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第二性》他者理论研究

2022-02-27 21:25梁芳芳
文化学刊 2022年12期
关键词:第二性身体

梁芳芳

一、绪论

(一)他者的定义

他者在黑格尔哲学中是极其重要的存在,在《小逻辑》中,黑格尔说:“他物就被看成是与自己正相对立的自己”[1];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说:“唯有通过它的对方它才是它自己”[2]135。自我和他者之间有着本质联系,他者是主体界定的非我,将对方排除在自我之外,自我才能明确和建构自身。波伏瓦认为女性异化为他者是父权制意识形态的历史结果,异化的过程就是从自我到非我的过程,追寻本真的存在就是从他者回归此者的努力。

(二)创作背景

1789年法国大革命胜利,法国女性在这场反对封建王朝统治的斗争中表现卓越,但“天赋人权”的“人”却把女性排除在外。20世纪上半叶生产力的迅速发展导致了世界结构的重大变化,等级制度开始松动,全世界范围内的人们都开始追求公平与正义。女性开始争取政治权利。但二战期间,纳粹政权对女性的自主权施加了严格的限制和压制,一言以蔽之,绝大多数女性对其性行为和生育几乎丧失控制权,也没有财产自主权,在工作场所受到多重歧视甚至解雇。

1908年,西蒙娜·德·波伏瓦出生在一个保守的小资产阶级家庭。自幼就耳濡目染父母因价值观差异带来的政治和宗教冲突促使她成为一名激进的知识分子。1929年,最好的朋友扎扎因为家人的强烈反对而与爱人分离,最后郁郁而亡,波伏瓦把原因归结于扎扎在家庭责任和自由中难以取舍,唯有一死。1939年,战争近在眼前,无法再无视政治的波伏瓦说:“1939年春标志了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我抛弃了个人主义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作为。”[3]关心女性同胞生存命运的波伏瓦,于1949年出版了《第二性》。

(三)受黑格尔和萨特的影响

波伏瓦把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拓展到性别辩证法上,但并不是简单认为二者完全等同。《精神现象学》中,在经过人对物的认知以后,意识发展的第二个环节是对人想要加强对自己的认识。对自我意识的强调意味着迫切需要逐出他人的意识,但是要完成逐出,就得先有在场,“自我意识只有在一个别的自我意识里才获得它的满足”[2]137。黑格尔认为主奴矛盾源于二者都想强过对方,而只有强者能成为主人,强者是愿意以生命为代价努力赢得超越的人。主人不会杀死奴隶,只会摧毁奴隶的精神,把奴隶视为自我意识得以显现的前提和基础。有对象的存在才有了自我的确证。波伏瓦阐述了两性关系与主奴关系的相似性。婚恋中,男性成为全部意义上的一家之主,拥有小家庭和大家庭中的地位和自尊与特权,女性成为“他者”。和奴隶不同的是,女性只是绝对他者,不像黑格尔所说的奴隶还需要参与斗争。在女性本真之途中,波伏瓦也强调了要通过工作获取独立,参与竞争才能谋求超越。

萨特的“存在先于本质”观点是存在主义的基石,也是《第二性》的立论基础。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中,萨特说存在主义“是一种使人生成为可能的学说;这种学说还肯定任何真理和任何行动既包含客观环境,又包含人的主观性在内。”[4]自为的存在相较于自在的存在而言是真正的存在,它是对自由和主体的追求。在萨特看来,人没有先验本质,人的出生仅表示人的存在,然后才通过自己的选择和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本质,人是自由的,因为人可以通过选择和行动来决定自己。波伏瓦拓展为:女性的存在先于女性本质的存在。女性在被刻板印象固化之前首先是客观存在。相比于床制造出来是用来睡觉的,笔被制造出来是用来书写的这样的本质先于存在,人的诞生显得没什么目的性。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原本可以自由选择想成为什么类型的人,不同选择意味不同责任。女性的特质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因此,要超越女性的“内在性”和“他者”,迈出的第一步是必须抛弃她们内化了的女性意识,即必须实现“超越性”。

二、他者理论的构建

(一)命运使“他者”成为可能

在生物学上,波伏瓦认为“‘雌的’一词是贬义的,并非因为它把女性根植于自然中,而是因为它把女性禁锢在她的性别中。”[5]27女性生理上所经历的痛苦,男性都不需要经历。女性的体质体现为不稳定性,导致她对世界的控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限制,个体身体体验可能没有男性如此丰富,但是这些生理特征不会导致男性和女性在智力上的显著性差异。

