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一腔正气向天歌

2021-11-11 11:15赵庆胜
火花 2021年6期
关键词:朝廷白居易

赵庆胜

有“诗魔”和“诗王”之称的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对他有着浓墨重彩的记载,原因不光是因为白居易的诗文才情,更重要的是因为他铮铮铁骨,庙堂之上“有阙必规,有违必谏”。

唐宪宗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四月,怀着“出将入相”梦想的白居易,被任命为盩厔(今陕西周至县)县尉、集贤校理,这一年白居易三十五岁。风华正茂的白居易虽然远离帝都长安,但是他的内心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庙堂。位卑不敢忘忧国,白居易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国事、天下事。“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白居易对帝国存在的种种弊端,以诗歌这一独特的文学方式进行着婉言规谏。短短两年时间,他创作的政治讽喻诗歌就多达百余篇。

好诗传千里,一时洛阳纸贵。白居易的诗歌传到了长安宫里,正力图振兴国家的唐宪宗(公元778-820年)看了后,不但不以为忤,反而甚是喜爱,遂成为白居易的铁杆粉丝。当然,让唐宪宗喜欢的还有白居易创作的那首《长恨歌》。“周至尉、集贤校理白居易作乐府及诗百余篇,规讽时事,流闻禁中。上(唐宪宗)见而悦之,召入翰林为学士。”《资治通鉴·唐纪五十三》对此有详细的记载。白居易的才华终没有被世俗所淹没,元和二年(公元807年)冬,唐宪宗想起了他所崇拜的偶像白居易,将其召回长安,任命为翰林学士。此时白居易担任的翰林学士,也只是暂时试用之职。在经过短暂的试用期后,唐元和三年(公元808年),三十七岁的白居易正式调到长安,担任左拾遗,同时兼任翰林学士。就这样,作为诗人的白居易开始在大唐政坛上闪亮登场,他是抱着“不负君王不负民”的满腔热忱走进长安城的,白居易报效朝廷的雄心大志如同这个春天万物萌发一样,在肆意疯长。同样是这一年,唐宪宗李纯这位奋发有为的皇帝,效法“太宗之创业”和“玄宗之治理”,继续自己的中兴大业,朝廷开始推行制举贤良方正科特试。孔子曰:“有文事必有武备。”同时在朝野上下的呼声中,恢复了武举考试。

唐代行政法典《唐六典》规定,左拾遗设在门下省,序在左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左补阙之后,职级是从八品下,官位虽然不高但非常重要,毕竟是大唐帝国最高的公务机关之一。左拾遗,意思是国家有遗事,拾而论之,是国家重要的谏官。左拾遗同左补阙共同掌管供奉讽谏,遇有与时势不相适应、与正道不相符合的事情,大则当廷上谏,小则封书上奏,并负责向国家推荐贤才良臣。此时的白居易虽然没有“出将入相”,但从此有了为大唐帝国进言献策的机会,自己内心深处开始有些波澜。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一首诗,意思是说:“在我之前的文学家陈子昂和大诗人杜甫都曾做过左拾遗,他们做得都很好,名盖天下,我要以他们为榜样,向他们学习。”白居易决心不负皇恩,粉身碎骨也要努力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身居高高庙堂的帝王爱好,往往又都是重臣权贵所极力追捧的,这可能是历史上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难以逃脱的魔咒。

正因如此,当白居易决心通过拾遗和规谏来努力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时,唐朝炼丹家清虚子也在用另外一种方式践行着他“不负君王”的诺言,以期能为帝王炼出“长生不老”的丹药,保其永享世间繁华。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帝王痴迷丹药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大唐诸帝也莫过如此。因为大唐皇室姓李,而道教所尊奉的老子也姓李,所以唐朝皇室便尊称老子为始祖,自称老子后裔。因此,在唐朝近三百年的历史长河中,历代帝王坚守以道教为“本朝家教”,使得道教发展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同时也推动着炼丹术快速发展,唐朝诸帝对丹药的迷恋程度可谓空前绝后。据有关资料显示,大唐二十一帝中,迷恋金丹服饵术的至少有十一帝,其中有五位皇帝死于丹药。公元808年,清虚子撰写的《太上圣祖金丹秘诀》出版,这也是中国有关火药的最早记载。尽管千年已逝,时间早已对道教炼丹延年益寿的荒谬说法有了定论,但是清虚子通过改进孙思邈的药方,最终研究出火药的雏形,于是后来也就有了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的黑色火药,由此看来清虚子也是功不可没的。

