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画像（五首）

木匠画像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叔叔已是一位

出色的木匠，整天在屋内干活——

画线，锯割，刨削，钻孔，独自哼着

曲调，没人能听懂他咏唱的意思

他做的各种器具漂亮、结实，经得起

时间的考验，精湛的手艺叫人惊叹

轻便、灵巧的风车是他的代表作品

能够准确区分秕谷和壮实的谷粒

斧子在手中舞蹈，把圆木劈成方形

铁刨像水烟壶吐出咝咝的声音——

地面铺满金色的刨花，双脚移动

像踩上积雪，散发木头的香味——

送给我木制手枪以及精致的陀螺

鞭子猛抽，它就会疯狂旋转

倾斜着身子，脚尖划出地面一道道

痕迹，完全失去理智的掌控——

叔叔没有结婚，每当别人问及——

他毫不在意，继续干手中的活儿

从他那手臂的伸缩、宽阔的额头上

——你能看到大海的欢乐和宁静

八月的傍晚

铁盾似的云块轻轻铐住天空

村庄在旷野上孩子般地发抖

一只燕子躺在屋柱的脚旁

静静地死了，没人为它祷告

门洞里的妇女谈论着生活的艰难

忽然停住了口，眼里充满恐惧

大路上漫天卷舞着麦秸的乱发

雷电匆忙捎来远处的小道消息

一条公狗快速穿过玉米地

太迟了，太迟了，瞬间倾盆而下

如果砸毁门窗，暴雨落进房间

我就被水晶石的液体吞没

日子来了又去了，牲畜排队赴刑

母亲在筛米中苍老，变得悲壮——

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必须牢牢记住：

那八月的傍晚，那墙角牵牛花的淡蓝

葡萄架

男孩从寄宿学校回来了

看到院子里倾塌的葡萄架

挂着几片孤零零的枯叶

这是十一月经霜的天气

心灵微带酸甜，麻雀

啄光灌木丛上的小浆果

乡村的土地变得裸秃

天空飘荡着几束白云

毫无根据，四处流浪

河床卵石遍布，河边的水车

像一只翅膀折断的鸟

连嘶哑的声音也已消失

两只浑圆奶白的香瓜

静静地躺在男孩的桌上

那是妈妈从枯藤上

摘下的最后的礼物

摸上去有一點冰凉，有一点

温暖，如此遥远而又清晰

父亲赶着羊群从天边回来

门楣上是成串火红的辣椒

犹似按捺不住的心跳

多年以后，我满怀痛楚

打量这一切，葡萄架已倾塌

整个家园让秋风吹冷了

山顶上有路

山顶上有路，然而没有人

路在浓密的灌木丛中穿行

绕过怪石嶙峋和渊深的沟壑

蜿蜒着伸到山脚的河边

我沿着山路向孤寂的峰顶进发

这不是一顶高不可攀的桂冠

用不着一辈子就能抵达

却也累得呼吸急促满脸是汗

登上峰顶，我坐下歇息

点燃一支丈量时间的香烟

看不到一只振动羽翼的鹰

仰望高天长长叹出一口气

生活的失败是如此妙不可言

我回头发现原来的道路

已长满了荆棘，全然荒芜

将我独自遗留在山顶上

星 象

父亲，就让我们在暮色中谈谈吧

谈到四处穿梭的蝙蝠是前人的化身

夏晚的蚊虫嗡嗡飞舞，把空气扰乱

又像苦口的药液，令我们难以下咽

谈谈打回的稻子吧，不够称心如意

也就算了。炊烟竖起饱经风霜的拇指

在瓦刀刮过的泥墙上钉上一颗钉子

悬挂心爱的二胡，你不想再拉它

谈谈山中的豹子吧，还有鹰的传说

尽管现在只能从梦中看到那些身影

你已经砍不动大树了，也搬不走

河里的石头，它们浸透岁月的青苔

谈谈以前我制造的祸端吧，受到

你的惩罚，仿佛触怒了一座火山

如今你清早把牛牵出去，轻拍它的

脑袋和犄角，像对待自己的兄弟

还有很多事情我们就不谈了，父亲

观望天上的星象吧，你总是信任

它们的变化，明天会下雨拯旱吗？

抑或是一个灵魂追赶天边的流星

作者简介：南焱，原名周南焱。生于1979年。湖南衡阳人。诗人、作家，媒体从业者。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现任职于北京日报社，兼任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在《北京文学》《天涯》《山花》《南方文坛》等杂志发表过多篇小说、诗歌、散文及批评文章，在《人民日报》《北京日报》《文汇报》《新京报》等知名报刊上发表过数百篇文化时评、影评、书评及散文随笔。著有诗集《北极星为谁指路》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