在精神分析学上,“身体应当被看作是主体的存在,而不是像生物学那样把身体看成物体。”[6]88波伏瓦肯定了精神分析的进步性,同时指出错误在于:弗洛伊德认为阴茎的权威可以解释男性的主权起源,但是他无法对这个主权起源做更深入的分析;且精神分析脱离历史语境,忽略、压制了女性的价值和选择,仅仅通过她们的性本能给予女性宿命论,作为一个决定论的体系,精神分析学将女性狭隘化了,女性应该被看成是在存在主义时间观维度下在价值世界中寻找价值的人。

在历史唯物主义上,“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回顾了妇女的历史。他指出,这一历史主要有赖于技术发展史。”[5]77波伏瓦尖锐地批评恩格斯没有说清楚:一是公有制到私有制的过渡过程是怎么样的,社会财产变成私有财产的具体过程是什么;二是私有制为什么一定会造成对女性的奴役,恩格斯仅仅是把这两点理所应当、顺其自然地运用了,但是这种不证自明是缺乏效力的。青铜器的发明,无法导致女性被奴役;私有制的出现,无法造成女性被奴役的处境。波伏瓦认为只有存在想奴役女性的人类及其愿望和行动,才有可能导致这个结果,所以单从“经济人”的角度去分析女人是远远不够的。另外,波伏瓦拒绝恩格斯将女人和无产阶级进行的类比。因为作为唯二的两个生理性别,男性和女性之间是相互依存的。

(二)历史见证“他者”

“她们的具身化在父权制社会中已经被预先规定了。因此,女性与她的身体的关系是在文化中被制造出来的”[7]。游牧时期因资源有限所以不关心后代,农耕时期,当男性发觉理性可以取代神秘,试验可以判断因果后,父权制权威取代母权制权威。农业社会中,男性创造了新的生产工具,私有制应运而生,女性弱化为男性的私有物,女性的身体与超越分离,具身化体验加速异化。

科技进步带来了更先进的妇产科学知识,工业社会缩小了体力差距带来的不平等,机器化大生产时代的来临,让女性开始从事有偿劳动。但是波伏瓦认为女性作为“他者”的历史还在继续。“抽象权利从来不足以保证让女性具体地控制世界:在两性之间,今日还没有真正的平等。”[5]192

(三)神话辩护强化“他者”

神话是对性别想象的投射,是统治阶级释放能量的场域。女性神话让女性拥有了自相矛盾的生存方式,这种模糊让女性耽于内在性。男性通过神话创作与散播,为他们对统治女人的特权作出正当性辩护。神话和经验相辅相成,依托神话来强化法律、风俗和集体意识。神话具有的蛊惑性影响着女性按照神话中备受赞誉的女性形象自我改造。不是被男性牵制,就是被魔鬼支配,女人的命运就是受他人的奴役,神话反映了男性想合理化对女性的支配与占有。“她的整个处境使她注定扮演这个注视的角色”[5]254,所以“作为自然物,女性是易变的,但是作为理想物,她又必须保持不变”[6]95,女性在美貌神话中反复做着抵御岁月的失败尝试,最终在模糊性中迷失。

三、“他者”处境

(一)女性个体成长的处境

“波伏瓦在‘自由’之前考虑女性‘处境’的重要性,处境制约了自由。”[8]幼年时,两性除了生理特征并无其他差别。而后,女童将洋娃娃当成“他我”,女孩儿在明异化玩偶的同时将自己打扮成了“有呼吸的洋娃娃”,男童用身体的舒展占据更大的空间,被鼓励要争取、要独立。青春期的发育让女性开始揣测自己的未来似乎注定的附属性和被动性。女性在被注视的目光中闪躲,月经增加了这份羞耻感,所有的变化让女性开始恐惧,这一时期的女性蒙上了模糊的面纱。走上异化道路的女性逐渐无法确认主体性地位,越找不到资源,就越无法通过自己直接去认识世界。她不力图超越,她只落回内在,她一生耽于重复,将枷锁视为准则。

