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衫团

2021-10-22 05:15温谈升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1年10期
关键词:班主徒弟

温谈升

从瑞金到陕北,蓝衫团一直是长征途中的一道风景线。

第一章

1929年的正月里,小浦古街锣鼓震天,采茶戏一台接一台。

只见戏台上,正在上演采茶戏《牛马鸡鸭愁》,女演员霞妹双手五指分开,臂肘弯曲,从下往上画圆摆动,伴着明快而多变的节奏,用赣南方言说唱起来:“牛有愁来马有愁,牛愁马愁两般愁。牛愁怕苗梢竹子抽上身,马愁怕大户公子牵来嘀里嘎啦上街头。鸡有愁来鸭有愁,鸡愁鸭愁两般愁。鸡愁怕新年到,鸭愁怕七八月提来割硬喉。”那声音,像是放了蜜糖,十分甜润。扎着独辫子的霞妹演得既有男性的刚,更有女性的柔,其“水袖功”飘柔潇洒,恰到好处。

戏快要结束,赤卫队队长祝子疾风骤雨般奔进万寿宫,找到正在后台吸烟愁思的班主老王。祝子正要说什么,目光又从对方身上收了回来,想说的话到底没说出来。祝子很清楚,老王是街坊邻里出了名的“胆小鬼”,向来怕惹事。有一回,祝子说要培养赤卫队的同志演戏,成立一支文艺先锋队,自编自导自演节目,演的戏可以打破传统,用现代戏情景剧来宣传共产党的主张,砸碎万恶的旧世界。老王听到后,大脸盘瞬间转了猪肝色,额头上几道皱纹凸显得愈加分明,甚至可以瞅见他身上像打谷场上装在簸箕里的谷子,经人抖筛弹跳厉害。

老王见祝子找着自己又不吭声,场面有些尴尬,便说:“祝子,你找我不会就是来给我表演哑剧的吧?”

见平时不苟言笑、多愁善感的老王突然发了声,瘦小的祝子用光芒四射的眼睛打量周边,靠近王班主,说:“听说从井冈山下来的毛委员和红四军在大柏地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当地的地主恶霸、土豪劣绅都吓得像缩头乌龟,躲藏起来了,大过年也让这些反动派得不到安宁!”

老王漫不经心,满不在乎,依然抽着他的烟,祝子说的红军打仗,与他这个半班可没有啥子搭架,所以他没有兴趣听这些。刚刚退人后台小憩的霞妹听见祝子的话后激动不已,走近祝子,捻着他的衣角,眼里含着笑,扬起声,说:“地主恶霸、土豪劣绅走了,那穷人的日子就好过了!唉,可惜呀,毛委员和红军又不来我们小浦。”

“嘘——”祝子如炬的目光盯着桃腮带笑的霞妹,右手抓拳击在左手掌心上,说:“嘿,让你猜中了,过些日子,这支队伍就会到小浦来,我看呀,到时候啊,我们山里的那些反动分子也一定会闻风丧胆的。”

“真的?!”霞妹的声音温柔可人。

“当然是真的,所以我现在过来就是有任务布置的!”尽管祝子虚岁只有十八,甚至瘦削的脸上还带着稚气,但他革命的经验已是很丰富了。十三岁时,进人私立宁都莲峰中学读书,成为乡里远近数十里少有的“小秀才”。1927年1月,由宁都县第一个共产党员温雪堂发起,在宁都县城召开了中共宁都党小组扩大会议,祝子作为进步学生被应邀参加。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后,赣南工人领袖陈赞贤被反动派杀害,大批共产党员被抓的抓,杀的杀,而祝子没有被吓倒,组织莲峰中学百余名师生上街游行。不久,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霞妹惊喜后又急促起来,说:“祝队长要布置啥子任务呀?快说!快说!我去落实……”

“下一幕该轮着你了。”王班主打断霞妹连珠炮似的话,提醒她尽快出场,“不要痴人说梦话,轮着你了!”

霞妹无奈,对着王班主、祝子他们翘起嘴并做了个鬼脸,踮着脚向台前走去……

在后台,祝子提出让王班主排演大柏地的戏,他怎么也不肯,一脸懊丧,说:“穷人压不过小浦恶霸黄凯生之流呀,真要排演,迟早会被这些坏人收拾的。”

祝子双目犀利如剑,本来年轻气盛,性子急起来,稚气的脸庞有些难看,他焦虑而自信地顶着班主,说:“黄凯生只不过是一个地主恶霸而已,我看他们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迟早会被我们赶走的,有啥子怕的!”

王班主又抽起闷烟来,依旧漫不经心:“你还是孩子,想得天真无邪,你不懂这社会哩!”

戏唱完了,观众带着各种不同的表情走出万寿宫。霞妹和其他演职人员都回到了后台,鸣锣收金。大家见班主在与祝子争吵,都围拢过来探个虚实。这些演职人员大都与祝子打过交道,他们当中也有不少是赤卫队员,平时都与土豪劣绅们进行过斗争,对祝子一心一意为穷人抱打不平的大义很是敬佩,不要说在小浦,就是在周边十里八乡的穷人也对他尊敬有加。王班主自知蛮不过祝子,演职人员又是“一边倒”,不答应是不行的,大家群情激奋,最后由祝子拿出了早已准备的“剧本”,以大柏地捷报频传为背景的采茶小戏《获胜》就排练开了。霞妹欢呼雀跃,非要演一个说唱的主角儿。蹦跳了几圈儿,又转身到祝子跟前,一股轻灵之气冒了出来,说:“祝队长,如果打大柏地的部队来了,我们就再也不受压迫不受欺负了,我们穷人有这样的靠山还会怕谁!?”

祝子用坚毅的目光注视霞妹,自信地说:“我们谁也不怕!毛委员和红四军一定会来看我们的!”

霞妹笑靥如花,说:“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好好排演好这台戏,也算是给毛委员和红军的见面礼吧!”

祝子心里暖乎乎的,说:“就你霞妹最会说话!”

