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路寨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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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鄂西北的原生态自然风景区九路寨，林泉洞瀑密布，峰谷溪涧回环，以雄、奇、险、峻闻名于世。然而作为土生土长的九路寨人，我却独爱九路寨的石头。

因为，九路寨的山，是石头山;九路寨的寨，是石头寨。

石头是山的筋骨。万千石头堆积便成了山，石头雄壮则山巍峨，石头孱弱则山瘦削。没有石头的山定然软弱无骨，一盘散沙，这样的山不叫山，最多只能算土堆。有了石头，山才能挺胸抬头，一路赳赳前行，一路层峦叠嶂。大荆山呼啸而来戛然而止，走到这里突然人困马乏，石头们累了，倒头便睡。不知何年何月，石头们醒了。睡醒之后的石头满血复活，生命力空前旺盛，它们竞相长高、长大、长粗，像一个硕大的葫芦凌空而起。葫芦四周比刀削得还光滑，比斧劈得还直溜，只有葫芦尾巴处拖着一条长长的藤，这条藤叫走马岭。人们感叹天工造物，依形而美其名曰金线吊葫芦。

造物主没有辜负金线吊葫芦这个美好的名字。沟谷纵横之间，总有藏风聚气之所。九路寨人宜地而居，顽石奠基、黄土堆垒、黑瓦遮盖，一时间房舍俨然。经年累月，渐成一方阡陌交错，鸡犬相闻，鲜为外人所知的世外桃源。后来出了一个叫孙秀章的狠人，养枪手、拉山头、修山寨，还公然立起一块号称九路国的石碑。据说孙秀章红黑两道通吃，国共两党不管，称王霸道，威风不可一世。如今霸王已灭，石碑已毁，山寨不复，那些奇闻轶事，只会偶尔在老人们花白的胡子上一点一点抖落出来，无法一一细表。

然而，九路寨却因此出名。出名后的九路寨，通过摄影家的镜头，出现在互联网上，远近游客慕名而来。雄壮的楚王峰、奇特的象鼻山、惊险的钻天洞、峻郎的蜡烛山、如梦如幻的黄龙洞成为游客眼中最大的亮点。然而在我看来，九路寨的出名都应归功于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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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路寨的石头是有灵性的。

九路寨的石头经过雷轰电击，经过风侵雨蚀，经过沧海桑田，早已与日月天地融为一体。莽莽苍苍之下，云蒸霞蔚之间，石头们或站或坐，或蹲或卧，或簇拥成团、或傲然独立。它们各具形态，它们各富神韵。大者壁立千仞，绵延数里;小者如豆如炬，星星点点。因为形似，所以神似。游人们到此，总会大呼小叫着像这像那。比如本地人叫做三炷香的那座最高山峰，他们说像头戴王冠身披铠甲的楚王，于是被叫做楚王峰;比如玻璃栈道对面的穿洞子，远看像一头大象正伸出长长的鼻子喝水，于是被叫做象鼻山;还比如佛祖望瀑，龙印天书等等。说它们像，是真像。说它们不像，九路寨人也不会多心，九路寨人说，它们像啥不重要，只要像石头，像九路寨的石头就行了。

九路寨人记得石头的好，记得某处某个石头灵验，记得某月实现了某月许下的愿望，记得某日圆了某夜的梦。还记得老辈人口口相传的关于借碗借米、喊魂求雨的逸闻掌故。在纵横交错的峡谷里行走，不经意间你就会发现这样一些所在，或路边一座石塔，或崖壁一尊石像;它们周围插着红旗，前面放着供果，燃着香烛，地上还堆积着厚厚的鞭炮纸屑。那么不用问，这个地方，这块像这像那的石头，定然保佑过哪家久病不愈的老人，惊吓丢魂的小孩，或者多年不孕的媳妇。为了许愿，他们虔诚祷告，为了还愿，他们虔诚答谢。他们相信这些石头的灵验，相信这些吸取了日精月华的石头可以通灵。

九路寨的石头是九路寨人心里的图腾，任何人无权剥夺他们这种信仰。其实，也无须非得用一套科学理论去推翻这些经久弥传的信仰，因为说到底，不过是九路寨人对大自然的一种敬畏之心罢了。有敬畏之心的人看九路寨的石头，石头当然是有灵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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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路寨的石头是有颜色的。

最壮观的石头是悬崖上的石头。黛黑，是山脊的颜色;灰白，是峭壁的颜色;这些颜色恢弘大气，凝重沧桑，是石头的主色调。细看，又会发现石头的颜色变化多端。阴坡阳坡不一样，日出日落不一样，上下左右不一样;颜色或深或浅，或暗红灰白相间，或条状块状错落;峰顶簇拥的冬青绿，崖头斜出的栌叶红，绝壁盘旋的榔木白，又总会不断地带来惊喜。你会发现，那些冬青、香樟、铁匠木、栌木、古柏、花皮榔，都不是长在土中，而是长在石头上。站在崖头眺望，眼前绵绵延延变幻莫测，让人一看就有一种使劲喊一嗓子的冲动。

最动感的石头是水中的石头。水在石上流，石在水中生。有了石头，水才能迂回;有了石头，水才有落差。可以这样说，石头的形状决定着水的形状，石头的大小决定着水的大小，石头的颜色决定着水的颜色。偏偏，九路寨水中的石头又是姿态各异，多姿多彩的。比如黄龙洞洞口的六叠瀑布，乍一看白如银练，细一看，却有米黄色、红棕色、黑褐色的石头若隐若现;在瀑布两侧，还镶嵌着苔痕的绿和草色的青。这样一看，瀑布哪里是白色，分明是七彩大瀑布嘛。而那飞流直下的瀑布，给人的感觉就是静止的，而不断流动的则是那五颜六色的石头。