(二)女性群体角色的处境

婚姻对社会来说是极其重要的,男性通过婚姻获取稳定的性生活、家务料理并繁衍后代,女性通过婚姻得到持久的供养、获取社会的认可。“女人通过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加强了她角色中的固有性”[6]107,显然家务只能日复一日排除恶和毁坏原料,维持现状,但使女性忘记了自身存在,于是她注定内在,成为非本真的存在。养育生命使女性封闭在母性中,寄希望于孩子能像丈夫一样,带领她获得超越。“唯一本真的行为是自由地承担证实生活必要性的努力时,她却委托给别人做”[9]356,女性在社会生活中追求这样的自我虚无的满足,使自己固化在绝对他者的地位。

四、女性解放哲学

首先,拒绝自欺,经济独立。波伏瓦提出“解放只能是集体的解放,它首先要求完成女性状况的经济演变”[9]472,依靠集体的力量,力求达到他者与自我的和谐,享受共在。在自恋、恋爱、虔信的道路都无法让女性获得主体和自由的情况下,波伏瓦建议女性要追求自己的主体自由,必须拒绝依附其他人而确认自己的生存,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必须以主体的身份,自己承担生活,所有对世界有卓越贡献的人,都源于首先愿意承担这份重负。当女性作为生产者、发明者,就获得了主动性。女性主体性既可以为个体存在辩护,又可以作为激发女性超越性的动力。

其次,改造永恒的女性气质,摆脱内在性。“理想化的女性必须是男性欲望的客体”[10]276,内在性是女性被奴役的根源,为了证明女人生来就处于卑贱的地位,男性把女性的“内在性”变成了“永远的女性气质”,内在性让女性沉溺于贫乏的抽象自我中,她的生存既没有发展,又没有创造价值。内在性由社会历史而来,也可以由社会历史而去。一个美好的人应该同时具有传统女性特质中的优秀的部分和传统男性特质中的优秀部分。以“人”的意义重新确立自己,在此基础上构筑新的观念体系,指导自己的人生。应在“人”的意义上骄傲地坦然自立。

最后,构建主体间相互性。建立合理的制度体系,正视两性的生理差异。男女两性既是自为的存在,又为对方而存在的状态,即“共在”。女性不再作为绝对他者和无相互性的存在而存在,男性和女性是和而不同、求同存异的共在。两个自由存在的人连接的爱情和婚姻,才是平等的、真实的、丰富的。波伏瓦认为女性解放的最终目的是建立更完善的人际关系,建立男女互助的社会,致力于共同创造美好的未来。波伏瓦总结道:“为了取得这最高一级的胜利,男女超越他们的自然差异,毫不含糊地确认他们的友爱关系,是必不可少的”[9]599。

五、他者理论构建的局限性

首先,波伏瓦否认母性本能和家务价值。“不存在母性的本能,这个词无论如何不能用于人类”[9]339。波伏瓦认为,母亲对孩子的态度是由她的处境所决定的,对母亲的赞颂与尊崇是为了更好地奴役她,婴儿的成长是母体损耗换来的。波伏瓦否定了女性的家庭劳动,母亲的身体禁锢了女性,重复性的家务劳动更好地将母亲束缚在内在性之中,在家庭里有限的“创造”不属于她个人,属于一家之主。“波伏瓦想要厘清人们关于做母亲的两个错误观念,一是‘成为母亲能够在任何情况下让一个女人感到满足’,二是孩子‘一定能在母亲的怀抱中找到幸福’”[10]270。波伏瓦把家庭和母亲身份看作女性受到制约的根源。不存在母性本能,母性是后天强加以束缚女性成为独立人格的人,但成为母亲与女性解放可以不冲突。

其次,波伏瓦对女性身体的描述是模糊的,她没有鲜明地赞扬女性的身体,对女性身体的描述是消极的。母亲将历史与社会给予的对月经的厌恶和抵抗氛围渲染给女儿,加剧了女性对自己身体的厌恶。但是生理性别是先天的,拒绝成为所谓的“真正的女人”不应该需要否认自己的身体,未来还可以选择,还有行动的场域。并非女性的身体本来就是负面的,是社会让女性的身体是消极的,否则女性会为自己流血而不亡的身体感到骄傲。

最后,波伏瓦的“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9]9这一句论述面临过时,它消解了女性生理存在,固化了女性的刻板形象,无条件的本质主义会引发刻板印象,不利于对未来现象进行普遍把握。社会解放的关键是去男权中心化,将女性还原为与男性同类的人,是社会人之前首先是生物人,所以应该改为“女性是天生的,更是后天形成的”以强调对生理的重视和对身体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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