祝子分好工,前台后场配合默契,正在全力“导演”这台新戏,俨然是一个专业的班主,倒是把名副其实的王班主撂在一边。

王班主不是没有激情,也不是不革命,更不是反动。他对这个戏班子呵护有加,像守着自己的生命一样守护着半班。他骨子里恨地主、恨恶霸、恨土豪、恨劣绅,恨所有的反动派。几年前,他的前任老班主在给地主祝寿唱戏中,因一个小旦唱错了一句台词,被地主手下狠心毒打,老班主冲过去与地主理论,结果也被毒打一番,七窍流血。几天后,老班主活活被内伤折磨致死。老王继任班主,在演出活动中,吸取老班主的教训,总是谨小慎微,循规蹈矩。前班主被地主打死后,老王身边四个亲人也被吃人的地主逼死。王班主一怒之下提起棍棒,决意来个鱼死网破,带着两个弟弟去地主家讨说法。地主反咬一口,说王氏兄弟谋反,操起长枪要将他们三人就地正法,王班主立马拉着两个弟弟逃命。可是,到底逃不赢飞梭的子弹,跟在班主后面的两个弟弟相继中弹,倒地身亡……王班主听说过地主恶霸丧心病狂的报复,恐惧不已,但凡“惹是生非”的事他都優柔寡断。眼下,祝子抢着“风头”,自己“靠边站”倒是无所谓,就是怕惹出祸来,连累整个戏班子。

《获胜》排练好后,已经是鸡鸣时分。

第二章

在小浦墟靠河边的一处宅子,七拐八弯的巷道有一处特别庞大的建筑,楼顶上插着一面青天白日旗,能过卡车的院子门,挂着“国民政府小浦乡民团”的白底黑字木牌,团丁进进出出。

民团团长黄凯生长着一副马脸,眼睛细细,眉毛浓浓,看过去像扫帚,尤其他阔嘴巴里的两颗虎牙,黄黄的,说话和大笑甚是难看。他正襟危坐,在翻看着一份密件,里面有“黑名单”,他的“扫帚眼”定格在祝子和王班主的名字上。

天下起了雨,山风一吹,枯叶飘落一地。

黄凯生“吧嗒、吧嗒”抽着水烟筒,扫帚眼向四处瞅了瞅,仿佛在寻找什么。一会儿,他问身边团丁:“今天什么日子?

团丁腰带里别着一把驳壳枪,勾着头回答:“正月十五,也是小浦真君庙禳神日。”

黄凯生将刚刚放下的水烟筒又抓起,“吧嗒、吧嗒”吸着,连连吸了几口,说:“他们还在唱戏吗?”

“唱得正欢呢!”团丁如实回答。

“他们在唱啥子戏啊?”黄凯生阴阳怪气地问。

团丁走近黄凯生,哈下腰,对着他肥大的耳朵说:“演完大戏后,据说还要演一个小戏,说是什么《获胜》。”

黄凯生脸一拉,显得更长了,像触电似的蹦了起来,说:“我看他们活腻了!”

黄凯生言罢,就领着三五人大摇大摆来到了万寿宫。白天的万寿宫熙熙攘攘,民间对许真君崇敬膜拜,烧香的、占卜的、看戏的,将万寿宫围得水泄不通,只有此时此刻此地才能显示出年的味儿。

黄凯生在古戏台下边站了一会儿,探头探脑观看台上的节目。在后台二胡唢呐笛子锣鼓组合成的音符中,演员们一出场,每人手上举着一张红纸,一字排开,高高举起,“庆祝大柏地战斗伟大胜利”的一行大字闪耀在观众跟前,大家热烈鼓掌,每位演员都精神饱满——

“正月年初二,大战大柏地,打败刘士毅,缴枪八百利。”(注:“利”字即方言“二”的意思)

黄凯生火冒三丈,戏还没结束,他就上蹿下跳,气急败坏地跳上古戏台,揪着扮演红军指挥员的吴世发不放,质问他是谁出的主意。吴世发说是他的主意,一个团丁从戏台上拾起一根做道具的木棍,用力砸向吴世发。吴世发脑顶上裂开了一条像战壕一样的口子,血流如注。观众和香客们见台上出了乱子,个个作鸟兽散,惊恐万状,跑出了万寿宫。黄凯生恶狠狠地说:“给我砸!”反动民团接着将戏台上的道具、箱子都砸得稀巴烂。倒在台上的吴世发呻吟着,要不是霞妹给他包扎,恐怕早已到阎王那里报到去了。

见黄凯生得寸进尺,霞妹站出来制止他们的恶行。然而,不但无济于事,还被团丁捆绑。黄凯生对霞妹虎视眈眈,霞妹姣美的脸型、活泼的性格很受黄凯生的垂涎,巴不得将她娶进门。只见黄凯生抡起巴掌,给每个团丁重重一扇,骂道:“你们真是一群废物,这么标致的小姑娘,你们也下得了手,松绑!”

黄凯生接着要霞妹喊出老王和小祝,他露出两颗黄牙,阴阳怪气地说:“老王是班主,虽然怕事,但他毕竟惹了事,逃避不了的;小祝年纪轻轻,又是幕后推手,不把他抓捕坐牢甚至杀头是难平民愤的。如果他们不出来,我就将戏台砸毁,将万寿宫烧光,半班所有人统统枪毙。”霞妹震惊不已,一双眼睛喷射怒火,死死盯着黄凯生,她知道黄凯生是做得到的。此时,祝子在横照村秘密策划一个新的武装暴动。肯定不能出卖他,更不能叫他回万寿宫,否则凶多吉少。但,祝子不回,黄凯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烧了万寿宫,毁了古戏台,杀了演职人员,这也是天大的事啊!霞妹进退两难,不知所措。而王班主这时正在回万寿宫路上,半个多小时前,因班子里演出缺一样道具,他自个儿到他居住的陂下村去找邻居要来这个东西。

王班主返回万寿宫,一看这阵势,张开的嘴巴说不出话,表情一阵哀痛,两腿软塌。黄凯生怒目圆瞪,吊起嗓门说:“老王,你是班主,今天我就把你抓走,其他人员解散。小浦半班也该寿终正寝了。”听黄凯生说半班寿终正寝,王班主倒是强硬起来。赖以生存的半班都没了,活得还有啥子滋味了!?王班主站在台前,眼睛扫了大伙一会儿,继而走近提着驳壳枪的黄凯生,原本的怯弱被寒风驱散了,大有一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之气概。他握起粗糙的拳头,向前迈步,黄凯生连退数步,将枪举起,瞄着王班主说:“你想干啥子?我一枪打死你!”黄凯生正要扣动扳机,霞妹大喝一声:“住手!”黄凯生指头一松,侧过马脸,欲要发作,但见霞妹说:“师父是班主,戏班子可不能没有主,坐牢还是杀头,我去!”黄凯生看到霞妹后态度缓和:“你这是哪里话?我们就是抓班主,杀头头。再说,你一个小妞我万分舍不得呀!”黄凯生下令,将班主押走。老王被团丁押着走了几步,黄凯生又转头瞅了瞅霞妹,色眯眯道:“你去找祝子,限他今天内到府上自首,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王班主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冷不防一挣扎,看押他的团丁一个趔趄,待他还未站稳,一把没有柄的梭镖已插进了敌人的心脏,周围人还未醒过神来,那个团丁就气绝身亡。王班主的血性显出来了,晃动着那把闪着寒光的短梭镖,用沙哑的嗓子吼着:“你们这些恶霸土匪,个个都不得好死,谁过来就谁死!”班主的义胆侠心令戏班子里的所有人员肃然起敬。这时,班主以他对半班的真挚之情继续爆口:“一定不能让祝子回来,这个戏班子要他接上,千万千万不能解散。”