走马上任左拾遗的白居易,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报效国家的机会,他决心竭尽平生才识,尽好言官之职,努力做到朝廷得失无不明察,天下利弊无不陈说,有缺漏必规劝,有过失必进谏,以报答宪宗皇帝的知遇之恩,为实现大唐中兴而贡献自己的力量。因此白居易才不计艰险,屡次疏谏言事,屡屡在太岁头上动土,对唐朝面临的诸多困境和弊端进行了深刻揭露和批判。铮铮铁骨白居易,以天下为己任,勇敢地向朝廷提出意见建议,有时甚至当面指出皇帝的错误。对此,无论是新唐书还是旧唐书都提到了这一点。

唐元和三年(公元808年),淮南节度使王锷入京朝见,以钱财铺路,巨款重贿宦官,以谋求出任平章事(即宰相)。白居易知道这一消息后,非常反对。实际在历史上王锷也是一个非常有争议的人物,他曾平叛李希烈之乱,抚治容管、岭南、淮南、河东等地,虽屡屡建功,但也是边升迁边贪腐。尤其是王锷在抚治岭南期间,他把没收来的非法收入据为己有,然后用以经营商贸,积累了巨额财富,史载他“日发十余艇,重以犀象珠贝,称商货而出诸境。周以岁时,循环不绝,凡八年,京师权门多富锷之财”“由是锷家财富于公藏”。白居易认为像王锷这样的人既无“清望”,又无“大功”,德不配位。于是,就向朝廷上谏说:“王锷勒索民财进奉,为的是取得自己不配获得的官位,倘若顺遂了王锷的意愿,四方藩镇纷纷效法,‘百姓何以堪之’。”意思是说王锷等人买官的钱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如果侥幸之门一旦打开,别人纷纷效仿,那以后就无法收拾了。唐宪宗本想顺水推舟,成全王锷,但看到白居易如此言辞剀切,想想也有道理,只好作罢。

白居易在拾遗规谏的道路上,愈战愈勇,有利弊必陈说,有缺漏必规劝,有过失必进谏。无独有偶,这一年五月,朝廷在长安隆重举行制举贤良方正科特试,意在选拔特殊人才,位列前三甲的是牛僧孺、皇甫湜和李宗闵。牛僧孺、李宗闵因为在试卷里批评朝政,而且涉及到了宰相李吉甫,考官们认为两个人都符合选拔条件,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把二人推荐给唐宪宗。这件事传到了宰相李吉甫耳朵里,他听说牛僧孺、李宗闵批评朝政,还揭露了自己的短处,十分懊恼。李吉甫便在唐宪宗面前告状诬陷说:“牛僧孺、李宗闵与考官有私人关系,考试有舞弊行为。”唐宪宗信以为真,便把几位考官降了职,牛僧孺和李宗闵也没有得到提拔。此事引起朝野一片哗然,白居易知道后,便上疏为牛僧孺等人诉冤,谴责李吉甫嫉贤妒能,打击诬陷……最后,唐宪宗迫于压力,只好将宰相李吉甫贬到淮南任节度使,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上疏,白居易得罪了李吉甫及其子李德裕,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在此后几十年的“牛李党争”之中,始终为李德裕所排挤。后来牛僧孺成为唐穆宗、唐文宗时期的宰相,可谓政界贵胄、文坛名士,与白居易却成为挚友。晚年白居易辞官闲居洛阳,与石为友,经常与告老定居洛阳的牛僧孺一道赏石、咏石。白居易为了纪念二人的友情和记载牛僧孺的爱石情愫,还于会昌三年(公元843年)五月题写了著名的《太湖石记》,这也是我国赏石文化史上第一篇全面阐述太湖石收藏、鉴赏方法和理论的散文。《太湖石记》不仅提升了牛僧孺在古代石坛上的影响,后来也成为千古名文。

