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方言的“N+担+VP”处置句

2022-01-01 10:50丁加勇
关键词:洞口介词宾语

胡 旸,丁加勇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6)

湖南省邵阳市洞口县位于湖南省西南部雪峰山麓,东接隆回,南连武冈、绥宁,西枕洪江,北邻溆浦。洞口县境内包括县城在内的大部地区方言属于赣方言洞绥片,黄桥、杨林镇方言属于湘方言娄邵片武邵小片。[1]本文的洞口方言指的是洞口县城使用的赣方言。

洞口方言县城话声韵调系统如下:

声母21个(含零声母):pphmfvtlts tshshhkkhx

声调4个:阴平44 阳平24 上声21 去声35

洞口方言常用的表示处置的句式有“处置标记+N+VP”和“N+担+VP”两种,后一种结构语序上比较特殊。

一、洞口方言的处置标记“担”

洞口方言中“把”作为处置标记与普通话区别不大。“担[tã44/lã44]”初始义和“把”一样是“持拿”,引申出“取得”义。如:

(1)担稳,冇松手咧。拿稳,别松手啊。

担二十块钱把我。拿二十块钱给我。

我放起箇儿个钱哪个担行呱?我放在这里的钱谁拿走了?

“担”虚化为介词可以表示“凭借”,引出动作凭借的材料、工具等,相当于普通话的“用”。如:

(2)渠担锁匙开呱门。他用钥匙开了门。

“担”做介词也可以表示处置。如:

(3)担箇二十块钱把来我。把这二十块钱给我。

尔担咪桶水倾呱咾。你把那桶水倒了吧。

渠担锁匙着呱。他把钥匙弄丢了。

在例(3)这种“担+N+VP”的处置句中,“担”标均可以替换成“把”标,句子意义没有变化。

通常情况下,这种句式的“把”和“担”可以自由替换,而当“把”标处置句的介词“把”后面的名词是人的时候,“把”标一般不能被替换成“担”,如:

(4)我把渠骂呱一餐。我把他骂了一顿。

*我担渠骂呱一餐。

箇个老师把学生看得蛮重。这个老师把学生看得很重。

*箇个老师担学生看得蛮重。

你把崽送到屋再来。你把儿子送到家再来。

*你担崽送到屋再来。

只有在少数如“把…当…”的句子中,“把”可以被替换成“担”。这样的少数“把”字句中的“把”在普通话中也可以被换成“拿”,在广义上也有处置意味。如:

(5)我把你当兄弟,你咧?我把(拿)你当兄弟,你呢?

我担你当兄弟,你咧?

这种“担”在“处置标记+N+VP”结构的处置句中全部可以替换成“把”,而一部分“把”不能替换成“担”的不对称现象,是由这两组虚词在洞口方言中语法化程度的不同决定的。

曹茜蕾[2]提出处置标记的主要来源有三种:一是“拿、握”义动词,二是“给予”义和“帮助”义动词,三是伴随格。普通话中“把”的处置标记用法是从“拿、握”的实在意义虚化而来的。[3]洞口方言中的“把”做动词的意义是“给予”,读音是[pa24];读[pa21]时保留了“持拿”的语素义,处置标记也读作[pa21],和普通话一样来源于“持拿”义。

在洞口方言中,“担”依然有“持拿”的动词义,做介词的时候还可以表示“凭借”的意义,而“把”作为动词的“持拿”义已经消失了。因此在“处置标记+N+VP”结构的处置句中,相比于已经完全虚化为处置标记的“把[pa21]”,有“持拿”和“凭借”意义的“担”做处置标记时会表现出[-不可持拿]的特征,并因为这一特征表现出对介引表示人的名词的排斥性,只在“把/拿…当…”这样的句式中有例外。

二、“N+担+VP”处置句的来源和特点

洞口方言中常用的处置式句式除了“处置标记+N+VP”之外,还有“N+担/拿+VP”的结构。曹茜蕾[2]提到了这种宾语放在句首但宾语标记之后是零形式的处置句式存在于洞口话、隆回话、淮阴话(江淮官话)和秀篆客家话当中,并称其为“上古式”的处置式,如“杂佩以赠之”。