霞妹惊恐万状喊着他,大家都在担心班主有不测,他杀了人,敌人是不会放过他的。霞妹记得,那日,班主对她说:“霞妹,你唱戏有天赋,人又聪明伶俐,将来我不在,你可要把这个半班保存下去!”霞妹鼓着腮帮子一言不发,听王班主絮叨完了,她才应着:“我年纪尚小,对半班和采茶戏的渊源不通,我就晓得跟着热闹,有班主带,还有师傅教我才行得通。”霞妹说罢,只见班主两眼涌出泪珠,霞妹慌乱一会儿,莫名道:“班主,您怎么啦?”班主说:“我没怎么,我恨这个吃人的社会,看不到出头之日。我们今天在唱,说不定明天就去阎王爷那里了。”“师父,您今天说话很怪呀?”霞妹没有喊班主喊了师父。霞妹是半班戏里的主角儿,一直以来,家里常受矿霸欺辱。她十一岁那年,上朝村老家来了一个戏班子,王班主是副班,父母为了女儿的出路,请求老王帮忙,将霞妹送进半班里,说他们的女儿是唱戏的料子。双方交接一会儿,霞妹父母就趁着夜色往外逃荒……自此,霞妹再也沒有见着父母了。后来听人说,父母外逃时被村里的一个矿霸放恶狗咬死了,尸体沉人废弃矿井。

王班主瞅着地下断气的团丁,似笑非笑,拍着胸脯,说:“这就是坏人的下……”

“砰——”王班主还未将“下场”说完,黄凯生就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班主应声倒地,胸口喷涌着鲜血,他摁住伤口,努力爬起。

黄凯生龇牙咧嘴,正要开第二枪,祝子带着赤卫队赶过来了,场外枪声骤响,“毛委员来了,红军来了!”的呼喊声响彻整个小浦墟。他们要举起手中的武器,借助革命的力量,举行“小浦暴动”。鸟铳、土枪、大刀、长棍、梭镖……几十个生龙活虎的穷人铸成了一支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看那浩浩荡荡的阵势,吓得黄凯生这几个狗腿子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大家围着气若游丝的王班主,悲切呼喊,祝子撕下一片烂布,与哭成泪人的霞妹一起为王班主包扎伤口。

“你们不要管我,我就拜托大家一件事,请你们一定不要解散半班,它是我们小浦人的精神寄托,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散不得……”班主血糊糊的伤口张开着,他强忍着,然后用余光冲着祝子,吃力道,“祝——子,小——浦——浦——半——班——就——拜托——你了……”

祝子强忍泪水,抽泣应道:“好!我会的!”

王班主失血过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大家痛哭不已,祝子昂头走上戏台前沿,亮开清脆的嗓门,一脸威严,说:“同志们!我们的王班主的血不能白流,他是一个有血性的革命者,要不了多久,红四军就会北上小浦,我们的革命有了党的依靠,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朱毛红军。从今天开始,戏班子全体演职人员与赤卫队合为一家,攥紧一个拳头,拧成一股绳,举行暴动,推翻反动武装,解放穷苦大众!”说罢,他即刻布置下一步工作:一、打黄凯生、筹款子,尽量满足红四军的补给;二、安排半班走出家门去演讲,宣传革命,扩大队伍;三、组织演职人员上街进村贴标语……

第三章

大柏地战斗告捷,红四军决定北上宁都。

红军离开之后,逃散的土豪劣绅、地主恶霸卷土重来。黄凯生在小浦打了败仗,县城的靖卫团团长兼县长赖世琮气急败坏,限他三天之内务必消灭赤卫队,鎮压戏班子。黄凯生是地头蛇,老谋深算,还怕你一个远在百里之外的靖卫团团长发号施令?他倒是借此要挟起上司来了。打了败仗,就有了推脱之词。黄凯生“吧嗒、吧嗒”过足烟瘾后,向县政府拟了一纸“急件”:“小浦民团无不在死亡线上奔走,时时刻刻在踩雷,我连做梦都被那帮穷鬼砍下了头。剿匪是要死人的,县长给小浦的钱,人吃马喂还不够,莫提受伤致残的医疗费了。死一个兄弟,光养家费、抚恤金就是一笔数字,民团拿不出来呀。土匪个个都是亡命徒,命不值钱,我们拼不起呀!”

“这个黄凯生,剿匪不力还理直气壮!这分明是讹诈嘛!”赖世琮气疯了,有点老鼠钻进风箱两头受气的无助与无奈。红四军虽已离开,但这是暂时的,打来打去总是在这些山头迂回,分分秒秒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他们处处打土豪,他这个团长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说不定哪一日哪一刻没长眼的枪弹落在了头上,死也无葬身之地呢。但小浦千万不可赤化,县城被共党占了,总得要在农村留个退路吧。想到这,赖世琮用力将头上的毛绒瓜皮帽子撩下,喊来手下,筹齐军饷枪械运往小浦。

王班主牺牲后,祝子自告奋勇担任了临时班主,吴世发为副班主。为迎接红四军打进小浦,祝子做好了充分准备,借东风杀曹操。

祝子带着队伍,拿起武器,将守在镇上的小股顽匪一举歼灭,周围零散小股地主恶霸也闻风丧胆纷纷投降。唯有黄凯生一伙死硬分子逃亡他处不知去向。祝子寝食难宁,在黄府大院徘徊,心想,决不能让黄凯生有喘息的机会,除了行动别无选择。

祝子决定一人冒险进深山寻找黄凯生之流。

霞妹挨到祝子身边,小声道:“祝队长,你真要去找黄凯生?你这样做很危险的,你不能这样去!天都快黑了,咱们回去吧!”

祝子说:“你们都回去,我一人行动就行了。”

祝子手里背着一把从民团那里缴过来的枪支,一回头,突然发现霞妹跟着来了。祝子生气道:“你不要跟着我,这周围林子里,说不定就躲藏着黄凯生的人。”霞妹警惕地扫视周围,仿佛黄凯生或民团真的来了。待见一切如常,霞妹嗔怪祝子:“你不要吓着人家,人家又不是没有走过山路,人家不怕!”

小浦一带的山峦浑厚苍茫、神秘粗野,山间好像从来不见路,有的是荆棘、禽兽和陷阱。即使有路,也不时被纠缠不清的藤蔓所阻碍,当你好不容易钻出一片林子时,跟前并非豁然开朗,而是一座座被岁月浸染过的陡峭石壁,或是一道汹涌的峡谷溪流。祝子他们没有寻找到黄凯生的蛛丝马迹,有点懊丧。在返回的途中,祝子被一条蔓藤绊倒,黑漆漆一片,霞妹慌乱中跑过去却“咚”一声,右脚陷进了一个被猎户挖掘的陷阱里。陷阱里有尖尖的竹片,霞妹疼得喊叫起来。祝子拼命将霞妹救起,右脚底板虽有粗布鞋挡着,却也凿穿出几个洞孔,血糊糊的,甚是恐怖。

“霞妹,别怕,我在这里!”祝子用力撕下自己身上的衣布,将霞妹的伤口包好,不由分说地背起她,深一脚浅一脚奔走起来。

霞妹忍住剧痛,吃力道:“祝子哥,我、我自己走。”

“你真傻,你现在能走吗?”祝子扭头去看背上的霞妹。霞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姣美的脸贴在祝子瘦削且沾满汗水的脸上。