在大唐的朝堂之上,宦官和权臣的眼里,白居易简直就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将他们屡屡置于尴尬境地,对白居易越来越恨之入骨。其实,身为谏官的白居易,行走在庙堂之上,早就抱定了上不负君、下不负民的信念。铮铮铁骨,宁折不弯,这是白居易与生俱来骨子里的秉性,更是他出仕为官之道,以至于白居易一次又一次将规谏利剑高高举起,义无反顾地劈向那些违反公序良俗的王公贵胄。

唐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唐太宗时著名大臣魏徵的玄孙魏稠,生活一度捉襟见肘,不得不将祖宅典押给别人,以换取生活用度。别有用心的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得知消息后,为了收买人心,李师道便上疏朝廷,请求自己出钱将住宅赎回,还给魏稠。门面上看,这好像是件好事,李师道替国家分忧,替名臣之后着想,自己出钱帮助别人赎回祖宅。李师道是何许人也,他是地方割据的大军阀,他真的有这样的好心吗?我想,对于李师道的别有用心,不光是白居易心知肚明,那些王公大臣们也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李师道(?—公元819年),营州(今辽宁朝阳市)人,高句丽族,是唐朝地方割据军阀平卢淄青节度使李纳的次子。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其兄长李师古死后,李师道自领平卢淄青节度使,拜检校司空、同平章事,割据十二州之地,其势炙手可热。李师道不光有狼子野心,还是一个典型的“两面人”。元和十年(公元815年)正月,唐宪宗决定对割据独立的淮西吴元济用兵时,作为平卢淄青节度使的李师道感受到威胁,于是他面上支持帮助官军讨伐吴元济,暗中却联合吴元济,企图牵制朝廷,巩固自己的地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两面派”。并且,后来为了威胁那些支持用兵淮西的官员,李师道还派出刺客在京师暗杀了宰相武元衡。不久,又派人潜入东都,企图焚烧洛阳宫阙,杀掠市民,后因事泄未能得逞。所以,李师道为魏徵子孙赎买住宅是假,沽名钓誉是真,白居易早就看穿了他的丑恶嘴脸。本来唐宪宗准备命令白居易草拟同意李师道请求的诏书,白居易却谏言道:“魏徵是先朝著名宰相,当年太宗曾经赐宫殿所用建材为他修建正宅,以示特别褒奖,与其他官员的宅第都不一样。而今魏徵的子孙欲典押,需要的钱也不多,应该由朝廷为其赎买,而不能让李师道掠此美名。”唐宪宗是个聪明人,一听马上就明白了其中道理,他命人从内廷专库中支出两千缗钱赎回住宅,赐给魏稠,禁止他再典押出卖。

我推想,一千二百多年前,当白居易在拾遗规谏的道路上义无反顾地狂奔时,与其说他是以舍身取义在推动大唐风气的好转,倒不如说是重用贤良、力图中兴的一代明君唐宪宗成就他,以至于白居易才有机会拾遗规谏,不断增强存在感。

唐元和五年(公元810年),天下大旱,唐宪宗准备颁布德音令求雨,对于皇帝的这一决定大臣们没有谁觉得不妥,都觉得这是顺应天意、体恤万民之举。但是,白居易又一次站了出来,他上疏唐宪宗道:“要让民众得到您的恩惠,我认为最实际的就是减轻他们的税赋负担。”进而又说道:“宫中人员数目超出供内廷驱遣所需的甚多,办事应当节省开支,裁汰冗员。”唐宪宗觉得白居易说得有道理,于是很快颁布诏书,免除了本年租赋,外放宫女,杜绝进献,等等。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些惠民举措的出台,一方面是多亏了白居易的仗义执言,另外一方面也是唐宪宗心怀天下的体恤之举。