水非昨日之水，石依旧是昨日之石，这是溪流中的石头。它们静静地等在那里，目送清洌洌的水绕身而过，周而复始。常年被水润泽，洗刷，它们显得愈加清爽干净，愈加精神抖擞。它们虽然姿态各异，而颜色却一个劲儿的绿。那是青苔或者爬山虎层层叠叠包裹的杰作，远远看去，就像穿上了綠色的衣裳。这件绿色的衣裳年复一年生长，于是有落叶栖身，有花籽繁衍。春华秋实，石头的颜色便又有多了几分妖娆。这样的石头，游客们喜欢，大自然的生灵们更加喜欢。漫步溪边，可见鱼翔浅底，可见螃蟹横行，可见蜻蜓立于石上，可见蝴蝶绕于花间，可见山雀或者画眉，从这个石头上，飞到那个石头上。鸟们扑闪着翅膀飞起的时候，还会有几滴白亮亮的水珠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入水中，荡起一丝丝涟漪氤氲而散，直到没入石头的罅隙中。

最好看的石头是洞中的石头。这洞，叫黄龙洞;这石，叫钟乳石。黄龙洞的来历版本颇多，但我觉得叫啥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一个石头洞，一个完全由石头造就出的美轮美奂的地下宫殿。洞外的石阶长满青苔，拾级而上，脑海中就会晃动刘禹锡那句“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名句。站在洞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巨石，它通体白中带黄，黑色的脉络丝丝缕缕层次分明，就像一摞线装古籍堆放在那里，人们称它为龙印天书。天书下面绿水环绕，上面雾气氤氲，愈发显得清幽静谧，恍若仙境，说不定随时都会有一位鹤发童颜的上古金仙飘然而出。

世上有很多知名的大型溶洞，但像黄龙洞这样暗河涌流，水陆两栖的溶洞却是少之又少。正因为有了水，洞口才有那样壮观的七彩瀑布;有了水，洞里的石头才有了生命，那些千姿百态，惟妙惟肖的钟乳石才更加鲜活起来。黄龙洞蜿蜒六百多米，洞内沿途跌宕起伏，洄潭密布，钟乳悬挂。可以说一步一景，步步皆景。姿态万千的石柱、石笋、石像、石花，白得耀眼，黄得璀璨，红得夺目。有的安然而卧，有的昂首挺胸，有的凌空悬挂，有的旁逸斜出;洞中有石，石中有洞。灯光闪烁中，让人感觉就像进入了一个五光十色，如梦如幻的神话世界。在这个石头的世界里穿行，听水声潺潺，看雾气缭绕，那些石头都好像动了起来，有的招手致意，有的点头微笑，有的搔首弄姿。看着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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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路寨的石头是有感情的。

九路寨的石头有棱有角，少有圆润之姿。它们坚实敦厚，就像九路寨的人一样。九路寨人离不开九路寨的石头，无论吃穿住用，无论生活起居。他们用石头改善基础设施，或者铺路架桥，或者围堰改田。他们用石头垒墙造屋，墙体下面的叫根脚石，大门下面的叫海底石;木头柱子下面垫石墩，石墩下面还要安放千斤石;神龛用石头，跑马干檐用石头，甚至门槛门墩也用石头。他们还用石头打制各种器具，用石磙滚稻场，用石磨磨豆腐，用石碓舂五谷，用石碾槽碾芝麻。牲畜们吃食饮水也离不开石头，比如猪槽牛槽，猫碗狗碗。九路寨人还用石头树碑立传，小到一块雨淋碑，大到重檐叠庑式的豪华罗圩。这些碑刻记载着先人的生平，宗族的譜系，子孙的姓名。有了这些记载，亲情得以延续，礼信得以传承，民俗文化得以发扬。可以说，九路寨人的生存发展史就是一部石头史。如今电器走进了千家万户，大部分石器都已经被遗忘在墙角屋后，落上了厚厚的尘埃，但它们毫无怨言。它们静默在那里，见证着眼前新农村建设带来的日新月异，就像它们曾经见证过九路寨的世事沧桑一样。

九路寨的石头不仅和人感情深厚，它们自己之间感情也很深。不信你看那些石头，它们互相衬托，互相依偎，可以说亲密无间。大石头绝不欺负小石头，小石头也不会嫉恨大石头，大石头可以把小石头背在肩上，小石头也可以给大石头做支撑。这样的石头让人一看就觉得非常亲切，非常温馨。石头们也喜欢外来的游客。不论男女老少，不论美丑胖瘦，它都一样的喜欢。走进九路寨，目力所及，花在石上开，树在石上绿，水在石上流。峰回路转，脚下踩得是石头，眼里看得是石头，心里想得当然还是石头。你轻轻地抚摸它，它便给你轻柔的感觉;你若使劲踢它，它一定会让你疼得龇牙咧嘴。这些石头还喜欢游客们给它拍照，拍的越漂亮它越喜欢，拍照的人越多它越喜欢。因为石头们希望外面更多的人看到它，九路寨的石头不能离开九路寨，石头照片却可以。

到九路寨来看山看水，一定不要忘了看九路寨的石头。它们在等着你看它，摸它，拍它。看过它们以后，你一定不再想看别的地方的石头，因为九路寨的石头已经驻扎在你的心里。说不定，还会在某一个清风明月夜，就悄然潜入你的梦里了。

人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说：九路寨之石，可以攻心。

潘德权，青年作家，现居湖北襄阳，有小说，散文等作品散见于《长江丛刊》《芳草》《文学教育》《汉水》《襄阳晚报》《襄阳周刊》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