祝子绕过墟镇,七弯八拐爬上了小浦最高峰庐穆峰。这庐穆峰海拔有1200米,是宁都县第二高峰。祝子迎风而立,俯视山下村落,同时遥望到小浦河岸那幢庞大的、青砖灰瓦、雕梁画栋的宅子。这时,黄凯生一定磨刀霍霍、蠢蠢欲动。正月里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但这天的气温明显升高了,也许人们憋得太久了,又是逢圩日,小浦街面上熙熙攘攘,鱼街也不寂寞,几头骡马列成一排,驮着胀鼓鼓的麻包,“嘚嘚”地从街巷深处向河边的宅子走去。麻袋里的东西包得严严实实,用不着打开,路过这里的祝子就八九不离十猜出了这是“家伙”,这些“家伙”是从城里驮来的,是来收拾赤卫队、戏班子的。国民党反动派就是武装得张牙舞爪,可眼下的赤卫队与老百姓一样,手无寸铁,能拿出手的除了几把梭镖就是柴棍之类,它能抵抗反动民团?过了鱼街,穿过几条深巷,跨过小浦河,祝子走进了位于赤坎村里的新店,隐隐约约耳闻到了叮叮当当的响声。前面不远就是龚师傅开的铁匠铺子。

“龚师傅,我是船头上跑马——走投无路了。”祝子拉着手握锤子的龚师傅往里屋走,向门外张望了一下,然后降低嗓音说,“我只有找你帮忙了。”

龚师傅矮墩墩的,双手在蓝布围裙前擦了两下,鼓起本来就很大的眼睛说:“啥子事这么神神秘秘,看你急的。”

“你死我活的事!”祝子接着向龚师傅说出了事情原委,要他给赤卫队打30把大刀、20把梭镖,准备与黄凯生决一死战。

“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现在到处都在清剿赤卫队员和戏班子的人,你可不能轻举妄动啊!”龚师傅边说边手拉风箱,一会儿用火钳子从高温的熔炉中夹出一根烧得红彤彤的铁坯,倚在打铁台的一个方柱前,紧握铁锤,与小徒一起高举有力的臂膀,“当当当”有节奏地敲打着铁坯的一端。那铁坯似乎被煅烧得十分柔软,铁锤每敲一次,它的形状就变化一次。“叮当——叮叮当——”打铁声起落转合,随着不间断进发出的火星子,让铁坯逐渐变弯。

祝子环视四周,发现屋子的一角堆放着崭新的弯刀、马刀、大刀、柴刀、鋤头、尖刀(梭镖)等铁件。这些一定都是龚师傅亲手打造出来的,祝子对他肃然起敬。龚师傅见祝子傻傻地立在那里,露出一丝憨笑,说:“等你小子找我再现做,黄花菜都凉了。”

祝子激动地抓着龚师傅的手说:“嘿嘿!龚师傅不愧是十里八村的好铁匠,您这也是革命啊!”

“嘘——”龚师傅做了一个动作,接着说,“我父亲是被民团打死的,我们都是一家人,穷人的子弟。”

“对,我们都是穷人,一家亲!”祝子说到动情处就不听使唤地擂了龚师傅一拳。

龚师傅年届天命,虽然没有参加赤卫队,也不是半班里的人,但他的父亲被黄凯生逼死后,他和祝子一样都把报仇的怒火埋藏于心窝,等待时机一起收拾黄凯生之流。前些天,黄凯生打死王班主,仇恨之火再次蹿起。他知道祝子和赤卫队赤手空拳斗不过武装的地主豪绅等反动民团,遂漏夜加班到通宵,秘密为赤卫队锻造“兵器”,为革命尽一份匠人之力。龚师傅老成厚道,凡事都想得周全。他本来想在这三两天把这批“兵器”封存好,待风声过后再想方设法与祝子接头,定好战斗时间,秘密将“兵器”运送到指定地点,然后打黄凯生一个措手不及,这样就更有胜算。如今,祝子像无头苍蝇,急急忙忙走来就要刀枪,看他猴急的样子就要动手,这就中了民团的诡计,赤卫队、戏班子有去无回。龚师傅便郑重地提出告诫,反对他的贸然行事。

龚师傅看了一下小徒弟,继而又瞅着祝子,悲伤道:“你把他带上,跟着你革命,他虽然人小,只有14岁,但很机灵,力气也大,他去你们那里用处多多哩!”

祝子不假思索地说:“好!”

龚师傅继续絮叨:“祝子,这两天你可不能行动啊,一定要打有把握、有准备之仗。就像我打铁,要看得准,烧红的铁坯放在砧铁板上,要它圆还是要它扁,岂不是我们举锤子的人说了算。”

“龚师傅言之有理,不过,我还是想趁热打铁,因为黄凯生膨胀了置我们于死地的野心,还从宁都城里运回了不少长枪哩!”

“早一天晚一天无妨,先把赤卫队的落脚点找好!”

祝子觉得龚师傅的“兵法”很好,便采纳了他的意见。

“好,那我先派人侦察一下死对头。不过,到处都是探子耳目,哪里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呢?”

“保甲祠!”龚师傅的每一步都深思熟虑。

祝子带着赤卫队转移到镇外的保甲祠。夜深人静,街头村尾的狗吠声此起彼伏,祝子正在与赤卫队员、演职人员分工,龚师傅送过来的兵器闪着寒光,巴不得自己长腿直插敌人心脏。

“同志们,我们不要怕,我们有刀,还有火铳,今晚我们就行动!”祝子摊开两手,攥着拳头,把牙齿咬得紧紧的。

“坚决消灭黄凯生!”赤卫队员热情高涨。

祝子高喊口令,队伍整装待发。正要出门,龚师傅匆匆而来,拦着大家,随着屋外几声狗的狂吠,大家猜出了铁匠来的目的。

“你们不能去,民团倾巢出动,处处设下埋伏,就等你们钻了。”龚师傅说罢,叫来小徒弟,说,“你个子小,灵气得很,你走一趟黄府。”

小徒弟敏捷而出。

一个黑影从屋角边蹿进深巷,小徒弟转身跨步,紧追不舍,一个鲤鱼打挺,将黑影稳稳揪住:“这不是黄凯生的随从吗?”

黑影欲张口喊叫,小徒弟冷不防一拳砸在他的头部,黑影歪歪斜斜倒下。

第四章

在龚师傅的提议下,祝子率赤卫队连夜绕道去了数十里外的阳霁村打土豪,初战告捷。

祝子想得也周全起来,为了革命暴动再次成功,就要筹措更多的款子壮大革命力量。祝子将自己家的谷子、猪鸡鸭和银圆,全部搬到保甲祠充作暴动队伍的给养;将家里那些穷人打下的借条、欠条、田契统统烧了个干净。养父一生依靠小本生意攒的积蓄就这样被祝子“败光”,气得祝家贵大骂儿子“忤逆”!

