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草原

非非鸟

才下飞机，我就迫不及待想联系檀越。

为啥？我的单反和手机里，全是天蓝湖净的好风光。逗逗他。

同学檀越不止一次说要去草原。哪里不去都不能不去大草原。他激动地挥舞拳头，仰头干了一杯啤酒。要去就去呼伦贝尔，“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每当滚瓜烂熟念起这几句诗时，他便闭眼晃脑，很是陶醉。

我太喜欢草原了，他说。这是事实。他爱屋及乌，对草原歌手们如数家珍。腾格尔、降央卓玛、乌兰托娅、德德玛……他们的原唱歌曲都熟唱如流。KTV里，一曲《我和草原有个约定》就能让他泪花闪闪，喉头哽咽，那份投入无人能及。檀越还曾心血来潮，上健身房练摔跤。至于吗？那啥，咱到时挑战下草原勇士，嘿嘿！

又不是啥难事，休个假，扯张机票，不就成行了？我揶揄他。可不，咱就来一个说走就走的寻梦之旅呗。可檀越的寻梦之旅也忒多波折了。

第一次，他早早请好了年假，策划的自助游线路也拿出来炫耀了好几回。头天晚上一起吃饭时还在手机上戳点着评价网上的优惠机票，说冬游的好处。

没想第二天，电话来了。取消了！啊？

知道不，单位要提一个办公室副主任……合條件的只有两人。想想吧，小马他是向来不休年假的，这时候我提出休年假不就显得那个了？

旅游是分分钟的事，提拔可是百年一遇呢，说句不好听的，你都快成老盆景了，这有啥好纠结的。我说我理解。

我去鄂尔多斯草原游回来的那次，他羡慕地翻着照片，啧啧连声说，你这跟团去，仓促了，要是我就来个深度游，不费它十天半月咋能体验草原风？

果然，隔了段日子，他就给我挂了个电话说，机票都订好了，周末直飞海拉尔，落地后再租辆越野车自己跑。啧啧，这够爽了吧？那边有网上联络的驴友一起走呢。

没想，这趟还是黄了。

秦科长知道吧？刚提副局长，周末说小聚，这……我……    电话里，他半晌不发话，最后唉了一声说，有什么办法呢，只好退票了。以后有大把机会。

檀越说的机会很快就来了，他要去包头参加个会议。会议结束，就顺便留下来好好体验大草原的魅力。秋天那是绝对美的呢，想想吧，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浸染在秋色里，那割下来的牧草呢，一捆捆错落有致地散布在草坡间，黄酥酥圆滚滚的……还有镶嵌在其中的河流湖泊，晓得吗，这时候草原五彩缤纷，动静相宜最迷人。檀越很是兴奋，用诗意的语言描述着即将现于眼前的美景。看看吧，到时给你带个大惊喜，他挥了挥新买的佳能微单，笑意从瘦脸上淌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一周后他就沮丧地回来了。

因为会议才结束，领导就说要他立马赶回来，有个紧急事要处理。哎，草原啥味也没闻到。

真是好事多磨，就这么一个小愿望啊……我突然很同情他。

当他再和我提起旅游的事，已是好几年后。他和另外的朋友结伴走了趟。

去了草原？不，没呢。本想去，但朋友说还是去九寨沟吧，就随他们了。檀越遗憾地说，到底更喜欢草原啊，下次一定得去。

但檀越的草原梦一直都没实现。后来，这个话题就成了同学圈里的一个“梗”。同学聚会的集结号也叫“我要去草原”。微信一打出这暗语，群里就各种夸张的表情。

这回，看来他下了决心，特地来了个电话，15号，怎么样。咱省点心，报个深度VIP团？我问旅行社了，恰好是他们开业十周年，还打八折呢。

我没问题呀，你呢，走得了？年假啦。

但是到了出发前一天，他果然又来了电话，支支吾吾说得似乎很无奈。哈哈，我就知道他的所谓决定从来都是泡沫。不管了，我按计划出行，就让这家伙深深羡慕去吧。

说了这么多，我这回来，是不是得炫耀下？我一定要逗逗他，让这小子再长长见识，而不是总从网上找些P过的草原美图转发朋友圈。

接电话的是他老婆。原来，檀越检出了些健康问题，本想支撑着出发的，临行前突然加剧，腿脚无力，只得取消了。关于这些，他都没告诉我。

“怕你笑话啊。”病床上，檀越从苍白浮肿的脸上挤出一丝笑。

“呼伦贝尔……”他费劲地支起身，陶醉地哼起了歌。“这辈子，一定得去趟大草原。”他突然拉住我的手，深陷的眼窝里闪出了光。

（摘自《羊城晚报》）