大唐王朝在经历“安史之乱”后,盛唐气象已经渐渐消失殆尽,王朝内外,百病丛生。“有阙必规,有违必谏。”我仿佛再次看到千年时光深处身体羸弱的白居易,犹如宦海中苦苦抗争的一条鱼,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为朝廷、为天下人拾遗补缺。他要让规谏的炮火来得更加猛烈一些,以期打掉那些弥漫在高高庙堂之上的瘴气氤氲。

白居易首先是向那些骄横不法的权臣开炮,他把批评的矛头对准了拥兵自重的节度使。经过“安史之乱”阵痛的中唐,仍有很多节度使还处于半独立状态,如前面提到的李师道,这些节度使统治地域广阔,兵强马壮,拥兵自重,骄横无法,从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平日里残酷剥削地方百姓,搜刮的租税也从不上交,藩镇割据已成为危及大唐命运不得不铲除的“毒瘤”。这些白居易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屡屡上疏朝廷,请求严惩不法节度使。其中,有一个叫裴均的荆南节度使,曾经在唐宪宗上位过程中立下过大功,深得宪宗信任。尽管裴均在节度使任上无法无天,但唐宪宗还是念及旧情,想把他召回长安委任宰相。白居易得知后,对此坚决反对,接连上疏朝廷。最后,唐宪宗迫于舆论压力,最终没有让裴均出任宰相,只好把他安置到山南东道继续做节度使。眼看到嘴的肥肉又没了,裴均当然不死心,于是他开始经常向唐宪宗献宝。据《旧唐书本纪》记载:“四年夏四月壬午,裴均进银器一千五百两,以违敕,付左藏库。”裴均的出手大方,哄得唐宪宗很高兴。白居易知道后,提醒唐宪宗道:“裴均怀有野心,他这是在试探您,还是将银器退回去吧。”人都喜欢好东西,唐宪宗当然也不例外,他拒绝退还,下令暂时交给宫廷管理局保管。为了遮丑,唐宪宗还规定,不允许再有人过问此事,如有人要查询,必须先把查询者的名字报告给他。规定一出来,白居易当即上疏反对,但唐宪宗不但不听,还对人抱怨说:“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无礼于朕,朕实难奈。”

唐宪宗时期,虽然白居易的上疏言事多获接纳,但是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唐宪宗也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指点点,指手画脚,他对白居易一次次的直接言事越来越不感冒,实际上白居易恰恰忽略了这一点。

白居易抨击的第二种现象是宦官乱政。中唐时期,宦官掌握着朝廷的重权,有的甚至可以决定皇帝的废立。

北宋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曾这样写道“劫胁天子如制婴儿”“使天子畏之如乘虎狼而挟蛇虺”。意思就是说宦官掌控皇帝就像是掌控着一个婴儿一样,可以随意玩弄。皇帝对太监非常害怕,如乘虎狼,而挟蛇虺。由此可见宦官气焰之嚣张,就连皇帝都如此害怕他们,更不用说其他朝臣了。但是,作为谏官的白居易不怕,他上疏抨击批评宦官成为常态,尤其是抨击俱文珍、吐突承璀这些皇帝最宠爱的宦官头子,更是不惧个人安危,对此史书上都留有很多记录。尤其是在批评宦官头子吐突承璀上,是不得不提及的一笔。