这天小浦赶圩,圩上各色人马多了起来,祝子在保甲祠布置任务。小徒弟找到祝子,告诉他黄凯生已偷偷地联络当地豪绅,从宁都靖卫团请来教头,收罗地痞流氓教武练打,组织好了暗杀队,准备近期对赤卫队下毒手……

敌人有风吹草动,赤卫队也不能坐以待毙。祝子与龚师傅商量,队伍分成两个小组,一个由霞妹、吴世发牵头,前往小浦河边的麻糍石大坪里唱戏,以吸引敌人注意力;一个由祝子组织队员进攻黄府,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祝子瞅着霞妹,发现她的辫子像一枝粗壮的花,与她的脸庞一样甚是好看。这时,他走近霞妹,带着命令的口气,说:“霞妹,你平时在戏台上总是脚跟落地,脚尖跷起,双脚轮换跳落,现在你再给我们演一段看看!”

“要的!”霞妹擅演正旦,反串小生也能胜任,一段《秦香莲》说来就来——

三江水洗不尽,

洗不尽我满腹冤枉。

秦香莲,住均州,远在湖广,

离城十里陈家庄,老公爹名讳陈克让

老婆母娘门本姓康,自幼儿我配夫

陈世美,秦香莲我是他的结发妻房。

曾记当年大比之年赴科场,

他言道中与不中还故乡……

霞妹双脚变换,走的矮子步和耍的扇子花动作潇洒,音色优美甜润。

“好,完全好了?”祝子关切问。

“瞧你说的,有班主你的体贴,霞妹的这点小伤早就痊愈了。”霞妹说。

民团一小卒气急败坏地向黄凯生禀报。

“看你慌慌张张的,又是哪里死了人倒了灶?”黄凯生“吧嗒、吧嗒”猛吸几口水烟筒,“砰”一声放下后指着小卒说,“你这是报丧啊?说吧!”

小卒弯下腰,哭丧着脸说:“小浦半班又兴风作浪起来了,在麻糍石边叽叽哇哇地唱个没完呢。”

黄凯生恼羞成怒:“这帮穷鬼真是吃饱了撑的,阴魂不散啊!快去,把他们抓起来……”

“抓不得啊,他们是正儿八经唱戏,唱的都是传统采茶戏,没有含沙射影的戏目。抓也要有个理由呀,否则他们又会造反的!”小卒滔滔不绝。

黄凯生一闻赤衛队、戏班子就有一种条件反射,浑身无力,太阳穴嗡嗡作响。几天前,他手下一个得力的随从不明不白死在保甲祠横街深巷,接着频频出现东街大户被劫,西街商户被砍,穷鬼造反无处不在呀!想到这,黄凯生脸上的皱纹像风吹动的水面,一浪一浪显得有些凌乱,表情也像是误吃了砒霜,痛苦得不想活的样子。

良久,黄凯生才从内心的动荡中平静下来,继续提起水烟筒,“吧嗒、吧嗒”吸上几口。“走,看看去!”黄凯生带着一班人马耀武扬威地来到了麻糍石边的大坪里。这里,用陈旧的木材搭建了一个简便的戏台,戏台上没有幕布,霞妹和吴世发正在共演《哨妹子》,台下观众稀落,更多的是在禾坪里追追打打的小孩。黄凯生看着这场景,满腹狐疑,这唱的是哪一出呀?

黄凯生在一个团丁耳边嘀咕一阵,然后走开。一会儿,团丁朝天鸣枪,将台上台下的人惊吓得六神无主,在枯枝败叶上小栖的麻雀没魂似的飞向了远方。霞妹早就看到了黄凯生一伙在兴风作浪,所以她显得尤为镇定,只是后场的音符没了,演出不得不停了下来。反动民团蜂拥而上,将霞妹包围。霞妹怒目圆睁,丝毫没有退却:“你们真是阴魂不散,我们的半班规规矩矩唱戏,怎么老是来捣乱!?”“嘿嘿,大妹子,就是因为你会唱戏,长得又标致,所以呀我们的老爷就看中了你,你是交好运了,要过神仙日子了!”另一个矮小的团丁走近霞妹,抓着她的左手,说:“是啊,是啊,我们老爷正在那里等你呢,你跟了我们老爷,再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地受苦受难了……”“滚开!”霞妹一股力量使出来,将矮子团丁甩出丈远,不经意间摔落台下。黄凯生缓缓走上戏台,对着身段起伏的霞妹皮笑肉不笑,两颗虎牙像是涂了一层黄漆,语气轻缓,生怕吓着跟前的可人女子,说:“妹子啊,你这是何苦呢?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你就应该像个女人一样,安分守己,找个归宿,相夫教子,多好。长期跟着这帮穷鬼,打着唱戏的幌子,骨子里却是在与政府为敌,这成何体统啊。”说罢,一群家伙不由分说地把霞妹抬起来,欲将其挟走。吴世发举起一把木椅,狠狠砸向一团丁,那个跌落台下的矮子举起黑洞洞的枪口连开两枪,吴世发中弹身亡。

霞妹声嘶力竭,拼命挣扎,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恰在这时,一把飞镖“嗖”一声掠过,不偏不倚,正中一个家伙的喉脖子。其他团丁们尚未回过神来,又飞来几把铁镖,把把命中对手要害,一命呜呼。

飞镖是小徒弟放出的。原来,龚铁匠担心祝子他们的行动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便安排小徒弟暗中跟随戏班子,关键时候使出招式智取黄凯生。小徒弟蹲在麻糍石左翼的墓子岭上,一小袋铁镖闪着寒光。

黄凯生惊恐万状,拔出手枪猫着腰躲藏在一棵大树边。这时,管家气喘吁吁跑来,说大事不好了。

“快说啊!”黄凯生说。

管家哭丧着脸说:“老爷,祝子带着队伍,偷偷摸摸把我们的人打死了,就是在林子里训练的那些精英也被他们……”

“别说啦!赶快撤!”黄凯生惊恐地喊道。

第五章

镇上像一座空城。

民团找不着他们,一个个灰溜溜打道回府。“你们都是饭桶,都是吃干饭的!”黄凯生“吧嗒、吧嗒”吸着水烟筒,见大家无功而返,恼羞成怒,“祝子,祝子,剪了翅膀的八哥,看你还能飞上天!”

