见了之后本族之间互相屠杀的可怕后果,之后一直处在惭愧悲伤的情绪中,却无力改变现状。

在黑格尔这里,奴隶的身上潜藏着无限的生命力,它是一个不断致力于创造和解放的劳动者与奋斗者的形象(罗如春 48)。当艾斯珊人接纳了地球殖民者的暴力统治,并应用它反作用到自身文明身上去,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一方面,艾斯珊人也开始走上了地球人残忍杀戮的老路,失去自身文明那些温和理性的成分,但是另一方面,艾斯珊人所学到的暴力手段也使他们一成不变的文明得以发生激荡,产生了进化的可能性。当然,这种暴力带来的创伤是双重性的,它不仅给艾斯珊人带来了无尽的苦难,对殖民者地球人而言也是一段挥之不去的噩梦。

《世界的词语是森林》作为一个特殊时代背景下诞生的科幻小说,它延续了20世纪50年代以来后殖民主义语境下对民族身份认同的思考,用科幻小说对未来之景的畅想书写当下的故事。它讲述了一个在地球人殖民压迫下成为“奴隶”的艾斯珊人利用暴力反抗的方式颠倒了地球殖民者“主人”的身份,当然,主奴權力关系的转换也使艾斯珊人丧失了自己本民族温和、爱好和平民族特性,引入了“暴力”这一后殖民影响因素。厄休拉·勒古恩雕琢了这面在宇宙深处的镜子,折射出她对现实越南战争的反战思考,批判了美国发动的这场毫无人道主义精神的战争。

参考文献

[1]Bloom, Harold. Ursula K. Le Guin[M].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1986.

[2]厄休拉·勒古恩.《世界的词语是森林》[M].于国君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2017年.

[3]罗如春.《后殖民身份认同话语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

[4]张娜.“特德·蒋科幻小说中的后族裔叙事”[J].《集美大学学报(哲社版)》,20(2017):78-84.

(作者单位: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

猜你喜欢
后殖民主义
从后殖民主义角度解读《鲁滨逊漂流记》
《山河故人》:从民俗符号的颠覆看全球化语境下“文化乡愁”
行走在本土与全球化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