吐突承璀是鲜卑人,也是整个唐宪宗朝最受宠爱的宦官头目,以至于唐宪宗把御林军的指挥权都交给了他,也就是皇帝把自己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由此可见唐宪宗对吐突承璀的信任程度。更为荒唐的是唐宪宗还任命吐突承璀为领兵作战统帅,有一次朝廷要出兵镇州(今河北正定),唐宪宗准备任命吐突承璀做招讨处置使,所谓“招讨处置使”也就是统帅的意思。白居易得知后非常愤怒,就谏言皇帝说:“我们堂堂大唐帝国军队,怎么能叫一个宦官做统帅呢?名不正、言不顺。”唐宪宗一时被白居易说得哑口无言,但又不愿意改变这一决定,害怕得罪吐突承璀。于是,唐宪宗灵机一动,就把统帅名号改为“宣尉使”,仍然叫吐突承璀统领军队出征,可是吐突承璀根本不会打仗,很长时间战事都没有进展。对此,白居易又接连三次上疏,要求唐宪宗罢免吐突承璀……其实,在唐宪宗时代,像白居易这样直接敢于尖锐抨击位高权重宦官头子吐突承璀的,可以说是为数不多的,而恰恰白居易就是一个。

知难克难,知错即谏。白居易谏言献策的眼光不仅仅盯着高高在上的庙堂,同时他也密切关注着民间群众疾苦。《和籴法》,是中国历史上国家管理粮食供应的一种方法,这种管理办法从汉武帝时期开始实施,以后各朝代均不同程度地实行。《和籴法》的核心理念是:在丰收年份或者粮食盛产地区,政府用低价收购粮食,以防止粮食歉收时出现饥荒。但就是这样一部良法,却被一些利益熏心的逐利者把好经念歪了,到了中唐《和籴法》就变了样,不管是丰年还是凶年,一律按照规定强迫农民以低价交售粮食,因此农民利益受到很大损失。白居易了解情况后,接连上疏朝廷建议修改这一规定。这些都充分体现了作为谏官白居易,始终坚守儒家以民为本的思想,同时也体现了他舍身成仁的政治风范。

在白居易看来,仅仅“有阙必规,有违必谏”还是不够的,他认为作为时代文人,还应秉持“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的创作理念。所以,白居易善于以自己文枪笔剑补察时政,写了很多直击现实揭露贪腐的诗文,千疮百孔的腐败政治,被白居易的文枪笔剑屡屡刺中,使得他成为了那些把持朝纲权臣的眼中钉、肉中刺。当愈战愈勇的白居易,矢志不渝地抱着自己那颗花岗岩般坚实的忠心,勇往直前义无反顾时,终于撞到南墙了。

正当白居易意气风发地为实现自己政治抱负而奋斗时,元和六年(公元811年)四月,白居易的母亲突然去世了,按照丁忧守制规定,白居易携家眷回到家乡新郑下邽故里,为母亲守孝。然而祸不单行,这一年的冬天,白居易又痛失爱女。一年之内,连失两位亲人,这对于白居易来讲打击简直太大了。“朝哭心所爱,暮哭心所亲。亲爱零落尽,安用身独存。”白居易痛不欲生,终于病倒了。即便是这样,病痛中的白居易仍然不忘用自己的文枪笔剑补察时政,关心着民生疾苦。元和七年(公元812年),他写下了名篇《采地黄者》。诗中写农民因旱灾断了口粮,只好采地黄给豪门,换取豪门家的马饲料充饥。人不如牲畜,这是何等的民生!白居易虽然不做谏官了,但仍在“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公元814年冬天,四十三岁的白居易再次被唐宪宗召回长安,长安仍是自己心目中的长安,可是这次任职却与谏官无缘了。白居易被任命为太子左赞善大夫,实际上就是专门为太子服务。唐时因为太子居住在东宫,所以唐人又称太子左赞善大夫为东宫官,是在太子手下做官。具体职责就是当太子举动不妥当时,负责劝导太子,实际上也是一个冷官,正五品上。对于这次明升暗降,白居易自然也是愤愤不平,心中郁郁寡欢。

公元815年6月3日,帝都长安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突发事件,彻底改变了白居易的人生。