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出一种阴森森的恐怖的氛围。

黄凯生这个老狐狸自知有人要收拾他,留着从城里来的暗杀队加强巡逻、警戒。祝子蹲守在深巷里的一个驳口处,全神贯注地盯着黄府里的一举一动,他估摸出留守的民团、暗杀队不会少于百十人,强攻势必带来灾难,智取却一时半刻想不出法子。

小徒弟从侧翼的一处民宅跑过来,走近祝子,在他耳边嘀咕一阵,祝子微微点头,随后小徒弟转身一跃,直插黄府宅院。

黄府里里外外都布满了人,无法行动。

这时,一个巡逻家丁打着灯笼小解,趁此一瞬,躲在墙角的小徒弟神不知鬼不觉地挨近其身,把他解决干净,迅速穿上那个家丁的衣裳,混进了队伍。

“吱呀”一声,小院门打开了,灯笼在门槛边往外晃动几下,即刻熄灭。然后,小徒弟闪电般用飞镖击中宅院灯火,整个黄府黑如地窖。

祝子一声令下,赤卫队兵分多路包抄,整个黄府厮杀声、叫喊声此起彼伏,赤卫队把几扇院门堵得死死的,生怕黄凯生逃窜。黄凯生自知末日来临,顾及不了家眷金库,几名随从拼命相护,从地下通道里逃出。黄府敌尸横七竖八,头目却成了漏网之鱼,祝子气愤地砸着柱子:“黄老虎还是逃了!”小徒弟略有所思地接过祝子的话,说:“这是不是东方不亮西方亮啊?”祝子被小徒弟的话激醒过来,表情又阴转晴,说:“东方西方都亮了。听说,毛委员和朱总司令又回到了宁都,正在组织攻打宁都城,赖世琮已被红军活捉了,在城里的土豪劣绅等反动派土崩瓦解,我们小浦也将迎来胜利的曙光!”

祝子占据了小浦主动权,胜券在握,赤卫队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黄凯生魂不顾尸,狼狈而逃,完全陷入被动。包括小浦周边几个乡的反动组织连遭败绩,各地民团已经风声鹤唳,乱作一团,豪绅富户日夜转移财产合家出逃,人心惶惶,民团里有人已做好卷铺盖逃回老家或改邪归正的打算,忙着给自己留后路。

小浦大街小巷、村落农舍都贴满了“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打倒土豪劣绅!”“红军万岁!”等标语,报名参加赤卫队的老表一个接一个。

第六章

祝子与霞妹搭档担任主角,在万寿宫上演采茶小戏《打土豪》,他们演得投入,唱得认真——“小浦来了毛委员,军民同心打土豪,地主豪绅吓破胆,黄狗狂吠乱撕咬……”唱词植入观众的心窝里,大家吆喝鼓掌。

尽兴间,小徒弟闯进万寿宫,两脚一并,跳上一米来高的古戏台,拉着演出的祝子到幕后,表情冷峻:“班主,不好了,镇上又聚拢了大批民团,据说,黄凯生这条老狗也大摇大摆地回来了!”“什么?”祝子吃惊道。大家尚未反应过来,隐隐约约闻到外面枪声。祝子则作好战斗准备,与民团、守望队决一死战。

宁都县城打得正酣,反动当局和地主恶霸抱头鼠窜,向农村山区寻找残喘之地。在中村过着野人生活的黄凯生因一次偶然机会,被当地矿霸救援,他们臭味相投,复辟反动政权,盘算反攻小浦,扼杀红色革命。茫茫大山,来自城里的反动派与顽固守候这边的土豪劣绅同恶相济,纠集民团、守望队、地痞流氓、土豪恶霸成立“敢死队”,由黄凯生带队扑向小浦。

祝子吩咐小徒弟领着霞妹他们从后门突围,但霞妹坚决不走,镇定自若,将手中的梭镖握得紧紧的。“快走,这是命令!”祝子快步跨向霞妹身边,欲把她推出戏台后门,不知是使力过猛还是距离太远,竟然一个趔趄,身子倾向霞妹起伏的胸间,霞妹惯性使然,张开双臂,揽住比她高不了多少的祝子,久久没能松手。霞妹带着哭腔却也坚定,说:“能与你一块儿死,甚感光荣!”祝子速速从霞妹怀中挣脱,双眼带着悲伤,一句话没说,把霞妹挟出万寿宫,然后大声地喊着“大家分头离开,保存革命实力”。小徒弟与祝子在一起,亮晃晃的“兵器”排在跟前,可是,原本近在咫尺的枪声却渐行渐远,民团的吆喝声也烟消云散了,万寿宫似乎平静下来。小徒弟迅速跳下戏台,从右侧门出去,发现民团已经朝赤坎村奔去。小徒弟返回万寿宫,把他看到的情况向祝子一说,祝子判断一定是龚师傅引开敌人的。祝子判断得正确,龚铁匠在铺子里打铁,看到三五成群的民团像幽灵一样在街头村口转悠,还有“大部队”朝着万寿宫那边出发,猜摸戏班子和祝子他们有危险,龚铁匠刻不容缓,带着自制的火铳,借着深巷做掩体,悄悄跟着他们。民团过完小浦木桥,龚铁匠在桥头那边举起火铳,“砰砰”射向目标,将他们引向麻糍石的河滩里,那里有他早就布置好的火雷。祝子、小徒弟为龚师傅的安危担忧,趁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尾随民团,寻机下手。祝子与小徒弟健步如飞,快要接近他们时,麻糍石下河滩上“轰轰”响起火雷声,震耳欲聋,火光四射,硝烟弥漫,龚铁匠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回到了铺子里。

又是一个没有星星更没有月亮的夜晚,辗转多地的戏班子里的战士们都很疲倦,回到保甲祠倒头便睡。祝子在布置好岗哨之后也和大家睡在一起。半夜,暗杀队从三面包围了小浦墟镇,保甲祠被堵死。祝子镇定地作出判断之后,决定实行分路突围,由于敌强我弱,大家被冲散,祝子等退到了墓子岭下的山谷里,为这支革命队伍的命运担忧,他思念着同志们。革命处在低潮,祝子是共产党员,他信仰马克思主义,作好了为革命牺牲的准备。

祝子在墓子岭下想了一宿,这时已是黎明前最黑的时段,他踏着茫茫夜色,义无反顾地走下墓子岭,寻找被冲散的同志们。在横照村的一处大宅院后的一条通往赤坎的小路上,祝子匆匆而行。这时,宅院的主人,与黄凯生一丘之貉的地主张松茂起床大解,听到腳步声后,张松茂敏感起来,一会儿循声望去却没发现什么,再望去,看见高处山路上一个个子不高、衣衫褴褛的背影,虽然天还未亮,但黑黑的影子看得出这人走起路来步履迈得艰难,正往赤坎那边赶。“这一定是祝子吧?!”张松茂紧张起来,没有把祝子除掉,自己的好日子就会被他搅乱,说不定带着半班里的人过来,人财物就会一扫而光。他顾不得拉屎,叫醒管家,吩咐管家连夜跑去报告了黄凯生。

黄凯生立即调动了民团等武装100多人,前追后堵,祝子不幸被捕。

突围出来的同志正在岩背脑休整,龚铁匠、小徒弟、霞妹等见祝子被捕,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小徒弟曾两次打探也使不出营救法子,霞妹在无望中伤心落泪。一会儿工夫,她怕连累大家,悄悄躲进林子里,抹干眼泪,独自下山。在霞妹的心窝里,为了营救祝子,即使是头颅落地也在所不辞。霞妹的失踪,令战友们忧心,大家分头寻找未果。龚铁匠更是六神无主,他判断霞妹去了黄府,这不是鸟人樊笼、飞蛾扑火吗?龚铁匠心急火燎:“我们是打不散的半班,打不垮的赤卫队,祝子被捕,我们再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啊!定要把霞妹抢回来!”小徒弟拎起一个粗布袋,显得有点沉重,遵令下山。

