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没的“福景001”轮与26位消失的船员

马延君 陈银霞

“福景001”轮，是一艘船龄长达39年，并经历了多次改装的船只。2021年3月，它被改造成浮吊起重船，并于今年4月由拖轮拖到广东阳江，开始了首次作业。昼夜不停的施工一直持续至6月30日凌晨，48小时后，台风“暹芭”袭来，船只经历50海里的失控漂流后沉没。30名留守船员中，4人获救，26人遇难或失踪。

沉没

6月28日上午，广东阳江海域的船员们陆续接到今年第3号台风“暹芭”即将登陆的预警，文件、短信、通知不断发送到船员手中。从预报来看，在陈启生10多年的海员生涯里，这次台风强度只能算“中等偏上”，但他还是隐隐担心，“以往，我们离台风登陆点都有三五百海里远，这次距离太近了”。

6月28日晚间，陈启生与同事按照阳江海事局发布的防台应急预案要求，将船舶封舱加固，检查锚机等设备性能，随后前往海陵岛1号防台锚地避险。在陈启生所在船只前往锚地的同时，“福景001”轮还在按原来的节奏正常施工。多名“福景001”轮的船员告诉记者，6月28日收到台风预警后，他们又继续作业了两天，直到6月30日早上才抵达2号防台锚地。这时，锚地内已经没有合适的位置了。

7月2日凌晨，台风“暹芭”向阳江袭来。陈启生听见停泊在附近2号防台锚地的“福景001”轮在公共无线电频道发出呼叫称，锚链断裂，船只已经失控，正以3-4节的航速向西南方向漂移。“福景001”轮船长连声说道：“需要紧急抛锚。”“福景001”轮的失控大约持续了半小时，庞大船体携带着船尾百米高的起重机，随风浪不断地漂移。但在凌晨1点钟时，险情暂时解除，陈启生在无线电中听到“福景001”轮抛下两条船首锚，船速得到控制的消息，他这才松了口气。

但危险并没有结束。船舶自动辨识系统（AIS）数据显示，这次走锚使“福景001”轮向西南方向漂移了1.78海里，讓本就处于锚地边缘的“福景001”轮位置更加偏远。凌晨3时50分，危险再度来临，随着风力达到10-12级，“福景001”轮的锚链再次断裂，船只以6节航速，向着台风中心位置快速漂移，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吸了进去。

陈启生在AIS系统里看到，在“福景001”轮第二次失控期间，南海救助局的“南海救113”轮始终与其相伴行驶，并多次尝试为其挂上应急缆绳。两船间距最短时只有十几米，“福景001”轮也曾向“南海救113”轮发出求救。“福景001”轮的求救声音通过无线电传遍了附近海域。陈启生回忆，那时几乎所有船只都在关注“福景001”轮的情况，但囿于风浪，普通船只没有能力前去营救，即便是离它最近的救助轮也无法帮助它脱离致命的海涡。

发出求救信号几分钟后，“福景001”轮在台风和海浪的猛烈推送下，漂入阳江青洲海上风力发电场。可以说，它的求生希望从这时就几近断绝了。“风电场里障碍物太多，大型船只进入，很容易发生碰撞。”陈启生说。“南海救113”轮不得不改变航向，避开风电场，只剩下“福景001”轮在狂风巨浪间发出最后的求救声。

消失的船员

“福景001”轮沉没后，上百艘渔船接到搜救任务，前去寻找消失在海中的船员。7月4日凌晨，海上搜救人员救起1名失联海员。该海员的妻子告诉记者，丈夫在海中漂流近40小时，目前身体虚弱，仍在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而在同日15点30分，救援人员在距离沉船点西南方向50海里附近区域，发现并打捞起12具疑似落水遇难者遗体。

“船沉后，我才听说‘福景001轮上有30个人，很惊讶，台风天气要优先保障人员安全，一般不会留那么多人在船上。”陈启生告诉记者，接到台风预警后，他所在的风电施工船只留下不到10名值班人员——这是海上作业行当应对台风的惯常操作。

50岁的赵杰是“福景001”轮上的甲板工人，也是最后一批下船的工作人员。据他讲述，过完年，“福景001”轮一直停在江苏南通的码头。因为疫情，船员不可以下船。直到4月30日，在南通完成了船检后，一艘拖船将它一路拖到广东阳江，大概5月10日到达风电场，就开始做打桩工作。船上的工作很枯燥，80多名工作人员大多互不相识，每天都要工作12小时。

台风警报发布后，赵杰记得，6月28日起陆续有人乘坐运营船上岸，直到6月30日早上，“福景001”轮驶入防台锚地，船上还有36人留守;下午1点左右，船上广播突然通知，想下船的人可以到各组指挥人员处登记报名。

6月30日下午2点，赵杰和另外5人一起乘快艇离开“福景001”轮，向岸边疾驶而去。他们没想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返回这艘船，而选择留在船上的绝大部分同事，也再没有机会回到岸上。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章中所有人物均为化名）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马延君 陈银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