这天清晨,报晓的晨鼓刚刚敲过,天色未亮,大唐宰相武元衡在夜色中乘车赶赴大明宫上朝,马车刚出靖安坊东门,突然有数位刺客冲出,吹灭烛火,刺杀武元衡。武元衡当场身亡,刺客提着他的头颅扬长而去。而与武元衡一同被刺杀的还有御史中丞兼刑部尚书裴度,裴度虽然没死,但也深受重伤,随从仆人为救他被砍断一只手臂。长安城内,大唐王朝的京师重地,朝廷的宰相和御史中丞竟然同时遇刺,宰相身亡,头颅被割,御史中丞身受重伤,这种恶性事件世所罕见,简直就是帝国的耻辱。一时之间,朝野震惊,哗然一片。其实,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知道刺杀事件的幕后指使是意欲把权弄政的李师道藩镇势力。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朝廷却迟迟没有动作,凶手仍然逍遥法外,而且胆大妄为,在长安城里散发纸条,威胁称:“毋急捕我,我先杀汝!”不断制造恐慌。义愤填膺的白居易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绝对不允许大唐纲纪被贼人这样肆意蹂躏践踏,愤慨上疏朝廷说:“藩镇势力猖狂到如此程度,堂堂朝廷还不出手,颜面何存?叛乱旦夕即至!请朝廷赶快捉拿凶手,查清幕后主使,予以严惩……”

尽管朝廷最终吸纳了白居易的建议,但是按照大唐规制,作为太子左赞善大夫的白居易是没有资格过问朝廷之事的。白居易越职上疏之事,短短两天时间就传遍整个长安街巷,有的人为他大大点赞,也有的人对他的言行咬牙切齿,当然,咬牙切齿的自然是朝廷中那些弄权之人。权臣们认为:“白居易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又不是谏官,朝廷的大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更何况你又是第一个站出来的,让我们这些人脸面何在?”于是,就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诬陷白居易,说他“不孝”,浮华无德行。

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政敌和权贵牢牢揪住白居易母亲看花掉到井里淹死这件事作文章,说白居易的母亲死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写《咏花》和《咏井》这样的诗,是典型的不孝。在封建王朝这可是骇人听闻的大罪名。既然白居易“不孝”,那他也就没有资格做太子左赞善大夫,因为人品有问题,不能再教导太子了,这样的人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在长安待了,等等。政敌和权贵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脏水泼在白居易身上,于是朝廷决定把他贬为江表刺史。“白居易这样不孝之人做刺史不行,必须贬得更低。”这时中书舍人王涯落井下石,上疏朝廷,朝廷便追诏将白居易贬到长江南岸的江州任司马。

白居易的济世抱负和独高眼光,让他自己成为最早最先感受到王朝衰败将至的人,面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朝廷,白居易当兼济天下的理想无法实现、经世之才不能施展时,他的满腔热情已化为苦闷忧虑,仿佛一颗满怀无比热情和熊熊火焰的小宇宙,在刚要步入轨道高速运转的时刻,却被强行按下了停止键一般。被贬江州对白居易而言内心的震动是不言而喻的,他只得以切肤之痛重新审视险恶至极的政治斗争,决定激流勇退,避祸远害,独善其身,乐天知命。

文章憎命达,忧愤出绝唱。当白居易遭遇贬谪时,一篇千古名篇却正等着他来书写。白居易在江州从政之余,借山水之景抒情,以吐胸中块垒,写出了《长恨歌》那样流传千古的绝唱———《琵琶行》,成唐诗巨匠。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以大量笔墨在十多处地方记载了白居易的事迹,特别浓墨重彩地记载了他作为“左拾遗”的谏言故事。《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八记载,白居易任左拾遗时,屡屡当众指摘宪宗皇帝“陛下错”,使得宪宗十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窥一斑而知全豹”。白居易盛年为官,始终坚守“达则兼济天下”的信条,历史是记得的,尽管后来他也有“江州司马青衫湿”的遭遇,但是我想白居易终究是无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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