在陂下村溪边的银杏树下,小徒弟拦着霞妹,口气强硬:“霞姐,千万不能去呀,你这样单枪匹马,不但救不了祝子哥,而且会搭上性命。”

霞妹闪着盈盈的双眸,心情沉重。小徒弟是聪明人,此时此刻,叫神仙来也无法劝阻,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她救人之举。她作好了死的准备,尤其为了革命与倾慕爱恋之人死在一起是何等荣光!无奈之下,小徒弟跟随其身,决意深入虎穴共同营救祝子。

时值盛夏,又是午后,山风似乎都被林子挡住,逼仄得处处能闻蝉虫哀鸣。霞妹、小徒弟刚刚进入圩上,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鱼街一角,围满了赶集百姓,对着墙上的布告指指点点:“被抓了?!”“唉,还是没能逃过黄凯生的魔掌啊!”“祝子这娃呀,命也够苦的,酉时就要杀头了!”“这后生仔,够义气,有血性,为我们穷人仗义!”

小徒弟猜测,祝子定是关在赤坎村那排低矮的牢房里,那曾经是富家的牛栏,因小浦赤化严重,黄凯生将那排牛栏改建成临时监狱,虽然离黄府民团有两里多的路程,但这一带都是三步一岗,四步一哨,欲劫狱或逃狱都是没门子的事。小徒弟与霞妹商议,转移岗哨的注意力。

黄凯生贴出的布告,定在了傍晚时分对祝子实行“凌迟”。霞妹、小徒弟久久不返,早已让龚铁匠坐立不安,他临时带着队伍,操起枪支下山。“大部队”与霞妹和小徒弟会合后,龚铁匠做好了一番部署,从多路击破敌人,以营救战友。龚铁匠派出两名赤卫队员化装小贩,用大板车装满油米菜肉往黄府送。刚到门口,气氛显得有些异常,对进出人员盘查严密。“小贩”镇定自若,在高墙边相互使了一下眼神,几名盘查家丁一命呜呼。“小贩”即刻点燃车上浸染了洋油的稻草,合力将大板车推进大院,紧接着板车在火光中“噼噼啪啪”响了起来,鞭炮与雷管炸出的响声,吓得黄凯生与家丁民团乱成一团。黄凯生以为红军打进来了,再次猫进地下暗道逃命。

赤坎牛栏监狱,沿途岗哨被小徒弟飞镖悉数收拾,霞妹与龚铁匠砸开牢门,将关押于此的十几名赤卫队员解救,躺在稻草上无法动弹的祝子被龚铁匠利索背起,在霞妹、小徒弟及其他战友的掩护下离开赤坎。

岩背脑林峰相依,流水潺潺。悬崖峭壁上一条弯曲自成的沟壑里溪水一倾而泻,百米悬崖形成的飞瀑甚是壮观。岩洞里,冬暖夏凉的气温甚是适宜祝子这样的“病号”疗养。霞妹周到至极,一会儿与小徒弟猎来野兔炖着,一会儿采来野果开胃,祝子很快恢复健康。

雷鸣般的瀑布声掩盖了祝子与霞妹在洞中的亲昵交谈,不一会儿,祝子与霞妹同时站起来,一前一后往岩洞口走来。

“同志们,我们马上要作好战斗的准备,看这形势,黄凯生之流是不甘心失败的,反扑我们是早一天迟一天的事。”祝子深情地注视着大家,话音刚落,山边枪声骤起。

“有情况!”祝子警惕起来,小徒弟迅速朝着岩背脑下奔去。

黄凯生获悉赤卫队使出了调虎离山计,劫走了祝子,恼羞成怒,速速纠集民团围追。有探子报告,祝子他们在岩背脑活动。黄凯生即向城里的伪县长报告,请求援兵。蜂拥而至的民团已将岩背脑进山路口堵死,站岗的一名赤卫队员来不及隐蔽,逃又不可能,干脆开枪还击民团,用枪声向祝子他们报信。站岗队员的牺牲换来了赤卫队的安全转移,他们从各个山洞密林撤走。

第七章

转眼到了1930年的冬天,中央红军在小浦、龙岗、东固一带取得了第一次反“围剿”的胜利,活捉了敌师长张辉瓒。

祝子奋笔疾书,漏夜写出了《活捉张辉瓒》剧本,他第一时间递给霞妹,说:“你帮我把把关,我们争取明天排演,届时叫毛委员和朱总司令一起来观看!”

霞妹高兴道:“我看要的,红军胜利就是苏维埃的胜利,共产党的胜利,我们演戏就得因时而进,鼓劲!打气!”

霞妹认真读着剧本,有些不认识的字,理解不了的词,祝子像先生手把手教。

霞妹心里像灌了蜜,甜丝丝的。她摊开纸页,用尖尖的右手食指指着一段工整的楷书说:“我看这段话很好,是我们这台戏的高潮。”接着她声情并茂地念了起来——

“小浦半班已经完全是我们党和红军的剧团了,广泛地宣传了我们党和红军的主张,在扩大红军队伍,轰轰烈烈的土地运动中起到了宣传队、播种机的重要作用,成了我们的左膀右臂。我们红军四万,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打败了十万敌军的大‘围剿,这是红军史上第一次大胜利!这个胜利,是红军的胜利,是苏区人民积极支援红军、保卫苏区的胜利!但是,国民党反动派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他们还会来‘围剿我们苏区,就像疯狗一样,它总是要咬人。因此,我们当前的任务,就是要积极整训部队,扩大根据地,大搞生产运动,发展苏区经济。队伍整训得越好,生产搞得越好,我们就越能打破敌人的‘围剿,粉碎敌人的封锁……”

祝子一边热烈鼓掌一边说:“这是毛委员在麻糍石广场庆祝第一次反‘围剿胜利大会上讲的话,我把它引用到剧本台词里来,别有一番意义哩!”

霞妹笑靥如花:“把毛委员鼓舞士气的话搬到戏上当然很有意义,但谁来演毛委员呢?”

霞妹这样一问,倒是把祝子问住了。是啊,他只管盡快把剧本写好,没有考虑角色的问题。稍稍思索,祝子向霞妹挨近了,有些迫不及待:“我看毛委员行,就叫毛委员自己来演这个角色!”

霞妹说:“不妥吧?毛委员是红军首领,要指挥千军万马,整个苏区他都要管。”

祝子说:“那好,这个角色我来演!”

霞妹鼓掌:“我看可以!”