相比于普通话和其他方言中“N+处置标记+代词+VP”的形式,洞口方言的“N+担/拿+VP”句式可以不用代词复指提到句首做话题主语的名词成分,而是在介词后悬空为零形式,而“把”则不能悬空。如:

(6)门担关倒。把门关上。

箇二十块钱担把来我。把这二十块钱给我。

锁匙渠担着呱。他把钥匙弄丢了。

*锁匙渠把着呱。

“N+担+VP”的处置句式也存在于隆回湘语中。丁加勇[4]认为,隆回湘语中“担”标后面能悬空而“把”标不可以的原因是“担”标来源于动词义“拿”,而“把”标来源于动词义“给予”、“容许”,来源于“持拿”义的“担”容易悬空,而来源于“给让”义的“把”不容易悬空。

前文提到,表示“给让”义的“把”读音是[pa24],而做处置标记的“把”读音是[pa21],读上声的“把”虽然已经没有了“持拿”义的动词用法,但还保留了作为语素的用法。因此,洞口方言中做处置标记的“把”应该和普通话一样来源于“持拿”义,“担”标可以悬空而“把”标不能悬空并不是因为它们动词义的不同。

洞口方言的“担”做介词还有“凭借”的意义,表示“凭借”的时候同样可以使用“N+担+VP”的结构,和表示处置的这一结构十分相似。如:

(7)箇杯 茶担吃药。这杯热水用来服药。

箇杯 茶担吃呱。把这杯热水喝了。

粉笔渠担写板书。粉笔他用来写板书。

粉笔渠担写断呱。他把粉笔写断了。

表示“凭借”义的介词“担”和做处置标记的介词“担”都来自于表示“持拿”义的动词“担”,意义接近。“担”表示“凭借”时,它们介引的宾语和普通话“用”介引的宾语一样,可以直接提到句首做话题主语。在此基础上,洞口方言在表示相似的处置义时,类推出了直接把处置标记介引的宾语提到句首、标记后悬空的句式。而“把”做介词没有“凭借”的意思,因此不能在这种处置句式中担任处置标记。因此,我们认为“N+担+VP”处置式来源于“担”表示“凭借”义的介词用法。

事实上,“N1+担(凭借)+V+N2”本身也具有处置意味,只是“处置”含义弱于标准的处置式。经过广泛的询问调查,例(7)句子中分别表示“凭借”和“处置”的“担”在洞口方言母语者自然的使用和理解中“没有区别”,可为证明。

由于“担”在“N+担+VP”的结构中既可能表示“凭借”义又可能做处置标记,能进入这一句式充当主语N的语义角色范围扩大了,不管是能做“凭借、用”宾语的名词还是能做处置标记“把”宾语的名词,都可以在这种句式中做主语,句子体现或弱或强的处置意味。如:

动作的受事角色成为句式主语:

(8)杯子担洗干净。把杯子洗干净。

衣衫担收起。把衣服收起来。

动作的结果角色成为句式主语:

(9)饺子担包起呱。把饺子包好了。

通知担写到黑板高落。把通知写在黑板上。

动作的工具角色成为句式主语:

(10)箇把刀担剁骨头。这把刀用来剁骨头。

棍棍担打冇探话个人。棍子用来打不听话的人。

动作的材料角色成为句式主语:

(11)箇坨毛线担打毛线衣。这坨毛线用来织毛衣。

咪鼎糯米饭担制糍粑。那锅糯米饭用来做糍粑。

动作的方式角色成为句式主语:

(12)广东话担唱歌还蛮好探个。用广东话唱歌还挺好听的。

正楷担写字太慢了。用正楷写字太慢了。

动作的处所角色成为句式主语:

(13)箇间房担当杂屋。这个房间用来做杂物间。

咪只床担堆衣衫。那张床用来堆衣服。

沈家煊[5]把处置式的“处置”含义解释为“说话人认定甲(不一定是施事)对乙(不一定是受事)作某种处置(不一定是有意识和实在的)”的“主观处置”,具有表达说话人视角、认识和情感的动宾句所不具备的功能。这种“主观处置”的论证符合洞口方言“N+担+VP”处置句式里“处置”的范围扩大的语言事实。在洞口方言中,只要说话人认为动作对其宾语具有一定的主观处置意味,就可以把宾语提到句首做话题主语,构成“N+担+VP”的处置句式,甚至连例(12)中在普通话里不能做“被”字句主语的方式角色都不例外。这同时体现了洞口方言是一种相比于普通话优先级更高的话题优先型语言,在处置句中可以把话题提前到介词前居句子开头,并且可以提前的语义角色范围比普通话的“把”字句丰富很多。

三、处置标记“担”的语法化

在一般的“担+N+VP”的处置句中,处置标记“担”的语法化机制和普通话中的“把”类似。林运运[3]把“把”的语法化过程描述为从“把+N1+V+N2”连动式中的实义动词到“把+N1+V+N1”同一宾语的连动式中的次动词,再经由“把+N+V+之”虚化为“把+N+VP”的处置标记。本义是“持拿”的处置标记“担”在“担+N+VP”句式中的语法化过程应该也是如此。

“担”作“凭借”义介词时有两种基本的句式:“(N1)+担+N2+V+N3”和“N1+担+V+N2”。“担”的“凭借”义介词用法也是由“持拿“动词义语法化而来,语法化机制和普通话的“拿”类似。何洪峰[6]提到“拿”字句的基本结构形式是“N1+拿+N2”,这种句式可推演成“N1+拿+N2+V”,认为“拿”字作介词的语法化是在这种句式中实现的。“(N1)+担+N2+V+N3”中的“担”的语法化过程应该也是如此。而“N1+担+V+N2”则省略了动作的施事,这一句式中的介词“担”则相当于普通话中“N1+拿(用)来+V+N2”的“用来、拿来”。

在“N1+拿(用)来+V+N2”和“N1+担+V+N2”句式中存在N1=N2的情况,此时N2的位置必须是空格。如:

(14)箇杯茶担吃。这杯水用来喝。

(15)箇床铺盖担盖,咪床铺盖担垫。这床被子用来盖,那床被子用来垫。

这类句子的实际结构因此变成了“N+担+光杆动词”,句子也体现出相比于N1不等于N2时更强的处置意味。只要在这类句子的光杆动词后面加上补语,句子就成为“N+担+VP”式的处置句,表“凭借”的介词“担”进一步虚化出了表处置的用法。如:

(16)箇杯茶担吃呱。把这杯水喝了。

四、 “N+担+VP”处置义的主观性和“凭借”义的处置意味

由于“N+担+VP”中的“担”来自“凭借”义,表处置时可以进入处置句的主语范围因此扩大了。处置义范围扩大的情况下,处置义的强度自然而然地就减小了,句子也就相对地体现出了更强的主观性而非客观的“处置”。丁加勇[4]认为这种主观性体现在“担”可以被重新分析为语气助词,“担+VP”可以既表祈使又表处置、“担”后面出现一价动词。洞口方言中的“担”也有相同的特点,后面可以直接接VP构成祈使句,表示对一种“处置”动作的要求。如:

(14)担吃呱!吃掉它!

“担”后面的动词还可以是一价动词,这种情况下句子的主语N既是动作的发出者,也是动作“处置”的对象,陈述一种说话人在进行观察后主观上认为的N对自身的处置动作,或着表达说话人主观上希望N对自身做出某种“处置”的愿望。如:

(15)渠担徛倒做么个?他站着干嘛?(主观观察结果)

你担行呱!你走吧!(主观愿望)

可以发现,主观性的增强导致能进入“N+担+VP”句式的主语和动词的范围不断扩大,从而使句式中“担”可以从处置标记被重新分析,不仅可以表示祈使语气,还可以用来表述对他人动作的判断和建议。这些句子中的“担”处置意味进一步减弱,主观性进一步增强。

“担”表“凭借”时,由于来自“持拿”义动词,其处置意味原本就比普通话的“用、用来”要强。同时,由于“N+担+VP”处置句式的高频使用,结构相似的“N1+担+V+N2”句式也受到了它的影响,处置意味进一步增强,可以被分析为广义上的处置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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