祝子与霞妹会心一笑。

军民一家亲,半班里偶然也会有红军一起登台演出。毛委员、朱总司令和地方同志一起在观看演出。看见演员们穿戴破烂,又是蓝粗布,朱总司令发出感慨,说:“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但为革命战士和群众演戏劲头还是蛮足的嘛!”毛委员接过话说:“是呀,他们的表演都有城市专业演出无法可比的一面,他们更懂这个社会,演得人骨。”

毛委员说罢,沉思一会儿,心里涌动着对小浦人民的感激之情,英勇的小浦人民在党的领导下,敞开忠心支持土地革命和武装斗争,组建了赤卫队和戏班子,而这个赤卫队和戏班子一直在与国民党反动派作斗争,我们红军进驻后,他们充当了宣传队、担架队、运输队、洗衣队等重要角色,成了我们党和红军依靠的力量。想到这里,毛泽东看见演员们穿戴破烂,又是蓝粗布,便诚恳由衷地说:“这个穷人的半班是我们必须依靠的力量,应该有一个更革命的名字。”

万寿宫古戏台,祝子、霞妹正在与几名红军临时演员交流,突然被已经穿上红军服、戴上八角帽的小徒弟兴奋叫喊:“祝子哥、霞妹姐,毛委员找你们!”

“毛委员找我们?!”霞妹高挑的身姿一转,曲线尤为分明,欣喜万分地说,“你这个小徒弟,要不是你的声音,我根本就认不出你了。嗨,当红军就是不一样,多威风!”

“快点,朱总司令也在一起!”小徒弟催着。

祝子与霞妹快步跟着小徒弟来到台下,在前面的位置上看到了毛委员和朱总司令。祝子、霞妹一个军姿:“报告毛委员、朱总司令!”毛委员被自己吐出的一圈烟雾笼罩着,他用手在跟前扇着,然后站起来对着祝子说:“祝子同志,刚刚看到你演的戏,扮演我老毛还是蛮像的嘛,不过我比你个子高!”祝子有点不好意思,说:“演得不好,请毛委员批评,我保证以后改正!”“好、好!演得好,特别是我在庆祝会上说的那些话,有点以假乱真哕!”毛委员说罢,又把目光转向霞妹,霞妹质朴的气质宛如远山芙蓉。毛委员朗朗一笑:“你这个女同志台上台下都很有风采,巾帼不让须眉呀,我看到了小浦半班的远大前程!”霞妹立在那里略显腼腆。祝子说:“她叫霞妹,是小浦半班的台柱子,革命性很强!”毛委员从长板凳上挪出一个位子,“霞妹同志,站着累,这里坐下!”

“我看嘛,你们俩是天生一对、地成一双的革命伴侣嘛!”朱总司令一脸和蔼,“祝子、霞妹,毛委员很关心你们这个革命的戏班子,他今天要给你们取上一个好名字啦!”

祝子、霞妹涌动着热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毛委员点燃纸烟,慢条斯理地说:“这几年,我进出小浦多次,前前后后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对你们这个半班有兴趣,看得入迷了。人有姓,物有名,而你这个为革命作出牺牲的戏班子却没个像样的名字,这成何体统啰?”

祝子情不自禁接过毛委员的话说:“请毛委员赐名!”

毛委员爽朗道:“我看呀,就叫蓝衫团!”

“蓝衫团!太好了!”霞妹兴高采烈地站起来,略有所思道,“我们这个半班,不、不,蓝衫团,就是清一色的穿蓝色粗布,现在红军战士又加人进来,穿的也是蓝粗布,蓝就是代表穷人闹革命……”

霞妹那股阳光之气给同志们带来了乐观和积极,朱总司令微笑地看着有点失态的霞妹,禁不住说:“你这个团副呀,像孔夫子的嘴巴,出口成章哦!”

祝子心情复杂起来,他眼前浮现了王班主,浮现了吴世发,浮现了为了革命不怕断头牺牲的蓝衫团的战友们。

第八章

“蓝衫团”,既是剧团,更是战斗团!

龚铁匠的铁匠铺叮叮当当,生意了得。龚铁匠将锻造好的精致兵器悉数交给祝子,祝子与蓝衫团在小浦、黄陂、大沽、钓峰、蔡江、龙岗、东固、沙溪、中村等地筹款扩红,壮大蓝衫团。

已被红色风暴狂卷到中村一带苟延残喘的黄凯生等反动派亡我之心不死,在一处用竹板茅草搭建的屋子里,纠集几十号人马,准备袭击小浦蓝衫团。蓝衫团除老幼外,年轻人不管男女,全部参加了红军。祝子与霞妹正要带着队伍向瑞金出发,队伍骤然混乱起来,几个战友被枪杀。祝子还未回过神来,一名五大三粗的人举起手枪正要向他射来,霞妹眼疾手快,先把这个杀手解决。

“快,分散撤退,里面有叛徒、有探子!”霞妹话音刚落,祝子中弹倒下,鲜血从腿肚子汩汩流出。一名战士操起枪杆,将开枪打祝子的敌人打死。霞妹与战友们将祝子背起,分散撤离。没想到,黄凯生的大部队就在附近围剿祝子他们,霞妹与祝子双双被捕。

深冬,小浦的气候已是风刀霜剑,连日不见一丝阳光。这对革命伴侣被疯狂的敌人押进了附近一座闲置的古祠堂。罪恶的刽子手将他们捆绑在木柱上,软硬兼施,非要他们供出战友和其他共产党员的下落来。敌人撬不开他们的金口,恼羞成怒,严刑拷打。红彤彤的烙铁印在祝子起伏的胸脯上,不时发出“滋啦”的声响,烧熟的皮肉味随着氤氲烟浪直扑口鼻。尽管这样,但祝子没有叫一声痛,宁死不屈。霞妹忍不住这一幕幕的残忍,拼尽全力冲上去用身体护住祝子:“你们这些狗日的国民党反动派真是禽兽不如,要打要杀就朝我来……”

敌人正要向霞妹抽打,黄凯生大摇大摆踏进祠堂,大声吆喝:“住手!”几个打手点头哈腰,给黄凯生让出一条路。黄凯生走近霞妹,久久盯着她那姣好的脸庞,看到点点斑斑血迹,夸张地闭起眼摇着头,然后怜香惜玉起来,吩咐手下松绑。

黃凯生用手拽着霞妹蓬乱的发丝,道:“霞妹子,你这是何苦呢?”

松了绑的霞妹使出浑身力气怒吼:“你给我滚开!”

黄凯生被霞妹的冲力推到了天井下,一个趔趄仰倒在地,后脑勺开了花,带着黑色的血涌了出来。几名打手吓得半死,赶忙抢救黄凯生,一个剃着粒婆脑(一种发型)的打手“砰砰”连开两枪。

霞妹中弹牺牲,胸前一摊殷红的血迹,躺在冰寒的地上一动不动。

“霞妹!霞妹!霞妹子……”祝子拼尽余力挣扎着喊道。

刽子手把祝子装人粗麻袋。黄凯生当着围观的群众,吆喝说:“这个顽固不化的赤匪,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刽子手将挣扎的麻袋再次捆扎,四人抬起,从桥上抛入茫茫小浦河……

第九章

五天后,小徒弟跟随红军主力部队返回小浦,与乡苏维埃政府主席龚铁匠会合。

一番激战过后,他们歼灭了一帮匪军,俘虏黄凯生等人。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插图:曲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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